渔歌入浦忘长安
顾素玄
巴蜀才女,好山乐水。爱红尘,喜文学,煮字慰一梦,天涯觅知音。浮生百戏,信仰与美好的一切相逢。
晚年惟好静,万事不关心。自顾无长策,空知返旧林。
松风吹解带,山月照弹琴。君问穷通理,渔歌入浦深。
—唐·王维《酬张少府》
重温《大明宫词》中太平公主与王维初识的一幕。王维负手孑立于窗前,太平问他,你对什么感兴趣呢?他回答,我对风,对雨,对人的心情,对月亮的形状更感兴趣。太平又问,你会在长安一直住下去吗?王维说,或许住下去,或许明早就走,只看一时心情。
后来他真的走了。剧中为这场离别平添了一丝相思情愁,王维却说,自顾无长策,空知返旧林。
好像他只是做了喜欢的事,关心风,关心雨,关心月亮的形状,关心云白山青和雾罩空林,偶尔还会想起献策的张扬风采,而庙堂上的高谈阔论终是沦为曾经。年少子弟山中老,或许有隐秘难解的无奈,但一日看尽长安花与松下清斋折露葵都是自主选择,无可怨忿。
他的姿态从容十足,“晚年惟好静,万事不关心”,把冗杂俗事撇得干干净净。这绝不是一句简简单单的清雅诗文,而是人生行至转角处自然且必然的改变,有人告别有人相聚,有人攀蟾折桂有人归园田居。
王维无意警世,他只是对生命做一场结绳记事的总结。“好静”与“长策”相距远山千里、光阴百迭,他不曾顾此失彼,将它们如实放进一首诗中。这首诗仿若轻飘梦境,跨越万重白云,圆融地接纳了生命中巨大的反差与飘忽的走向。
有多少世事可精准预测?今朝相逢的人,明日便已陌路,彼年浅浅的欢喜,他岁或成深深羁绊。“或许住下去,或许明早就走”,当时只是随口的潇洒,到晚年惟好静时才明白那是话尽人生之箴言。
“或许”一词,不是不敢言明,而无法言明。没人猜得透命运何时启程抑或停留。
许多年过去,鬓角沾雪的太平公主与王维重逢,两人站在他送她的《咸阳游侠图》前。王维低声道:“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您一直记着它,我反倒忘了。”
诗里的风华郎君是另一部分真实的王维。他不是忘了,只是他的岁月早已翻过了那快意的一页。有淡淡的怅然,但不悲凉。他曾系马高楼,而今也陶醉于松月抚琴,就像生命越得过高山,也淌得过平原。
张少府向他求教穷困显达之理时,他莞尔不答,拂袖转身,沉默地踏入一片唱晚渔歌里。
人生至道,都是说不得。盲龟浮木难相逢,机是花发今年枝—长策献计是机,不闻万事也是机;穷是机,通也是机;得意是机,失意也是机。我们无法解释生命中所有遭遇,就把它们安放心底,今年花落今年拾,明年且看明年的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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