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水无玥 图/水 镜

　　在十三月等你

　　文/水无玥 图/水 镜

　　

　　她本不是杀手十三月，她叫莺哥，黄莺的莺，却不是莺歌燕舞的歌。父母怕养不活她，便用哥字镇邪。自小她便比寻常姑娘多了几分清醒倔强，却仍旧无法抗拒命运的洪流。

　　父母早亡，家中只剩年迈的奶奶和年幼的小妹。那天，她饥肠辘辘，沿街乞讨，望不到去路，亦不见归途，少年容浔如天降神祇般出现在她眼前。她无法拒绝，也不想拒绝。自此，世上没了莺哥，他叫她十三月。

　　不过几年，她便成了容浔手下最好的杀手。如果不去想那些血肉模糊的片段，不在意被噩梦惊醒的夜晚，现世已然安好：亲人在她的供养下衣食无忧，容浔准她伺候左右，当她帮他解决棘手人物后，亦对她青眼有加。

　　那样好看的眉眼，却没有她期待的温度，他望着她，倒像是在打量一柄他亲自锻造的，淬了毒的宝剑。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哪是锋利的刀剑，不过是困于牢笼的黄莺，自见他的第一面便画地为牢，在劫难逃。可她是一个杀手，有了情爱便有了软肋，她只能让自己的心硬一些再硬一些，硬到不留破绽，便可以卑微地爱一点再爱一点，低到尘埃里去。

　　直到奶奶去世，妹妹锦雀来到容府，她方才明白自己丢掉了什么。十六岁的姑娘，应该如锦雀这般无忧无虑，如一只乖巧灵动的兔，而不是如自己这般冷淡凛冽，周身凝聚着淡淡血腥气。

　　那日，她执行任务归来，新添的伤口还淌着血。她八百里加急，快马加鞭赶回只为贺容浔生辰。书房一室暖意，他怀里面色绯红、素手执笔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纤尘不染的妹妹。

　　她想哭，却端然笑了。若她是男子，怕也会爱上灵巧动人的锦雀，而不是冷硬如冰的自己。她记不清自己杀了多少人，却清楚知道人的血那么黏稠那么多。当初还可以骗自己，一切杀戮都是为了他，可到如今，这狠辣冷情的自己，连他都不肯要了。

　　“代锦雀入宫”。素白信笺上简简单单的五个字，足以让她心香成灰。郑景侯容垣瞧上了锦雀，让锦雀入宫。锦雀是容浔心尖上的人儿，被弃置的她便是残剑废铁，能够李代桃僵也算物尽其用。时至如今，她早已看清他的凉薄心性。

　　那日她穿上如血嫁衣入了宫，从此世上没了莺哥，只有扮成锦雀的十三月。新婚之夜，她躺在容垣的身边，单薄的身体缩成一团，睡梦中都不曾展开紧皱的眉。容垣经过一番打探，才知道她的身世。打量不远处的纤细背影，一向冷静自持的容垣双眸沉沉，神色动容。

　　入宫后的日子比想象中要平顺，容垣待她不薄，还把众夫人争抢的曦和郡主给她抚养。才四岁的小姑娘，望向自己的眼神尽是依赖，让她不由心生艳羡。她自小便不懂被人宠爱的滋味，就连小心交付的信任也被轻易摔碎。

　　对上容垣高深莫测的双眸，她不由双颊一热。这样俊秀的男子，还是郑国第一刀客，自己曾自信满满地与他过招，却轻易被他卸了手中的剑。她不清楚自己有什么本事得他厚待，只知道她的心已经碎了一次，她怕再碎第二次。

　　曦和公主母妃忌日，她随公主上山祭拜。这是难得的能够得到自由的机会，却不想途中遭到行刺，为护公主安全，她折了腿骨。容垣及时赶到，眼中有掩不住的心疼，将她紧紧圈在怀里，教她痛极了不必忍着，尽管哭出来。

　　多久没有哭过，自己也忘了。她也只是个十六岁的姑娘，怕雨天的雷、鲜红的血，怕一腔爱意错付，怕此生孤苦无依。可她的怕有谁知，她的痛有谁怜？她只能用厚重的外壳将自己的软弱包裹起来，外表有多坚硬，内心就有多脆弱。可她真的疼啊，刀尖上舔血多年，早已遍体鳞伤，此刻在他怀中她才知道，原来自己没想象中那般坚强。

　　再坚强的女子，一旦爱了便如易碎的琉璃，渴望一生被人珍藏，妥善安放。

　　容垣爱她，希望留住她，却深知她是自由的。于是他带她出宫，创造机会让她选择自己的命运，原本以为她会头也不回地离开，可一转身，却看见她站在三步之外，眼波流转，笑意盈盈。

　　杀手十三月离开了，这次回来的是莺哥。在他的悉心呵护和宠溺下，她变回了那个天真坦荡的莺哥，原来爱对了人可以这般坦然。君王之爱是泽被众生，雨露均沾。他说他不一样，只是她没想到，容垣爱她竟到如此地步。

　　雪豹赫然出现，他挡在她前头，自己却被雪豹抓伤，谁知那雪豹爪上染了他沾不得的毒。爱一个人爱到把她放在身家性命前头，她无法不沉溺。烛火闪烁，花月融融，她面颊绯红，笑意盈盈，将六面镶了红豆的玲珑骨骰递予容垣。赠君玲珑骰，奴心似此物。

　　她与他朝夕相处，恩爱缠绵，一晃三年，那是春风不换的三年。可她李代桃僵之事终于还是东窗事发了，她被幽禁山中，她不想放弃，拼了命地下山寻他，他却当面捏碎了她送的玲珑骰。哀莫大于心死，山中寂静岁月，她无数次回味与他共度的温存时光。她还撑着一口气，无非因为她不信他真会负她，她固执地等他当面解释，没想到，等来的竟是他的死讯。

　　在华胥幻境中她看到真相，原来容垣身中剧毒命不久矣。他知她性烈，自己死后必定求死，为护她周全，保她性命，只好假意怪罪于她，忍痛送她离开。

　　隔着生与死的距离，她只能眼见他手握那枚玲珑骨骰，慢慢滑入深深的潭水。她原本可以选择在幻境中与他白头到老，一世长安，但清醒如她，决绝如她，还是选择殉了自己，与他葬在一起。

　　她是杀手十三月，也是少女莺哥，她冷清如冰，却也性烈如火，冰与火之间，她黑发飞扬，紫衣烈烈。她将那颗曾经破碎过的心赠与他，他小心呵护、悉心栽培，令它重新焕发生机，结了一树相思果。能被他这样爱过，这一生已然值得，那颗心最终能在他怀中停止跳动，这一世别无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