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宇鹏

　　莎士比亚传奇剧中的“神力”

　　韩宇鹏

　　莎士比亚的传奇剧深受古希腊神话的影响，剧中充满了异常突出的“神力”描写。本文通过分析四部传奇剧中的神祇形象和“神力”因素，解读“神力”的原型，探讨“神力”的叙事功能，推究“神力”所继承的古希腊神话精神。

　　莎士比亚 传奇剧 神力

　　Author：Han Yupeng is from College of Liberal A rts,Shanghai University.Hismajor is Comparative Literature and World Literature.

　　西方文学的源头之一是古希腊文学，而古希腊文学的源头则是古希腊神话。古希腊神话对后世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莎士比亚的四部传奇剧就充满了大量的“神力”描写。加拿大文学批评家诺思罗普·弗莱指出文学中存在着两种神话形态：未经移位的神话与移位的神话。笔者认为莎翁传奇剧中的“神力”形象即具有这两种神话形态：一种是剧中直接出现古希腊罗马的神祇，即未移位的神话；另一种是用神话隐喻的方式使剧中的形象都有神话原型，即移位的神话。本文旨在解读莎士比亚传奇剧的“神力”因素的神话原型与叙事功能，从而勘察古希腊神话精神在莎翁传奇剧中的嫁接。

一、未移位的神祇

传奇剧与莎翁的其他作品不同的是：其他作品都是移位的神话，许多人物情节只是具有神话的原型，而非神话本身。但是在传奇剧中还存在着未移位的神话，一些神祇直接出现在舞台上。莎士比亚传奇剧中的神遵循了古希腊神话和古罗马神话中的神祇的特点。

　　首先是《泰尔亲王配瑞克里斯》中的狄安娜女神。“狄安娜”是古罗马神话中的月亮与狩猎女神，在古希腊神话中则对应为“阿尔忒密斯”。狄安娜是狩猎与贞洁的象征，是丰产与孕育女神，以及女性保护神。在古代城市以弗所有专门为狄安娜建筑的亚底米神庙。在《泰尔亲王配瑞克里斯》中，泰沙就是在以弗所的狄安娜神庙中担任祭司，狄安娜作为“女性保护神”保护着泰沙。玛琳娜在米提林的妓院中向狄安娜寻求帮助，这里又体现出狄安娜作为“贞洁保护神”的职能。狄安娜现身于配瑞克里斯的梦中时曾说“凭着我的银弓起誓”（莎 83）①，这又证明了她作为“狩猎女神”的特点。

　　其次是《辛白林》中出现的朱庇特，“朱庇特”是希腊神话中“宙斯”的罗马名字。他是古希腊神话中的众神之王，掌管雷电和乌云。朱庇特可以决断一切事物，被人称之为“天父”。剧本中朱庇特出现在普修默斯的梦里，他“在雷电中骑鹰下降，掷出霹雳一响”（莎 185），朱庇特的威严令众鬼魂跪伏。这体现了朱庇特作为“众神之王”的权威和威慑力，人们也因此向他求助。

　　再次是《冬天的故事》中出现的阿波罗，他是古希腊罗马神话中的光明之神，也是预言之神、真理之神、迁徙和航海者的保护神、医神以及消灾弥难之神。传说阿波罗在德尔福斯（也作“德尔斐”）建立了神庙和神士所，向人们预言宙斯的意志。在《冬天的故事》中，列昂特斯派遣使者前往德尔福斯圣地的阿波罗神庙祈求神谕。正是因为阿波罗是“真理之神”，列昂特斯才向他寻求帮助，从而裁决郝美温妮的“罪行”。

　　最后是《暴风雨》中出现的朱诺、埃利斯和塞瑞斯。“朱诺”是古希腊神话中的天后“赫拉”的罗马名字，她是“婚姻之神”和“妇女与生育女神”，掌管婚姻和生育，捍卫家庭。埃利斯是希腊神话中的彩虹女神，是众神的使者。古希腊人认为，彩虹是连接天和地的，故埃利斯就被认为是神和人的中介者，她负责将人的祈求、幸福、悲哀、怨怒、祝福传递给神；同时她亦将神的旨意传递给人，被认为是神音的传递者。埃利斯常常与朱诺一同出现。“塞瑞斯”是罗马神话中的女神，后来与希腊神话的谷物女神“德墨忒尔”混同，她是“丰饶女神”、“丰收女神”。塞瑞斯不仅是农业保护神和立法女神，同时与朱诺一样也是婚姻、妇女和家庭的保护神。在《暴风雨》中，以上三位神祇都是由精灵扮演，为弗迪南德和米兰达即将到来的婚姻送上祝福和告诫。

