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几许落烽烟
文/眉 毛
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唐·陈陶《陇西行四首·其二》
刚入夜,大漠的月亮便高高升起,涂抹了一地稀薄又惨淡的月光。
篝火跳动,忽明忽暗地映着士卒疲倦的睡颜。铠甲在沉沉夜色里浸得冰凉,他睡不着,抬眼望着月亮。月亮细细弯弯的,像极了他送给娘子的那对银白耳坠。
随军离乡那天,娘子穿了桃红色的衣裙去送他,因为他说过那颜色衬得她像一朵桃花,让人想起安居乐业的日子。娘子细细地描了眉,朱唇一点如红梅初绽,月牙形的银白耳坠簌簌颤动,像两颗隐忍未落的泪。送行的人群熙熙攘攘,如潮水一样沿街漫开,而娘子就像飘摇在水上的桃花瓣,他多想停下脚步把她捧在掌心。
长街拥挤得水泄不通,士卒头盔上的红缨连绵一片,竟让他想起上元夜的明艳灯花。快到大路口时,他喊了声“保重”,却被声势浩大又细碎如落叶的道别声淹没。娘子拼命向他挥手,他却看不见她的身影。他忽然开始心慌,离别竟如此仓促狼狈,没有任何仪式感,再见又是何时?
杨柳渐远,羌笛入耳,他把娘子送的平安结揣进怀里,也把儿女情长埋在了心底。从此刻起,他要做一只踏黄沙追疾风的狼,不为功成名遂,但求天下太平。
月落天明,号角声凄厉而起,惊散了一群刚刚寻得落脚之地的野鸟。城外的胡杨掉光了叶子,看上去愈发倔强,像是甩掉了最后一点牵挂,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凛然之态。可他心底的牵挂,又怎能像叶子那样一夜落尽呢。他翻身上马,听得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与澎湃的心潮遥相呼应。
金鼓齐鸣,马蹄乘风,杀入敌阵的那一刻,血肉横飞,模糊了天光。他听不见刀枪争鸣,塞外的风声灌满了耳朵,在他的骨血里激荡。他像一团趁着风势肆意燃烧的火,要烧尽蛮横胡虏,烧尽这永无休止的纷争,哪怕自己终将化作冰冷的灰烬,随风散去,再也无迹可循。
长枪深深地刺入胸膛,他从马上跌落,感觉自己轻得像一片落叶,没有疼痛,没有哀伤,满心都是归根的安宁。耳边呼啸的风声也轻柔起来,像与娘子踏青时一起吹过的风。鲜血染红了身下的土地,此刻故乡的杜鹃花应该也是嫣红一片,娘子有没有在鬓边簪上一朵?自征战以来,他从未见过如此干净的天空,那是太平盛世应有的天空,连大雁的羽翼都看得分明,每一只都稳稳地托着“平安”二字。
烽火平息,沙场上白骨凌乱,飘摇着找不到家的孤魂。他们兑现了保家护国的誓言,可与亲人相守的誓言却定格成了一弯残月,再也无法圆上。
娘子梦见他平安归来,他们一起去那座庙里还愿。她还穿着那身桃花色的衣裙,戴着那对月牙形的银白耳坠。他紧紧拉着她的手说,美丽的小娘子,我们再也不要走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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