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的烟火朝夕
◎林 潇
时光是二十四桥上的明月一轮,从历史深处漫溯而来。同亘古的皎月携手走来的古城数不胜数,但三分月色独她占了其中两分。人们唤她,广陵。
广陵的美存在于三月的那场烟花中,广陵的美誊写在石桥边的芍药田里,广陵的美更是被历代文人心心念念地描摹于桥边月辉西斜时。唐代曾有一个叫杜牧的诗人沉醉于一场清梦不愿醒来,梦里有陵水一渡。他叫她,扬州。
她有过很多名字。
春秋时,她唤邯。那时她几经易手,看过吴的月落、闻过越的花香、吹过楚的风沙。那时她不施粉黛,如豆蔻少女,只待三春桃盛,碧玉妆成,惊了天下。
西汉中叶,她在惊艳的低吟中更名广陵。风华一度,孕育出多少才子佳人。当一位名为细君的汉代女子携着乡愁远嫁,留下了“愿为黄鹄兮归故乡”这样沉重又深情的告白,广陵同诗词的缘分就此结下。这缘分随着山高水长被细细酝酿,待到隋唐,被取下樱草结的环帽,刹那间,她的美名如古坛封不住陈酿的酒香,一举惊遍大隋与盛唐。
隋文帝赠她扬州美名,隋炀帝更是三入其怀,终生难忘。他无数次醉在她的风亭芳树间,无数次长袖清歌于其中,最后死在琼花树下,葬于可淹留的未知旧处。
风流帝王沾着桃花色的诗句随着琼花落入了千年古运的浩渺烟波中。历史翻过一页,有白衣高冠的男子在三月春风里浅吟低唱着出场了。
扬州与诗词的缘分,如皓白的断藕间的细线,丝丝缕缕,无论如何都扯不清。那年青莲居士还是一名送别友人壮游天下的青年,未尝仕途失意。扬州于他,是一座娇羞婉约的清江古城,再美也只是必将离别的一处风景。李白之后,杜牧踏舟而来。他爱扬州,更爱扬州美人,珠帘半卷后有豆蔻少女朝他浅笑,他便醉倒在十年扬州梦里。但真正懂扬州的不是李白、杜牧,也不是只爱扬州住、只合扬州死的黄慎和张祜,而是郑板桥。他低头思故乡时说“我梦扬州,便想到扬州梦我”,他月夜漫步时说“扬州自古无清昼”,他遍赏鲜花时又说“十里栽花算种田”……
他那么懂她,又那么爱她。
扬州名声太盛,以至于让世人感叹于她的衰落。草木凋零的秋末有风起,二十四桥畔的枯叶落下琼花事,瘦西湖的凌波水吹落了清词诗。美人迟暮,多令人惋惜。
然而,我仍携着一丝不甘走遍了扬州城的阡陌街巷。
手握一卷残破的《琼花集》,伸手摘尽古城风华的叶。大街小巷间有碧瓦青瓷,清浅的风语自半空吹下,吟着闲潭落花,车轮碾过冒出青苔的石道,拐过柳暗花明的又一处迷楼。我看到运河旁寒星下有长舟闪着灯火,听到夜间瘦西湖边上的人家传来笑语落错,我走过竹西路,亦隔着虹桥上的垂柳遥看东关古渡。
扬州从不曾落寞,她的美藏在琼花芍药的娇媚里,藏在桥上玉人的箫声中,藏在三月烟霞的那场花火里,从不是一句兴衰可以简单定义。
竹西佳处有名都,有一种清丽早已融入烟火朝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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