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昆曲,一帘幽梦
◎ 陈桐客
私以为,沉迷于昆曲的人,无论是作者还是听众,定都是温柔细致之人。要有多少耐心才能将吴侬软语、少女情怀裁成曲目;又要用多少日夜不息的琢磨,才能领悟戏文之美。
古人常常斥责戏子是“小巧而已,不登大雅之堂”,昆曲却绝非如此。它巧丽雅致,像是扇子上的描金山水,映衬着戏中的金粉画廊、才子佳人。
昆曲源于江浙,兴盛于明清。一方小小戏台,几人几曲几扇几舞,自成一片天地。曲调婉转清丽,一如江南的白墙黑瓦,初见时只觉不够雍容大气,久了却再难割舍。
昆曲曲调悠长,名为“水磨腔”,是绿水流出来的温婉细腻,如同扇尾的流苏直流进人的心底;也如被打磨的卵石般干净,脱俗得不染尘世半分烟火,半点灰烬。
这种腔调,必要配上轻柔的水袖,描金折扇,美人与歌舞。世人乍听昆曲,恰如阮郎偶入天台,光听声音已是情难自禁,更哪堪眼前且唱且舞,水袖翩翩,引得台下人的心绪随着曲与舞一同翻飞,醉在台上慵懒且华丽的景致中。
与昆曲初次相逢,是在一幅如梦似幻的画境中。画廊虚设,春景空陈,久居闺中的小姐杜丽娘在丫鬟春香的搀扶下徐徐走了出来,手中描金扇,脚下碎莲步,裙裾微动,眉目柔婉,随后手扶栏杆轻声唱:“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诗醒人,曲醉人;词描景,赋作画。不知天下有多少风流客,都如我这般迷失在那声长叹里。因那隐在水磨腔之后的寂寞,牵出人生几缕无奈,也因这一瞬迷惘爱上了昆曲。
不息的时光长河里,当然不只我一个自诩风流的文客在转角处与其相遇,魏良辅耗费十年光阴倾心雕琢水磨腔,无非是想让曲中暗藏的梦境更精美,让所有人都沉醉其间,忘却忧烦。精研出水磨腔之后,只缺几卷绝妙戏文,便可将昆曲这门优雅至极的艺术臻至化境。所幸,这个因戏文而流芳百世的文人很快来了。因他的不遗余力,曲中之梦更加丰富。有人高唱良辰美景,有人拾起花下紫钗,有人感慨南柯一梦,有人憧憬邯郸奇遇。那人唤作汤显祖,他创作出名为《牡丹亭》《紫钗记》《南柯记》《邯郸记》的“临川四梦”。漆金抹朱的回廊在曲调中斑驳,醉心功名的书生在醒后顿悟。各有各的残梦,各有各的心境。世人看昆曲,看的既是台上的梦境,亦是藏在梦里的人心。
昆曲之醉,入情入心。有人醉在那水磨腔的温婉清冷里,被暗藏华丽的声线逼出一行孤泪;也有人醉在那胡琴咿呀的声响里,每一声都是一场相遇;亦有人醉在那长袖善舞中,一舞一回首,一笑一颦眉,酿成一场倾国倾城的劫难;还有人醉心于戏文,从那字句中描摹出一次重逢,一次离别,掩面泪如丝。
而我坐在台下看幕起幕落,笑在其间,泪于其间。只觉一生种种爱恨,尽藏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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