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米·巴巴混杂性理论视角下的《英国病人》
邹 谜
本文将运用当代著名后殖民理论家霍米·巴巴的混杂性理论的观点,分析亚裔加拿大作家迈克尔·翁达杰于1992年出版的小说《英国病人》中两位男主人公奥尔马希和基普所反映的混杂性现象,旨在揭示他们混杂化特征的同时给读者带来关于对现代混杂社会的思考。
霍米·巴巴 混杂性 《英国病人》
Author: Zou Mi,is from The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Yunnan Normal University. Research orientation includes English and American literature.迈克尔·翁达杰的小说《英国病人》(The English Patient)自出版以来获得了极大的反响,并斩获了1992年“布克小说奖”,而根据该作品所改编的电影更是囊括了1996年奥斯卡的9项大奖。然而国内关于《英国病人》的研究并不十分丰富,大多学者均将目光投向该作品所展现的叙事手法、象征蕴意、殖民创伤的主题等;还有学者将霍米·巴巴的“模拟”理论运用其中。王大鹏指出:“他们为自己营造了一个绝美的白色幻梦,一面艰难抹杀自己的身份,一面努力地模仿着。”国外学者则大多注重作品反映出的道德问题或者宗教神话问题,比如大卫·洛克斯波罗指出:“在《英国病人》中,主角的宗教原型身份与《新约》中的内容可作为比较阅读。”小说中,奥尔马希竭尽全力想要抹去自己的国籍,基普想要放弃自己文化身份追随西方。生安锋指出:“混杂化有很多种形式:语言的、文化的、政治的、种族的等。”可见,能说流利英语、法语、德语和贝都因语以及熟知沙漠地形、部落文化的奥尔马希和远离家乡希望能在英国出人头地的基普正是“混杂化”形象的代言人。
因此,本文将运用霍米·巴巴的混杂性理论,分析奥尔马希和基普各自的混杂性特点。
一、霍米·巴巴的混杂性理论
“混杂性”一方面指生物或物种意义上的混杂,特别是人种方面的混杂;另一方面指的是语言,尤其是不同语系、语种或方言之间的混杂。生安锋指出:“混杂性先从一个生物学术语发展到喻化的、掺杂的社群和实践的用法,再到当今语言和表述层面的转变和应用,指代不同传统汇合、被重新阐释,以应用于一种争论性的和对抗性的反文化。”阿皮亚说,是巴巴成功地将“混杂性”这一术语引入了文化研究领域,并使之流行起来,成为后殖民批评术语词典里不可或缺的重要概念,甚至导致建立了一个复杂的思想体系。而正是基于对殖民定型和二元对立的觉察,基于对这种冲突双方复杂矛盾的文化政治斗争的深刻认识,巴巴等后殖民理论家才试图在殖民话语中找到混杂状态,并将混杂化作为一种消解两极性的有效策略。巴巴认为,“混杂性”是一种转换的姿态,它使得诸多问题保持为开放式的。这些关于身份和归属的问题总是需要不断地协商和被质疑,而非屈从于强制性规定。除此之外,在后殖民研究中,巴巴认为殖民者对被殖民者的统治与压迫并不仅仅是权力的单向运作,实际上它们之间的关系是彼此交织、难以严格划界和区分的。被殖民者通过带有差异的重复模拟殖民话语,使之变得不纯,从而进一步解构、颠覆殖民话语。巴巴还特别强调被殖民者的能动性(agency),认为唯有混杂的状态才能使能动性成为可能。总而言之,霍米·巴巴的混杂性理论主张通过殖民双方协商出的新言语行为来进行颠覆行为并最终达到疏离权威基础的目的,即在某种话语的混杂中,本地语言、文化不断地揭露殖民主义权力话语的片面性。殖民权力的后果被混杂化,殖民权力也随之瓦解。
二、奥尔马希体现的混杂性
奥尔马希正是那位“英国病人”,他曾经驾驶一架年久失修的飞机,可是飞机在空中爆炸,他变成了一个火人坠落在地面,随后,他被贝都因人送去医院。事故之后他不但被烧得体无完肤,而且他还丧失了记忆。照顾他的护士汉娜问他:“你是谁?”