二、移位的神话原型

加拿大文学批评家诺思罗普·弗莱在《批评的解剖》中阐释原型批评理论时大量引用了莎士比亚的传奇剧。前文所讨论的都是莎士比亚传奇剧中未移位的神话，本节则依据弗莱的原型批评理论探讨这四部传奇剧中的其他“神力”因素，即移位的神话。

　　《泰尔亲王配瑞克里斯》中的泰沙、《辛白林》中的伊摩琴与《冬天的故事》中的郝美温妮都经历了“死亡与复活”或“失踪与重现”等情节，这种故事情节通常指涉万物再生的主题。在古老的祭司和神话中，使万物再生的大地通常都是一个女性形象。这一主题在古希腊罗马神话中的原型就是谷物女神塞瑞斯和她的女儿普罗塞皮娜。塞瑞斯曾与朱庇特生下了普罗塞皮娜，即冥王普路托（《暴风雨》中的狄斯）的妻子。传说普路托抢了普罗塞皮娜作为自己的妻子，因此塞瑞斯一年当中只有三个月可以到冥界看望自己的女儿。自此以后，塞瑞斯离开凡间的这三个月大地呈现出一片荒芜之景，于是这段时间便被称为“冬季”。在剧中，泰沙和郝美温妮所代表的“塞瑞斯”与玛琳娜、伊摩琴和帕笛塔所代表的“普罗塞皮娜”重逢，从而使得家人团聚、“万物复苏”、“大地回暖”，剧本也朝着大团圆的结局发展，完成由悲剧性向喜剧性的转变。

　　《暴风雨》中的普洛斯帕罗具有三个神话原型：第一是作为受难者形象的普罗米修斯，普洛斯帕罗与弟弟安东尼奥之间的斗争被看作是普罗米修斯与宙斯之间的斗争，与普罗米修斯被宙斯所缚一样，普洛斯帕罗也被迫流浪到荒岛；第二是海神波塞冬，普洛斯帕罗所掌握的魔法可以呼风唤雨，掀起暴风雨；第三是宙斯，宙斯在奥林匹斯山上创立了他的神系统治，普洛斯帕罗也在荒岛上建立了秩序井然的独立王国。普洛斯帕罗的最后一个原型体现了古希腊神话的内蕴：崇尚具有秩序、道德与和平的世界。这同样也是莎翁所向往的理想社会。

　　《暴风雨》中的精灵爱丽儿则是神使赫尔墨斯的再现。赫尔墨斯负责传达宙斯的旨意并执行他的命令，爱丽儿则是普洛斯帕罗的使者和得力帮手，他帮助普洛斯帕罗掀起暴风雨，促使弗迪南德与米兰达相爱，惩治恶人，协助普洛斯帕罗完成了他的复仇。

　　以上所分析的“神力”只是剧中与古希腊罗马神话的对应关系，在原型批评中属于表层移位，而深层的移位则是莎士比亚的传奇剧继承了古希腊罗马的神话精神。

三、“神力”的叙事功能

莎士比亚传奇剧中的“神力”使得戏剧的情节陡转，促使剧本向和谐美好的结局发展。虽然这些神祇的出场机会不多，甚至有些并未正式出场，只是通过神谕、托梦等方式出现在剧中，但是他们的出现使得一些本身不合理的情节增强了成立的可能性，成为了剧情的转折点。诺斯罗普·弗莱在《批评的解剖》中将这种转折之处称作“祭仪死亡关头”（诺 258）②，他认为，“无论在戏剧还是小说中，许许多多喜剧性故事几乎都在即将结束时面临一种有可能沦为悲剧的危局”（诺 257—258），此时神祇作为一种拯救者，依靠预言、神谕和托梦等“神力”，让自始至终威胁着主人公的死亡恐惧“顷刻间便烟消云散，其速度之快令人感到几乎从一场噩梦中惊醒过来一样”（诺 257）。

　　《泰尔亲王配瑞克里斯》中的配瑞克里斯在梦幻中得到了狄安娜的指引，最终与妻子团聚；《辛白林》中的波塞摩斯在境况出现转机之时，受到了朱庇特的眷顾，促成了他与伊摩琴的重逢；《冬天的故事》则通过阿波罗的神谕证明了王后的清白，并预言了列昂特斯的命运。阿波罗的神谕让列昂特斯幡然悔悟，使得他性格大变，为后来的家人团聚埋下伏笔。而《暴风雨》中的朱诺、埃利斯和塞瑞斯则是祝福了弗迪南德和米兰达的结合，为接下来的美好结局打下基础。

