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罗宾逊新作《莉拉》
胡碧媛
美国当代杰出女作家玛丽琳·罗宾逊于2014年推出新作《莉拉》,与前两部作品《基列家书》和《家园》构成基列家园三部曲序列。在延续罗宾逊关于孤独与创伤的一贯创作主题的同时,小说融入感性化的元素,构建以情感依附为主线,以历史和现代的双重话语书写具有现实感的地方诗学。
玛丽琳·罗宾逊 《莉拉》 孤独 感性 地方诗学
Author: Hu Biyuan,is from The College of International Languages and Cultures of Hohai University. Her major research areas are American literature and ecocriticism.美国当代女作家玛丽琳·罗宾逊(以下简称“罗宾逊”)独特的时间意识,不仅体现在文学创作上,也反映在出版小说的节奏中。第一部小说《持家》(Housekeeping, 1980)的出版获得巨大成功后,罗宾逊令读者陷入漫长而焦虑的等待中,随着2004年普利策奖得主《基列家书》(Gilead)的问世、2008年《家园》(Home)的出版,直到2014年第四部小说《莉拉》的出炉,罗宾逊不疾不徐地完成了家园三部曲的创作序列,如她所推崇的福克纳约克纳帕塔法世系的创作,构建以乳香来疗治社会创伤的艾奥瓦小镇基列的地方诗学。家园三部曲讲述基列牧师埃姆斯和鲍顿的家族变迁、信仰生活和创伤救赎,于日常生活的审美和个体灵魂的孤独体验中书写家园情结。《基列家书》将年逾七旬的埃姆斯列于中心位置,小说是他留给幼子记叙三代家族史的回忆书信,以耐人寻味的冥想勾勒美国内战后近半个世纪的民族历史。《家园》则围绕鲍顿家儿子杰克的浪子归家展开,以放逐、丧失、背叛的反家园叙事阐释自我身份与族裔历史。一向被视为女性主义经典的罗宾逊在两部作品中再现男性话语,终于在最新出版,而时间上则构成前两部前传的《莉拉》一书中回归女性文化,以同名女主人公、埃姆斯年轻的第二任妻子的虚构自传呼应《持家》的女性“流浪主体性”。
《莉拉》延续罗宾逊惯常使用的意识流风格,糅合拼贴式的记忆、倒叙、闪回、内心独白等手法,改变前三部小说的第一人称叙事,以第三人称视野呈现人物的内心聚焦效果。小说从《基列家书》的20世纪50年代回到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的美国中西部,年仅四五岁的莉拉被寄养在流浪工人之家,因疏于照顾身体孱弱而性命堪忧。日后成为莉拉养母的多尔怜惜莉拉的遭遇,将莉拉偷出并带着她与另一群流浪汉开始朝不保夕、浪迹天涯的生活。随着大萧条的来临,多尔与莉拉的生活越发充满不稳定与不安全的因素,相依为命的非亲缘母女已逐渐淡忘家园的地理依附,越发将对方视为情感寄托。多尔留给莉拉的唯一信物是一把保护自我安全的弹簧刀,当多尔将这把刀刺向多年追踪她,自称是莉拉父亲希望找回女儿的男人时,情感与暴力的交锋最终割裂多尔与莉拉的纽带。多尔杀死了那个男人,被警察拘捕不知所终,她以一句冰冷的“我不认识她”否认和莉拉的关系,也以最后的母性保护莉拉的清白。重归孤独的莉拉贴身携带这把具有强烈隐喻的凶器,满怀疑问与悲伤开始了自我放逐。
莉拉无奈之下投奔圣路易斯的一处妓院,女老板的精神控制令莉拉的心灵无以安放。姿色平庸、长期游离于社会规约之外的莉拉甚至不会讨好男人,只能沦为妓院的清洁工,幻想着能像多尔那样偷一个妓院出生的婴儿相伴。现实关上了一扇摆脱孤独之门,也为莉拉打开了拥有陪伴之窗。窃婴未果的莉拉又经历了一段流离失所的生活之后,于某个雨天贸然躲进埃姆斯正在讲道的教堂。《基列家书》中因虔诚信仰而充满理性色彩与哲学智慧的牧师在那一刻成为感性生物,他立刻认定莉拉将是他不多余日的唯一伴侣。
在罗宾逊看来,人的存在每时每刻都在“体验上帝”,“如果你认为体验是一种赋予……那是微妙而明晰的,并且有一定的目的。我欣赏卡尔文的一点就是,他始终认为人是被上帝呈现或是赋予。他的意思是,与任何人的际遇都是上帝在向我们提问”。世俗的一见钟情在罗宾逊的笔下被诗意化为上帝精神之光的体悟,埃姆斯的感性生活因理性而伦理的救赎而完满。丧偶多年的埃姆斯是孤独的,他常常在宗教的冥思中忆起难产而死的妻子和未谋面的女儿。莉拉也是孤独的,多尔曾经的陪伴在她离去后使莉拉倍感物质与精神的双重缺憾。莉拉向埃姆斯发问,“像我这样的人希望和你这样的结婚,因为你有房子而且冬天即将来临,因为她厌倦了可恶的孤独,而你这样的没有理由会娶我这样的”( 84)。在埃姆斯看来,“一个老年乡村牧师能给予你这样年轻女人的东西,不是她的同龄男人,世俗的男人,所能给予的。我感激能够给予,可能是安慰、宁静或是安全,至少持续一段时间,我毕竟老了”(85)。以超验精神理解“体验上帝”的内涵,令埃姆斯仅仅在几次接触之后就与莉拉结婚,如他所承诺的那样精心呵护莉拉,确保莉拉不再“疲惫或是悲伤”。