“我不知道,你老是问我。”
“你说过你是英国人。”
于是,尽管并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是所有人都默认他就是“英国人”。这个充满神秘感的“英国人”带给汉娜无限的惊叹,因为他正是一个典型的受过高等教育的文明人,他博览群书、聪明睿智、通晓天文地理:在他随身携带的笔记本里满载了他对远古文明、江河湖泊、沙漠山川、风向变化、部落文化的记录,甚至在他失忆的状态下他仍然能熟练地滔滔不绝地说出他对这一切所掌握的情况,似乎那本笔记本里的知识已经全然跟他融合成了一体。尽管他是一位“英国人”,但是他的知识体系已经毫无疑问地跨越了国界并且和其他种族、人群的知识紧密相连,混杂在一起了。除此之外,这位无名的“英国病人”还能在跟贝都因人交流的时候娴熟地运用他们的语言,这似乎再次向我们印证,“混杂性”在他身上不仅仅是知识体系交融的体现,而且这种混杂已经深入到了语言的层面。与此同时,这位“英国病人”对自己充满自信,正如成千上万个宗主国的子民一样。他认为贝都因人救了他是因为他懂得多,他有足够丰富的知识储备:
“贝都因人留我活着是有原因的。我很有用。飞机在沙漠坠毁时我没有死,那时有人断定我拥有某种技术……我熟知历史。我看得懂海底地图,也看得懂地表薄弱地带的地图,以及绘有十字军纷杂行军路线的兽皮图形。”
受“知识—权力”体系的影响,“病人”再次有力地向所有人证明了他的“英国”身份,而在卡拉瓦焦出现以前没有一个人怀疑他的身份。博学多才的“英国病人”赢得了汉娜的尊敬和崇拜,在她的眼中他是一个绝望的圣徒,是她的精神支柱,她的愿望就是保护他,甚至在照顾他的过程中她感到自己也得到了安慰。在卡拉瓦焦提出质疑时汉娜也频频表现出不相信,也许在她看来这样一个近乎完美的男人怎么可能不是来自英国的呢?因此当他真正的身份被揭露的时候所有人都吃了一惊。作为一位探险家他长年奔波在大漠之中,在那里他能自由自在地挣脱国籍带来的束缚,他说道:
“我们所有人,甚至包括那些还有家室,远在欧洲的人,都想脱下我们国家的外衣……我不想用我的名字亵渎这些美丽的名字。抹去家族的名字!抹去国家的概念!这就是沙漠教给我的东西……但是我不想说出我的姓名和我来自何方。战争爆发的时候,我已在沙漠里待了十年,对我来说,溜过边境易如反掌,我不属于任何国家,任何人。”
不难看出,奥尔马希内心渴望抛开国籍的束缚,以便自己能自由自在地追求所谓的国与国之间、民族与民族之间的完全的平等。他说这一切都是沙漠教给他的,因为在广袤无垠的沙漠里他可以和来自世界不同地方、不同种族的人一起探险,丝毫不用理会地域或者文化的差别;他宣称他只属于他自己而不属于任何国家,但是从他说“溜过边境易如反掌”,我们不难推断出这一次他混杂的不仅仅是知识、语言而是国籍和民族了,并且我们能感受到在面对国界的问题时他的态度是非常含混不清的。在他的潜意识中,他始终抱有一种根深蒂固的想法:他就是英国人。也许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他已经把种族文化混杂到了什么样的程度,但是从他始终想不起自己的名字甚至可以若无其事地以第三人称来称呼自己的本名时我们便能窥见一斑。
明明是匈牙利人,但是奥尔马希在知识体系、语言文化以及种族国籍等方面的混杂化使每个人相信他就是真正的“英国病人”。他这种模糊不清的、含混的中立立场既使他得到了所谓的“自由”,又使他避免了两极对立的针锋相对的情境。正如霍米·巴巴所称:“混杂性策略或话语能开辟出一块协商的空间,这种协商有助于拒绝社会对抗的二元对立,产生一种表述的‘间隙’能动性。”
三、基普体现的混杂性
出生在斯里兰卡、成长在伦敦、定居在加拿大的迈克尔·翁达杰在谈论到第二次世界大战时说:“大多数历史著作将那场战争描写为白人之间的战争,有意忽视亚洲人的贡献。我对此很反感。实际上,在那场战争中,印度次大陆的损失也是巨大的。我非常高兴基普·辛格的出现,在他身上有着我的经历。”基普原名为基帕尔·辛格(Kirpal Singh),当他在英国交出第一份排雷报告的时候长官却用他的名字开起玩笑,问他是不是鲱鱼酱(kipper)。于是不再有人记得他的本名,而他对此也丝毫不在意。我认为这就是基普向“混杂化”迈出的第一步。出生在一个印度锡克族传统家庭身为次子的他因为战争而打破了长子要去当兵、次子会成为医生、老三要从商的家族传统,因为他的哥哥对白人深恶痛绝,他认为基普非常傻,竟然会相信英国人,并告知基普有一天他一定会看清楚一切。但是基普却不以为然,他似乎对英国人、英国文化充满好奇。基普一直想要融入到英国人的圈子里。他喜欢莫登小姐,因为她是他第一个认真交谈的英国女性;他崇拜敬仰瑟福克爵士,因为爵士充分认可他的才能;他非常享受和英国同伴待在一起时的乐趣,和他们在一起时他见识了古龙香水,观看了传统的英国戏剧;和英国籍下属哈弟相处时他非常自得,因为“他比哈弟小十岁,而且不是英国人,但是哈弟最乐于执行团里的纪律。其他的士兵喊他‘长官’时,总是迟疑不决,但是哈弟喊他时,总是声音洪亮,充满了热情”。除此之外,很有意思的是,当基普在和“英国病人”聊天时,两个并不是英国人的外国人却展现了他们对英国人是如此的熟稔,仿佛他们就是纯正的英国人:
“你当工兵多久了?”
