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符 殊
雪纷纷下,葬了长安花
文/揖彼清流
图/符 殊
凛冽北风咆哮而过,裹挟着纷飞白雪,摧折坚韧的枯草,将天地罩上蒙蒙寒色。
军帐外,岑参同武就并肩而立,遥望着天山北麓的苍茫无垠,神色黯然,缄默无语。
边疆战事频仍,朝中明争暗斗,繁华兴盛下暗潮涌动。荣耀盛世如绝美夕阳,倾吐着锦绣般的暖阳和习以为常的安宁。冰天雪地的塞外风光固然凄凉,马革裹尸的征战生活却酝酿着建功立业的壮志。再度出塞的岑参本以为早已习惯边陲诸事,不料离别来得猝不及防,难免忧虑神伤。
同在幕府任判官的武就,因一纸皇命须东返归京。素日交好的岑参则接替他,守望千里冰雪。
望着凶猛冷酷的雪景,岑参忽觉眼前飞雪漫漫好似家乡的满园梨花,轻声吟着“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可惜,同是寄寓惆怅伤感,骤来的雪花到底寒冷无情,比素白大淡雅的梨花少了几分温暖热情。顿时,国事之忧、家园之思、离别之愁,一齐涌上心头,令岑参无处可逃,只得轻叹年华匆匆、壮志难酬。
他自幼在家族动荡中饱尝孤贫,只好从兄受学。长大后,岑参遍览诗书,登进士第,初次出塞入安西节度使幕府担任掌书记,怀抱壮志却无功而返。几年之后,不甘平庸的岑参再度出塞,远走安西北庭节度使幕府,胸中豪情愈加炽热,与边塞文人志趣相投。不料,俗世浮沉,人事易分。
岑参轻拂衣上落雪,与武就相视苦笑。离别在即,两人俱是神思难平,不禁叙起诸般往事。
边地向来寒冷辛苦,加之孤寂荒凉,仿佛与世隔绝。在这般高山迢递、关隘万重的地方,他们曾穿行在烈风暴雪中,策马扬鞭,驰骋于天山、轮台、雪海、交河等地,遇到驿站时稍作休整,便匆匆策马而去,将孤独倔强的背影留给大漠边关。
一别长安,千里遥远,憧憬出将入相的他们同入边陲,在飘零无依中彼此扶持。他们时常在寒夜中仰望灿烂星河,以诗会友,笑谈古来将士皆枯骨。
“散入珠帘湿罗幕,狐裘不暖锦衾薄。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难着。”他们皆知,这天寒地冻的场景看似夸张,实则是面目狰狞的边关日常。岑参望着阴冷高崖上纵横交错的百丈冰雪和混沌在天地间厚重僵凝的阴云,忍不住摇头,叹息归途寒冷、道路难行。出塞多年,他知道这样阴沉的天气将迎来一场大雪,便更为即将远行的武就担忧。
武就轻拍他的肩膀,想出言宽慰却终究无言。而此时的军帐里忽然热闹起来,将士们用胡琴、琵琶和羌笛奏起异乡风情,汇成急管繁弦的热烈送别曲,彰显了边陲独有的豪迈。
可是,满目愁云的岑参只觉耳边乐声渐渐模糊。送的是归乡之客,饮的是别离之酒,他如何能不悲怨愁苦?
两人互为知己,情同手足。他记得,武就与自己同年中举,又一起出塞为幕僚,见过长安繁华,也历过边塞雄风。相似之人最易惺惺相惜,任世事如何变幻,都不曾变却初时单纯。
他们是同僚诗友,更是知己,一同案牍劳形、酬唱应答,在苍茫绝域中互相支持。然而,聚散无期,两人终要生生别离、各奔东西,是无奈,亦是期许。
岑参思绪翻涌、哽咽难语,只得抬眸远望,不愿让眼泪为离别再添愁苦。时值黄昏,暮雪纷纷,旌旗凝然不动,这一点鲜艳似也沦于沉重。离家千里,他将思乡之情凝结于平仄之间,更将武就当作亲人聊以慰藉。
“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岑参不无忧伤地轻声吟着,为使武就安心,他努力笑着,仔细叮嘱好友东返途中多加小心。人生在世,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离合只是寻常,不如当作流光赠予的烙印。
岑参推了推武就,看向等待已久的马车,重重点头,止住汹涌而来的泪意,眸底藏着复杂的思绪,目送他登上马车,细听蹄音被呼啸的风雪声掩过。
此后,两人便天各一方,在无常的世事中,不知能否再安然相聚。他长长叹息,语声凄然地吟出“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凝望被风雪重新覆盖的萧索蹄印,岑参久久未动,似不觉风雪寒冷,只知眼眶悄然湿润。往昔挚友渐行渐远,独留自己漂泊绝域。他仿佛被遗弃在天地尽头,湮没在无边哀愁中,渴盼东归却无能为力。
曾经怀揣豪情壮志,岑参一路向西来到边疆,只愿做策马退敌的英雄。谁知,若干年时光尽付徒劳,他年已不惑,却难换半分功名,更被弃置塞外无所作为。岑参知晓,武就这一走,带走的不仅是那些共度的美好时光,还有自己苦苦支撑的微渺希望。
终于,岑参掩眸而叹,缓缓转身步入早已冷清的军帐,那场热闹又忧伤的离别似乎早已随无情的风雪飘散殆尽,踪迹皆无。
离别是依依不舍的意夺神骇,是愁怨满盈的心折骨惊,是离合不定的因缘际会,是牵挂犹在的明心如洗,是天涯相知的自见浩然。
冰雪依旧覆盖,故人已然难寻。他在铿锵胡乐中憧憬长安花开的年华,可惜梦中故园不复来。只能在玉门关外,徒然望着飞雪连天,赋得断魂伤怀,空自诉成千年离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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