小说的核心主题创伤、丧失、孤独承继了罗宾逊一贯的创作风格,不同的是,《莉拉》增加了感性化的温暖情愫。埃姆斯使命般的救赎意识为莉拉注入精神抚慰与情感陪伴,罗宾逊的宗教情怀从《基列家书》的超现实哲思转化为现实化的信任、关爱、尊重、包容等伦理实践,埃姆斯以此诠释着莉拉所难以理解的“对陌生人”的爱情。短暂却痛苦的人生经历使莉拉无法建立对人的信任感,飘零、失根、疏离的莉拉令埃姆斯时时处于丧失的焦虑之中,两者的婚姻生活脆弱失衡,却也奇妙地保持着趋向稳定的张力。在莉拉的生存世界中,“贫穷不算什么,疲倦与饥饿也不值一提。然而别人只是漠然路过,对他们毫无尊重而言,甚至吹过的风也将他们化为尘土”(112),莉拉孤独的灵魂始终游走在无根的惯性和对归属的渴望中。埃姆斯日复一日地以风烛残年之躯照顾莉拉的日常,慰藉她的心灵,甚至以送花等浪漫行为等待并守候。埃姆斯以感性化的方式描绘老龄边缘人的身份景观,并在自我确认中定位他者——妻子莉拉的身份。
圣经隐喻的运用使罗宾逊的作品充满神圣与隐秘的色彩,《持家》中罗宾逊赋予水意象以跨界的包容性,隐喻现实的剧变创造万物生生不息的永存价值。在《莉拉》中,水意味着原罪、救赎、洗礼与新生。莉拉用水为多尔洗去杀死她父亲留下的斑斑血迹,为自称她父亲的陌生男子洗去尘世的伤痕;与埃姆斯相识后,莉拉不断纠结在是否接受洗礼的困惑中,埃姆斯“不管你在哪里都是我妻子”的告白为莉拉最终找到精神的归属:她的身体孕育着和埃姆斯的独子,小说结尾孩子的出生和洗礼意味着莉拉的新生——放逐的心灵在基列的乳香家园得以安放。
罗宾逊的小说往往以孤独意象反映人物去文明的自然化发展,表现对超验精神的推崇与回应,突出美国化的个体身份意识,同时以身体的流浪抵抗地理区域的束缚,在精神层面追求信仰的永恒。与家园三部曲的前两部相比,《莉拉》则明显表现出对现实的回归,关注既受到历史背景制约又具有普遍性的贫穷与尊严、边缘身份、暴力与安全感等社会问题,并以陪伴与慰藉的书写中和前两部作品过于精神化的孤独意境。关于评论界形成定论的罗宾逊创作中信仰的坚守与实践问题,罗宾逊做出不同以往的回答,“教堂中参加礼拜的人们是具有社会意识的,对于周遭发生的一切,你可以获得很多信息”。关注现实是文学创作的诗性传统,而罗宾逊以宗教化的语言和行云流水的叙事风格,在《莉拉》中描绘因焦虑而暴力、因多元而感性、孤独而不失温情、流动却终有归属的当代图景,以历史和现代的双重话语书写“人类生活的苍穹”。
注解【Notes】
① 本文为江苏省社会科学基金项目(14WWB002)的阶段性成果,2014年度江苏省社科应用研究精品工程外语类课题(14jsyw-39)成果,并由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资助(2014B19134)。Newly published in 2014,Lilais contemporary American writer Marilynne Robinson's fourth novel and completes the construction of a home trilogy withGileadandHome. A continuity of the theme of loneliness and trauma, the novel writes about sensibility and emotional attachment as well, and represents a poetics of place with dual discourse of history and reality.Marilynne RobinsonLilaloneliness sensibility the poetics of place胡碧媛,河海大学外国语学院,研究方向为美国文学与生态批评。
作品【Works Cited】
[1]Bailey, Sarah Pulliam. "Interview: Marilynne Robinson on the Language of Faith in Writing", http://www.religionnews. com/2014/10/08/interview-marilynne-robinson-language-faithwriting/.[2]Robinson, Marilynne.Lila. New York: Farrar, Straus and Giroux, 2014, p.84, 85, 112.Title:The Emotional Narrative of a Lonely Soul: On Marilynne Robinson'sLil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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