　　莎士比亚将这些神话人物写入传奇剧中，不单单是为了增添戏剧的传奇色彩，更重要的是让这些神话人物在剧情转折的关键时刻发挥神奇的作用，将戏剧的悲剧基调转向喜剧基调。

结语

莎士比亚的传奇剧传承了古希腊神话的精神，剧中的“神力”因素折射出古希腊神话中的爱情观、正义观和命运观等。

　　首先，莎翁的传奇剧充满了对爱情的赞美与歌颂，这与古希腊神话的爱情观相契合。狄安娜指引配瑞克里斯找到自己深爱的妻子泰沙；朱庇特预言普修默斯将“在我神殿上举行婚礼，他将要做伊摩琴的良人”（莎 185）；《暴风雨》中三位女神为米兰达和弗迪南德的结合送上祝福。古希腊神话认同世俗生活与个体生命价值，对爱情的自由追求不仅是狄俄尼索斯精神的再现，也是古希腊神话的人本意识的体认。其次，莎翁的传奇剧表达了对正义与公正的渴求。《泰尔亲王配瑞克里斯》中的安提奥克斯国王与他的女儿乱伦，遭到了神明的谴责，因此被降下的天火烧为灰烬；郝美温妮因为阿波罗的神谕才得以证实自己的清白；普洛斯帕罗只有拥有了与宙斯和波塞冬一样的神力才能惩治恶人。最后，莎士比亚的传奇剧在一定程度上认同了古希腊人的命运观念，集中体现在强调神的旨意或神对世事的预定。莎士比亚的传奇剧不断出现神祇的托梦、预言和神谕等神性启示，剧情的发展和人物的命运都是在神的安排下进行。乱伦的国王安提奥克斯被天火烧死，神祇或上帝在此执行了他们的审判和惩罚；配瑞克里斯充满了知识、智慧和力量，但是也无法抵抗命运的捉弄，最终还是依靠狄安娜的启示得到幸福；在《辛白林》中，故事的结局一切都如朱庇特送给普修默斯的简牒所预言：普修默斯与伊摩琴团聚，辛白林也和自己失散多年的两个儿子相识；在《冬天的故事》中，阿波罗的神谕不仅证明了郝美温妮的清白，而且促使列昂特斯悔悟，神谕的警示成为了扭转局面的关键因素；在《暴风雨》中，神力的作用更大，普洛斯帕罗正是依靠神性的力量让恶人遭受惩罚并得以忏悔。在这些传奇剧中，神的旨意早已决定一切，最后的结局不过是神谕的实现。剧中的主人公都是先经历种种苦难与别离，之后才在天命的运作下苦尽甘来、时来运转。

　　那么莎士比亚为何要在这一时期写这种借助神力扭转灾难的情节呢？这是因为莎翁在其创作后期对英国的社会现状极度失望，所以他在想象中寄托于神力来改变个体的生存命运和社会发展的命运。詹姆士一世上台以后，推行独裁统治。为了缓解王室财政上的困难，詹姆士一世还下令公开出卖爵位。渐渐地，在国王的周围就形成了一批趋炎附势、阿谀奉承、追求享乐的朝臣官员，腐败现象也愈发严重。当时英国的各种离心力量又缓缓抬头。首先是政教之间争执不断，教派间的争斗重新浮出台面。其次在政治生活领域方面，王室和议会之间的较量愈来愈明显和严重，他们之间的矛盾开始表面化。英国王朝开始由稳定繁荣走向内乱和衰败。面对这样的社会状况，莎士比亚创作出了传奇剧。在这样的演绎中，他通过神力和神谕来表现具有古希腊神话精神的命运观，而且是一种祈求枯木逢春、否极泰来的命运观。

　　引用作品【Works Cited】

　　①《莎士比亚全集》第7册，朱生豪译，何其莘校，译林出版社1998年版，以下只在文中注明页码，不再一一做注。

　　②[加]诺思罗普·弗莱：《批评的解剖》，陈慧、袁宪军、吴伟仁译，百花文艺出版社2006年版，以下只在文中注明页码，不再一一做注。

　　Shakespeare's romances isunder the influence of the ancientGreekmyth,the plays is fullof descriptionsof the"divine power".This paper,by analyzing the deitiesand the"divine power"of the four romances,interpreted the archetype of the"divine power",discussied the narrative function of the"divine power",and analysed that the"divine power"has inherited the spiritof the ancientGreekmythology.

　　Shakespeare Romance divine power

　　韩宇鹏，上海大学文学院，研究方向为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

　　Title："Divine Power"in Shakespeare's Legendary Dram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