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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梦不觉故人远

时间:2023/11/9 作者: 恋恋中国风 热度: 18252
◎风飞扬

  有梦不觉故人远

  ◎风飞扬

  

  图/南宫阁

  没人比他更清楚,元和四年梁州城的月色有多凉,纵然点上满屋灯烛,也化不开苍郁的空寂。此时,元稹于深夜睁开眼,恍惚似醒似梦,爽朗的笑声犹在耳畔,人群怎么刹那间就散了呢?

  远空传来报晓的声音,四周仍漆黑一片,这应该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吧。他深深叹息一声,披衣下床,持灯打开房门,倒春寒的风吹进来,他急忙用手护住火苗,身后影子凌乱地摇晃。待风平息后,依旧万籁俱寂,连老树上栖息的鸟都还未醒,怎么可能会有敲门声呢?

  他这才发觉,单薄的衣衫根本耐不住清寒,阵阵冷风不断提醒他,这是梁州,刚才是梦。

  昨夜茶水已凉,他拿起杯子又放下,顿了顿,找出之前剩下的半壶酒,倒在碗里抿了一口。好像此时必须借助点什么,才能让这段愁肠有个依靠。酒入肺腑,慢慢发散,元稹坐在桌边,忆起梦里所见,面上浮现出笑容,甚至带着些心驰神往的醉意。

  梦里他还在长安,与白居易、李杓直等几位好友同游曲江、大慈恩寺,和风日暖,梵音深妙,他们边逛边畅谈,历史云烟、天下大势、旧时趣闻、坊间笑谈,没有任何禁忌与顾虑。什么政局凶险、家道拮据,连同软红轻翠的佳人也黯淡了,比不过这相逢一笑、肝胆相照的情义。

  想到此处,元稹把酒滴进砚台,磨成可敌尘世荒寒的墨,狼毫在手,落笔直书,每个字都是从心里拓出来的:“梦君同绕曲江头,也向慈恩院院游。亭吏呼人排去马,所惊身在古梁州。”

  一地相思两处凉,月光同样把清辉洒向了长安的街巷。这里的春色更明显,早开的花已迫不及待上了红妆,空气里隐隐可闻缥缈的暗香。许是昨晚喝了酒,白居易睡得太沉了。半夜弟弟把他从杓直家搀回来,他回房倒头就睡,连席间所作诗句也被他随手丢在桌上。

  那年初始,白居易刚回长安任左拾遗,好友元稹却被任命为监察御史,很快去了梁州。灞桥折柳,长亭送别,道不完的点点滴滴,还是得说一句珍重,任车马绝尘而去,古道孤影独自回返。元稹和白居易在同样随风飘摇的境况里牵挂着对方,无不惆怅。

  白日里天气晴好,虽未到踏青时节,倒也可避开车马喧哗,所以杓直来邀白居易出游,他立刻应了下来。有时他们身处繁华,歌环舞绕,也不过是用酒盏盛满虚浮。若可以,他还是宁愿赴今日这般的约。尽管早春人影寥、花尚小,却可自在读一读天地间的清旷深远。

  曲江池水澄明,岸边柳枝新绿,闲来垂钓,宛若高士。放眼望去,远处高低起伏全是浓浓淡淡的绿,偶有娇小的黄色花朵点缀其间,如星子般灵动。果然到了春日,万物复苏,不理人世悲欢,只要节气一到,天崩地裂都挡不住生命萌发。诗人心细如丝,易愁易悲,经扑面不寒的杨柳风一吹,亦喜亦嗔。草间寻了花枝来,留待以此斗酒,既得风雅,又生曼妙,不亦乐乎。

  慈恩寺是一定要去的,它又名雁塔,全天下的庄严神圣都在里面。景致极好,一步一移皆有个来源出处,深究起来个个不凡,装订在一起就是书卷。这里香火总是很旺,善男信女虔诚跪拜。想当年,他也曾踌躇满志上过一炷香,只是后来宦海沉浮,连那点期盼都不想再给自己了。

  曲江也好,慈恩寺也罢,都是长安城里文人墨客最常去的地方,只要人在长安,隔段时间就要约一回,尤和元稹结伴最多。今日景物还在,人已不见,怎能不想念?算算行程,他应是已到了梁州吧。

  晚上在杓直家饮酒,不需歌姬助兴,仅有弹琴女子远坐于湖心亭中。白居易、白行简和李杓直在水边静静喝酒,聊知交故友,聊梦想与今生。从暮色苍茫喝到月上中天,酒意深了,话反而越来越少。书童拿来纸笔,白居易即兴成诗,竟有些急迫,恨不得一笔落成:“花时同醉破春愁,醉折花枝作酒筹。忽忆故人天际去,计程今日到梁州。”

  他写成后将诗搁在桌上,端了酒杯欣赏,念过一遍,才一饮而尽,饮后人就醉了。

  此时,月光透过窗子照进来,不偏不倚地笼在那页诗稿上,折射出幽微的光泽。上面墨迹已干,酒痕也干了,但有缠绵的酒香为这首诗做最深情的注解。明月不识字,却是知情者,它懂关山万重,碧水千回。

  同一天,一个在梁州,一个在长安,一个记梦,一个写实,而梦里梦外,他们所思所想所经历却完全相同,更妙的是,连用的韵都是同一个。

  若不是有白行简的记录为证,人们定当这是唐传奇里的演绎,天下哪有这般巧事。只有熟悉他们的人知道,这并非巧合,放在他们二人的友谊里,就是多年共同精心灌溉的苍松在恰好的时候凝了一个琥珀,留给岁月尘封。

  想当初,白居易和元稹还在盛年时,相信凭自己的努力,总能有舒展心志的地方。他们同科登第,同拜校书郎,一起经历曲江赐宴、雁塔题名,一起看尽长安花、诗词唱和。他们共同倡导新乐府运动,被世人并称为“元白”。三十载的灵犀挚友,再没什么是偶然,一切都是必然。

  元和十二年寒冬,冰封万里,雪落倾城,元稹在通州收到了白居易的诗《梦元九》,白居易说“不知忆我因何事,昨夜三更梦见君”。我又梦见你了,定是你想我了吧?

  元稹正病着,神情恍惚,不想此番收到来信,于是写下了《酬乐天频梦微之》:“山水万重书断绝,念君怜我梦相闻。我今因病魂颠倒,惟梦闲人不梦君。”

  纸短情长,月圆天心。多年以后,现实的一切都成了空,而梦里有过的却成了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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