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水云儿

　　夕颜梦逝愿难成

　　◎ 水云儿

　　

　　图/无 轩

　　她说，这辈子能对他好，是她最开心的事。

　　她是相府千金，自小被养在深闺，本是人间富贵花，可那颗心却清素如莲，能感应人间疾苦，悲悯而仁慈。

　　在遇到顾惜朝前，傅晚晴总盼着能嫁一个潇洒英武的大侠，与他看遍江湖美景，隐于尘世，做一对神仙眷侣。这个念头甫一开始，便在心里生了根，然后日夜生长，成了执念。偏巧在那时，她遇到了身为名动京城的“四大名捕”之一铁手，其言行举止、性情操守与她心中的良人那般吻合。她生得美貌可人，而铁手也非无情之人，两相欢喜是意料之中的事。他予她三片柳叶，承诺为她做三件事。

　　但人生岂能尽如人意。当她拿着第一片柳叶去寻他，满心以为可以求得圆满时，却因他的世叔诸葛神侯与自己父亲政见不合，终究分道扬镳。心灰意冷，大抵如此。

　　落寞的傅晚晴遇见了街头卖艺的顾惜朝，那时他刚被撤去探花之名，从军亦不得志。同样郁郁寡欢，他却不得不为生计而面带笑意，可还是无人敢上前作为他表演飞刀的靶子。傅晚晴一心求死，拨开人群出现在他面前，轻柔的声音重重落在他心上：“我。”

　　那一抬眸，仿若春花秋月里的刹那惊华，某种他从未经历过的感觉滚滚袭来……可一场演罢，她竟怨他为何不失手杀了她。他急忙追逐她嗔怒的背影，从此两人的命运紧紧相连。

　　傅晚晴从未想过，在铁手之后她还能遇见让她如此倾心之人。顾惜朝貌比潘安，睿智优雅，才高八斗，诗书六艺无一不精，最难得的是他的柔情似水只为她存在，出身草莽的顾惜朝就这样赢得了傅晚晴的青睐。若说傅晚晴对铁手是仰慕后而无望，那么对顾惜朝便是疼惜后而倾心。那时她满心以为，真的遇见了命中良人。

　　她不在乎两人的身份有云泥之别，也不求他能创出多大功业，认定了便是一生一世。红烛花嫁，鸾凤和鸣，掌心交握的同时她已将自己的后半生彻底托付给了顾惜朝。惜朝，惜朝，从此相守不管夕与朝。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纸墨暖、泼茶香，情深意浓不诉离弃。她涂胭脂，点绛唇，他笑意温柔地将珠钗插入她发间。那时她以为他们真的可以相看不厌到白首。

　　乱世中的女子，总有太多无可奈何。新婚不久，她无力劝阻夫君对功名的追逐，也无法阻止父亲派遣他去执行任务。漫数红豆，腕底生香，思念熬到沸腾后，她再也忍不住，于是风尘仆仆地前去寻他。

　　傅晚晴追求的是内心安宁无扰，她并不知道，一直挣扎于俗世底层的顾惜朝早已饱经人世冷暖，遇见她后，他只有更加拼命地追逐名利，不然怎配得上她的明丽美好？“今日羞做攀附，明日得势成龙。”顾惜朝不愿别人将这份爱情当作他攀权附贵的妄念，他要凭一己之力，让看轻他的人后悔，让傅晚晴幸福。为了达成目的，他诛杀大侠戚少商、设计连云寨、捣毁霹雳城、血洗毁诺城，他的一错再错让紧紧追在他身后的傅晚晴不寒而栗，她用尽全力去阻止他，可开弓哪有回头箭？

　　他杀人，她便凭自己的医术救人，只为了减轻他的罪孽。顾惜朝想将腥风血雨与她隔开，勇善如她，却坚持正视那些鲜血淋漓的真相。她以前一直想与真正的大侠长相厮守，现在只想拉回误入歧途的心上人，不管他犯下何种滔天罪行。傅晚晴最初将一切过错都归于“逆水寒剑”，认为若不是因为争抢它，夫君也不会做错事。她满腹忧思地将它拿到手，毫不犹豫地打算毁了此物，可在毁剑的过程中，却发现了父亲想要谋朝篡位的惊天秘密！

　　她该如何自处，如何拯救父亲？只能将秘密毁掉，因为她不愿留给别人伤害父亲的机会。她修书一封，劝父亲及时收手。这一切，她没有告诉顾惜朝，以免生性多疑的父亲对顾惜朝下手。

　　她以为用自己的方式能让父亲觉悟。但她低估了父亲的野心，为避免消息外泄，傅丞相甚至可以舍弃女儿。而被委任执起杀戮之剑的人，便是顾惜朝。

　　傅晚晴想过逃走，可天地之大，她无处可逃。她颓然一笑，心想罢了，就算是劫，她亦无悔。她与顾惜朝紧紧相牵，顾惜朝许诺带她去捕被杜鹃花醉倒的鱼儿。落日余晖，湖面早已结了一层薄冰。准备从容赴死的她明媚地笑，因为她不想他有一点点为难，鱼儿醉在花间，她亦醉在顾惜朝的柔情里。

　　他当然舍不得，即便傅丞相承诺他高官厚禄，顾惜朝也毅然决定带她远走。得知他的心意后，她更加无悔，含笑纵身跃下悬崖。只是她低估了顾惜朝对她的情意，即便是万丈深渊，他亦随她而去，没有傅晚晴的富贵荣华于他有何意义？

　　轮转的命运，终于对这对痴人温柔了一次，他们双双活了下来。苏醒过来的傅晚晴佯装失忆，不仅打消了傅丞相的杀意，也将顾惜朝留在了自己身边。

　　可是岁月并未如她想的那样，从此安稳和美。傅丞相逼迫顾惜朝练邪功，傅晚晴看在眼里，却毫无办法。最终邪功练成，他们彻底没了未来，顾惜朝终是走上了为傅丞相弑君的路。

　　傅晚晴只想要一个疼爱她的丈夫、一个慈祥的父亲，儿女绕膝，安稳一生，可终究是不能了。

　　她不能置国家安危于不顾，于是带着四大名捕等人来阻止顾惜朝逼宫，唯有这样才可救他性命。最后她对顾惜朝绝望地喊：“疯子，还不快跑！”是无奈，也是最后的成全。接着，她以自己的脖颈吻上逆水寒剑，换取一丝让他可以活下去的怜悯。

　　“山川满目泪沾衣，富贵荣华能几时。不见只今汾水上，唯有年年秋雁飞。”傅晚晴死前吟着这样的断肠诗。顾惜朝一直追求的泼天富贵，恰恰是她最看轻的东西。她宛如朝阳下的夕颜花，有国家大义、道德理智在胸中，注定无法将顾惜朝的信仰当作自己的信仰，可是她也无法坐视夫君殒命。

　　一顾惜朝误终生，当他抱着她冰冷的尸体仓皇离去，自己也成了一具行尸走肉，他不禁仰天大笑，半生不甘皆化为满目凄惶。

　　如同夕颜花般清澈动人的爱情，再也受不住这世间的灼灼烈日和无情风雨，就此凋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