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八年的一天,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率领衣着陈旧的一家人,挑着装满衣物的竹篮子,从遥远的四川盆地富顺出发,经宜宾、屏山顺江步行而上,风尘仆仆地来到永善。
这个四十多岁的汉子,就是明子村颜姓族人的先祖颜朝廉。勤劳善良的一家人,来到永善以后,和世代居住在明子山上的一户吴姓彝族同胞建立了深厚的友谊,结为干亲家。颜家用八钱银子在村委会东南千余米的地方购得一块巨石作为界标,并付出一个火镰、一只公鸡作为交换,颜、吴两亲家同时站在那块石头上面,由吴姓亲家“手指为界”,将明子山下至金沙江中心、上到白雾笼罩的山脚大片地方“划归”颜家。那大片地方古地名叫“一枝湾”,就是今天明子村颜家坝一二三社为主的地方。那块被颜家以八钱银子购得作为历史标记的石头,以及石头所在的地方,至今仍被当地人叫作“八钱银子石包”。
童年的记忆中,跟着父亲去颜家坝是最为令我高兴的事。那时只能步行,要走三个小时左右的山路。那时候,父亲总会像一个合格的向导,一路上都在给我们讲述和颜家坝有关的轶闻往事。
从我家出发要用一个多小时爬到明子山顶,随后都是下坡路。再往东走四里左右,就会经过一座陵墓。墓前不远处有一块巨石,像一头俯卧的牛。那是明子山颜氏族人的一座祖茔,修建于清乾隆五十年。我父亲说,墓修好以后,就常常有人在月白风清的夜晚发现类似于犀牛的奇异动物在墓地附近出没。有好事者跟踪发现,奇异动物常常走到坟前那块石头附近就不见了。后来那个地方就叫做“犀牛坟”了。
从犀牛坟往东走大约四五里路,就到八钱银子石包了。每次经过那里,父亲都会带着我们在那块巨石附近逗留一些时间,歇歇脚。那是一块巨大的长条状石头,它像一条横卧在山岗上的龙,俯瞰着金沙江。父亲在那儿给我们讲手指为界的故事,讲八钱银子石包的来历。解放前,八钱银子石包附近还很荒凉,经常有毒蛇猛兽出没。据父亲讲,那儿曾经住着一户人家,户主是我们的长辈。在一个月亮很明的夜晚,主人突然听到自家喂的狗在门外发出惊恐的叫声,便从楼上的窗口向外一望,原来是一头豹子在追咬他家的狗。于是迅速提了一根毛锄把走下楼去。他开开房门把狗放进屋,随后那头饥饿的豹子也跟着闯了进来。我那长辈一声怒吼,举起锄把对准豹子奋力的劈下去。豹子狂叫一声,转身逃跑了。锄把被劈断成了三节。两天后有人在离八钱银子石包不远的地方发现一只死豹子,肋骨断了三根!
八钱银子石包往东三里就是大转拐,颜家坝就在眼前了。父亲会在那儿指点着告诉我们颜家坝“明七星”和“暗七星”的大体位置。其实那是十四个巨大的石头。
三个多小时的跋涉,目的地终于到了。二姐早已带着侄儿侄女出门迎接我们多次了。二姐是我二伯的女儿,年龄和我差不多。去年已经去世了。
到了以后,大人们忙着拉家常,我们小孩子就去凉风坳放牛、去捡“猫猫豆”,或者去大石包挖水葫芦。那时候,辈分比我高的已经很少,偶尔遇见,都会很亲热的摸摸我的头问:“是光华吧?又长高了!”当然更多的时候是遇见同辈的,有好些都比我的父亲年龄还大,“嘿!老弟呀,到我家去耍哦!”弟兄家嘛,往往声音都很大,非常的热情、真诚,完全没有大人对小孩儿的居高临下。要是遇见嫂嫂们则又是另一番景象,因为在同辈中我是年龄比较小的,她们会故作惊奇“哎哟,这不是那个纠纠(方言表示很小的)幺爸吗?”或者干脆告诉她们身边的孩子:“喊爸爸!”弄得还是小小少年郎的我既羞涩,又快乐。不管走到哪家,不管是家里或者地里的红苕、花生,都是可以随便吃的。红苕特别甜,那个味道至今难忘。要知道那个时候还很讲究阶级成分,对于我这个常常被人家喊“地主娃儿”的小孩来说,那是何等崇高的礼遇哦!
