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看过一部电影《刺激1995》中有一句很经典的话:“人为什麽经历着那麽多的痛苦还要坚强地活下去,因为光明永存,希望永存。”
这使我的脑海里再次浮现出《金锁记》中曹七巧一搓一搓俯伏在地上的背影;再次映射出禅阿姨在冠生园餐馆看到幸福的一家人时沉醉地耽视的目光,这些都使我想起唐老师上课时讲的话:这些都是无泪的痛苦,它们比有泪的痛苦更撕心裂肺,更排山倒海,是一种深层的痛苦。曹七巧和禅阿姨都是被封建婚姻制度、封建等级制度所戕害掉的女性。她们的悲剧来源于社会。悲剧的婚姻使她们痛不欲声。痛苦之为痛苦,在于它既是一种挫折感,失败感,又是一种对幸福的渴望。如果单有挫折感和失败感而没有对现实的渴望,痛苦就不成其为痛苦,也就是说,痛苦会转化为麻木不仁,即就是通常所说的“心如死灰”、“心如顽石”、“心如枯井”,在这种状态中人也就没有什麽可以痛苦和悲哀的了。正因为人还在追求幸福,所以才对挫折和失败感到痛苦。因此,当曹七巧和禅阿姨面对残破婚姻的时候就会对童年怀恋;就会看到深爱的人被风吹起的纺绸裤褂里像是钻进一群白鸽子,哪儿都钻到了,轻轻拍着翅子;就会看到那幸福的一家人的时候觉得那妻子在看她,那丈夫在看她,那孩子在看她;就会想让那看报纸的人坐在对面和她搭讪;就会憧憬上海银行的保管库。
她们的幸福生活是不存在的。是一种幻灭,就必然产生痛苦。“断翅方识沧桑道,舔血抚痕意何如?”用幻想来疗治痛苦,通过精神满足来完成自我的挽救,是她们悲剧命运的必然。
然而姜三少爷的假意殷勤,保管员对密司陈的可亲笑容使她们的精神世界彻底崩溃。她们追逐的真挚的感情像一串串肥皂泡曝晒于残酷的社会生活中逐一爆破。于是她们认识到空洞的情感是那麽不值一提,她们由追求情感转向守卫金钱。幻想幻灭之后,她们转向新的幻想——对金钱的幻想。
我曾看过这样一首诗: “金子!黄黄的,光光的,宝贵的金子! 这东西只这一点点儿, 就可以把黑的变成白的,丑的变成美的, 错的变成对的,卑贱变成尊贵, 老人变成少年,懦夫变成勇士, 使害着灰白色癞病的人为众人所敬爱, 它可使窃贼得到高爵显位,和元老们分庭抗礼, 它可使鸡皮黄脸的寡妇重新做新娘。 金子,你有形的神明, 你会使冰炭化为胶漆,仇敌互相亲吻。”
马克思说过:“货币是揣在个人口袋的社会权利和社会联系,它赋予个人对社会对于享乐和劳动等等世界的普遍支持权。”
她们的痛苦产生于内在潜在被堵塞,只有通过发挥主体性潜能,创造一个新的对象,才能解决痛苦,金钱在她们的世界里就充当了这一角色。金钱就是在她们看来唯一的可以握在手中的是实实在在的幸福。
然而,她们的金钱依旧会有受到损失的威胁,于是她们在种种挣扎中依然体味着痛苦。于是她们在“回想三十年来戴着黄金的枷。她用那沉重的枷角劈杀了几个人,没死的也送了半条命。她知道她的儿子女儿恨毒了她,她婆家的人恨她,她娘家的人恨她。”中“流下一滴泪,由它挂在腮上,渐渐自己干了。”
眼泪可以风干,记忆可以风干吗?痛苦可以风干吗?
东方哲学中这样诠释:人生充满痛苦,生苦、死苦、痛苦、劳苦、怨憎会苦、爱别离苦、求不得苦、五取蕴苦,无处不苦,无时不苦。绝大多数人虽身遭痛苦,却依然愚笨地追求幸福,因而沉沦于轮回的痛苦中,受永世的折磨。苦海无边,惟有回头是岸,惟有灭绝欲望,才能从根本上解决痛苦。灭绝欲望的方法是戒,由戒而入是,由定而生慧,而获得大智慧,进入“涅磐”状态,亦即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成为一种脱出有限生命轮回的新的永恒的生命。
佛语中所言的超脱是一种彻底的超脱,不为世事所困,不受情感牵绊,然而我们都是寻常的普通人,曹七巧和禅阿姨也不例外。她们之所以动人,就在于她们让我们看到在封建枷锁下毁灭掉幸福,毁灭掉欲望的旧时代女性,至死追逐幸福的执着精神。她们嚼着自己的泪追寻着理想中的幸福,纵然遍体鳞伤。两部小说的作者对这两个人物都是持批判态度的,然而我认为她们是趋于完美的。至少她们在自己悲剧的生活中能够一直去为理想中的生活而努力。我在想:如果我是她们,会不会有那样的勇气和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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