“五年。大多待在伦敦,然后在意大利,在处理未爆炸炸弹的部队里。”
“你的老师是谁?”
“是伍尔沃思的一个英国人,人们认为他是个行为古怪的人。”
“那是最好的老师,想必他一定是瑟福克爵士。你见过莫登小姐吗?”
“见过。”
基普获得了英国人一定程度上的认可,但是,对于他来说,融入“英国圈”的过程仍旧非常艰难:一方面他做出各种努力希望得到肯定,从而使自己变得具有“英国性”,但另一方面他又无法抛开自己的印度身份:他时刻包裹着自己的头巾;他在用餐之前仍然保持锡克族传统——餐前洗手;他在面试拆弹试验小组招募志愿者一度为自己的印度身份焦虑;他在受到莫登小姐的冷遇时会愤愤不平地想英国人就是这样无耻,他们只希望有人去为他们打仗,但是却不会跟这些人讲一句话。“混杂化”的基普如同一个中间人,游走在两国之间,游走在自己的道德观之间。
我们有理由相信基普对英国人是抱有好感的,他为英国人发明的各种机械感到着迷,他认为英国人确实是文明的、高人一等的。所以,“虽然他是一个亚洲人,但在战争的最后几年,他已认英国人为父,像一个尽孝的儿子遵守英国人的规矩。”不难看出,基普在来到英国以后便开始逐渐混杂了东西方的文化背景,以至于最后他看待自己就跟英国人无异,他模糊了自己的文化身份,一厢情愿地自以为融入了英国的军队,甚至是白人的世界。但是“混杂”毕竟只是“混杂”,他始终不可能彻底抛弃本民族的观念、信仰以及他的印度国籍,所以,当他得知美国向日本投放原子弹的消息之后,他怒不可遏地想要杀了“英国病人”,因为他意识到一个人的种族、文化、国籍怎么可能忽略不计呢?不同世界的人怎么可能和睦相处呢?他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可笑,而他哥哥的话是多么的正确。残酷的事实打破了他对白人世界的期待和幻想,使他看到了西方文明的残暴。于是,出离愤怒的他离开了别墅,回归故土,而他一直以来为之努力的“混杂化”也宣告失败。
四、结 语
《英国病人》中,奥尔马希和基普都是“混杂化”的代表人物,他们渴望融入到他者的世界之中,甚至一度丧失了本民族的自我主体性,而这对一个民族来说是致命的危机。这一点应给我们带来一些思索。在后殖民和全球化的大环境下,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既要保持自己独立自主的创造性,又要与其他的文化相互碰撞,要形成霍米·巴巴所主张的“第三空间”,并“因而发展出存在于语言认同和心理机制之间、既矛盾又模糊的新过渡空间”,在盘根错节、多元杂糅的过程中以对他者宽容、对自己激励的态度探寻到自身的发展之路。This thesis will analyze Asian-Canadian author Michael Ondaatje'sThe English Patient, which came out in 1992,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Homi K. Bhabha's hybridity theory, and it will focus on the two heroes-Almasy and Kip. The thesis aims to reveal the two heroes' hybrid characteristics and to evoke the readers' thinking over modern hybrid society.Homi K. Bhabha HybridityThe English Patient邹谜,云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主要研究英美文学。
作品【Works Cited】
[1]王大鹏:《白色幻梦”中的艰难“模拟”—— 关于〈英国病人〉》中民族身份的探讨》,载《兰州教育学院学报》2014年第4期,第16—18页。[2]Roxborough, David. The Gospel of Almàsy: Christian Mythology in Michael Ondaatje'sThe English Patient.Contemporary Literary Criticism,1999, pp.235-254.[3]生安锋:《霍米·巴巴的后殖民理论研究》,北京语言大学2004年博士学位论文。[4]Appiah, Kwame Anthony. The Hybrid Age?TLS, 1994, p.5.[5]Bhabha, Homi K. Halfway House.Artforum International, 1997, pp.11-13.[6][加]迈克尔·翁达杰:《英国病人》,丁骏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12年版。[7]Bhabha, Homi K. Culture in Between,Artforum, 1993, p. 212.[8]任一鸣、翟世镜:《英语后殖民文学研究》,上海译文出版社2003年版。
Title:An Analysis ofThe English Patientfrom the Perspective of Homi K. Bhabha's Hybridity Theo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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