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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与痛之间——记我的父亲

时间:2005/8/28 作者: 棋子 热度: 91825
连续一个礼拜的大雨,把这座山区小城冲刷得格外清新自然,独自走在空旷的乡间小道,竟有了一种久违的难舍与眷念,亲不亲故乡土呵,毕竟离家已有多年。 父亲的坟头孤零零地躺在山顶正中,目光所及,墙倒土倾杂草斑驳,满目凄凉,惟有坟前的两颗苍柏已比初值时更显茁壮挺拨,青青绿绿让人感觉到一丝生意。 于是动手清理、修补、烧纸、上香,一番忙活之后,呆坐坟前,思绪万千。 父亲是一个极有头脑的人,大约是在我四岁的年纪,为了能让我们姐弟三人能学到更多的知识并跳出农门,父亲在家族几百号人的阻挠与疑惑中毅然带着我们迁到了城里。其间的酸甜苦乐自不必细细言说,几番挣扎几番努力,凭着父亲精明的生意头脑,既也为我们姐弟三人创造了当时最优越的生活及学习环境。在城里,我们接受着良好的教育,这也为我现今的生活作下了一个良好的铺垫。功与过,作为后辈和儿子,我无法也不能让自己去评价父亲,只能凭借文字或尽情或压抑地勾勒出父亲短暂的一生,但对于父亲最初的选择我深感敬佩同时也由衷地感谢,若不是父亲顶住了来自家族的阻拦和压力,我决计不会跳出农门更没有现今,虽然其时我的生活并不如意。然而我更清楚,我害怕脸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我甚至不敢想象现今还生活在大山里的那些叔伯兄弟们的脸上每日写着的愁苦与无奈,我承认自己害怕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方式,这大抵是与生俱来的性格使然。 我感谢父亲,不是因为父亲给予了我生命和养育我成长,而是源于父亲最初把家从农村迁到城里的抉择。所以,对于迁到城里后事业成功的父亲,我失去了这种父与子之间应有的感情——父亲变了,变得凶暴和蛮横,有了优越的物质生活条件,人的理性常会随之沦丧,这是一个千百年来横行在世人面前的魔咒,特别是男人很难摆脱,父亲便是陷进了这样的一个深渊里。已记不清是什么开始,家里开始了日复一日无休止的争吵、打闹,一切皆是因为父亲在外有了别的女人,也就是从那时起,我的生活变得昏天黑地,暗淡无光。于是,家庭的巨变使我第一次产生了逃避的想法,进入初中后,我选择了一个人在省城住校寄读,死活都不愿在家面对纷乱的硝烟战争以及别人看我时眼里表露无遗的蔑视,于今仔细算来,这应该是我这些年漫长的流浪生活的起点和开端。 换了一个环境,心情也有所不同。寄读的生活,很清苦也很单调,然而那时候是不知道应该怎样去调节的。说来可笑,那么多年的寄读生活我甚至连舞厅都不曾进过,很多时候,都是沉默着沉默,孤寂着孤寂。我从不知道自己原来可以承受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的冷清与问候的生活,然而我却也最终习惯着。十年的寄读生活,除了放长假必须回家,其余的时间我从来就想不起自己曾经还有一个家,虽然,早在我读高三的那年父亲就已经和那个女人划清了关系,但是那些丑陋的往事因此留下的遗憾却成了我一生都难以释怀的痛。以至于现今提起家,觉得已经是一个淡然而模糊的概念了。 毕业后,父亲瞒着我到处托关系拉人情,目的只是希望我能分配在当地留在他的身边,结果好歹遂了他的心愿,我被分配在当地的一所中学教书。那段时间,应该是父亲最高兴也最觉得有面子的时光,因为我是这个家族男女老少几百号人中唯一的大学生,既拿到了铁饭碗也为父亲脸上争了光。然而,潜意识中的叛逆性格并没有使我感觉到光宗耀祖的快乐。那座小城,有太多关于儿时生活的点点滴滴,而这些记忆中羞耻与疼痛几乎填满了所有的时光。而今长大工作了,那些抹不去的印记却又不止一次地让我在睡梦中痛苦的惊醒,很多时候,我始终认为自己因为满足了父亲的期望却使自己最终成为了一只被囚禁在笼子里的鸟儿,没有自由没有阳光。我开始担心自己会在这种状态下迷失自我。于是,在上岗后的第四个月的第一天早晨,我毅然走进了校长办公室,只不过,手中的试卷变成了一纸辞职书。 父亲最后一个知道我辞职。出乎我的意料,父亲并没有因为我辞职而暴跳如雷,他只是埋首一只一只地抽着烟,未了,撂下一句话:长大了,能自己做主了。 通过同学的介绍,我应聘到上海一家台资企业工作。临上车的那天,天不停地飘着毛毛细雨,母亲将我送上站台,对我说:父亲因为腿脚不太好使,不能来送我。我茫然地点着头。我想,或许父亲还无法适应我丢掉工作再次离开他只身在外生活吧。 一直到火车驶离小城车站,父亲都没有出现,我与父亲之间,始终是缺少着什么。只是,父亲和我都不曾想到,这既然是我们父子之间的永别。 但是,我知道父亲一直是挂念着我的,正如当初他不同意我在外寄读。他是非常担心他的儿子在外求学没有人照顾而会受到什么委屈的,我深深理解并能体味,不管曾经父亲的生命和性格发生了怎样的变化,对于他给予我的爱却从不曾让我怀疑过。但是父亲也知道,他改变不了我的决定。从小,我有着超乎于姐姐和弟弟甚至父亲的独立性和果断。我需要的不是喧嚣嘈杂,从家里开始有第一次争吵起,我就已经不再属于父亲和父亲一手建立的那个曾经温暖优越的家。家,于我,只是儿时一个短暂的忆念,而父亲,也只是儿时停留的一个港湾,我和父亲,就像一条分水岭,只能相互守望,永远不可能超越彼此。这在父亲去世后得到了验证。 父亲是2001年接近年关时去世的。其时,我流浪的脚步正踏行在大江南北、长城内外,知道父亲去世的消息,已是父亲入土半年时间之后。当时,并没有悲戚和伤感,相反却认为是一个彻底的解脱。父亲于我,我于父亲,都像套在彼此头上的一个枷锁去之不掉,很难说清楚是谁伤害了谁,谁的伤害更大一些。在流浪的日子里,我很少给家里或是给父亲打电话、写信,很多时候,长达半年以上,家里的人都不知道我是否平安的消息,就这样,在相互的守望中,我放纵并摇曳着自己,任凭自己浪迹天涯。 其实,我害怕这样。只是我也知道,爱与痛之间,父亲已成为了一个永恒的句点,而家也逐渐离我远来越远。很多时候,我茫然地寻觅着一种感觉,却毫无所获,是一种选择一种情愫一种爱恋还是一种记忆,直到现今,我依然不得而知。流浪的过程中,包括家和父亲在内的一切一切,都已淡忘了。 惟有在夜清月冷午夜梦回时分,我喜欢并承受着一种由心而生的隐隐之痛。 棋子10/22武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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