那时候都很穷,很多人家都还盖着茅草房。我大伯去世的很早,他有三个儿子,其中环境最为困难的是我的二哥,现在七十多岁了,依然单身。虽然,那些年我家一直都很拮据,但父亲总是惦记着他的这个侄儿,偶尔会从家里给他带点东西去,或者是一些破旧的衣物,或者是一把面条,有时甚至就是一棵自家地里种的大白菜。其实二哥很能吃苦,只是受到我那当过教书先生的大伯影响,对农事以及自己的生活不懂得规划。土地包产到户以后,集體偶尔会给他争取一些补助,可他坚决不要,说自己能够养活自己,大多时候是让我二伯家领回去,然后以二伯的名义“送”给他。
给二伯、二伯娘拜了年,再在大嫂家、三哥家都耍了,父亲就要带着我们离开了。二伯以及哥哥嫂嫂们都会给我压岁钱,或一角两角,或五角一元。因为困难,那些钱是在过年以前就要想方设法准备好的。离开的时候,心里总是依依不舍的。
年纪大些以后,先是在稍远一些的地方读书,乃至后来参加了工作,去颜家坝的时间也就很少了。偶尔去一趟,都是坐车去。一晃就有三十多年的时间没有看见八钱银子石包了。前不久听人谈起明子山,说已经大变样了,而且还在大量的搞建设。我终于遏制不住去看看明子山、看看八钱银子石包的念头了。
那天,约上好友驱车从县城出发,五十分钟左右就爬上明子山。凭着儿时的那些记忆,已经无法准确的找到八钱银子石包了。随便走进一户人家的坝子里,大声问道:“主人家在吗?”屋里马上有人回答“是哪个?快进屋来坐嘛!”走进堂屋,看见一个中年男子坐在堂屋里面垫着棉絮的地上,双腿都缠着绷带。他一看见我就说“快请坐。我遭了车祸,双腿受伤了不能起来。你自己板凳上坐啊。”我没有按照常规先作自我介绍,而是先问他家的姓氏,他说自己姓颜,宗字辈的。我说了自己的名字,他显得更加的热情了,大声喊回在附近地里的妻子,介绍说“这是我们的爸爸”(族中叔叔)。他要妻子赶紧弄饭给我吃。我费了一番功夫才谢绝了。告知了我的来意,在她们热情的引导下,我终于在三十多年以后又来到那块充满传奇的八钱银子石包旁了。
周围都已经树木掩映,杂草丛生。抚摸着巨石,我禁不住怀想着二百多年前颜吴两姓的先辈站在上面的情景。下面是汹涌澎湃的金沙江,后面是云遮雾绕、层峦耸翠的莽莽群山,不知道当时站在上面的两位老人是一个什么样的心境啊。
从颜家坝前往圆树子观景点。沿途都有正在建设中的民居,干海子大片的葡萄园,还有纵横交错的电网和初具规模的乡村路网。站在正在建设中的观景点,眼前就是清晰可见的县城和溪洛渡水电站大坝、美丽的湖光山色,远处是大凉山中段绵延上百公里的黄茅埂梁子。
我相信,来到这里的人们不仅会迷恋于这些秀丽的山水,更将因为这块土地上传奇的人文历史、热情豪爽的古朴民风而流连忘返。
明子山,这片充满传奇的土地,那些曾经的贫穷和荒凉,已成为遥远的历史。
(作者供职于永善县公安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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