娑河异闻录之山寺寒梅(六)
7
令岳凌楼意想不到的是,当他筋疲力尽赶回景元寺的时候,却听说耿芸和袁夫人都找到了。
耿芸失踪是因为她听说冬梅夜深未归,十分担心,所以只身前往墓地去寻找冬梅。然而却因为山路湿滑失足滚下山坡昏迷。
其实昨晚岳凌楼和江城追黑影去山洞时,耿芸就已被送回景元寺。如果岳凌楼当时没有埋伏在墓地,而是在寺内等候消息,也许就没有昨晚那场惊心动魄的遭遇了。
现在耿芸已经苏醒,反过来担心彻夜未归的岳凌楼和江城,正在寺院大堂中向人询问消息,这时突然看到满身泥土衣裾还被烧毁一截的岳凌楼在江城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走进来,她又惊又喜地迎上前去问长问短。
经过一夜的折腾,心如死灰的岳凌楼看到耿芸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他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嘴角浮现出欣慰的苦笑。
就在这时,大堂角落突然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那个小贱人在哪里!怎么还没找到!”声音的主人正是袁夫人。
耿芸低声告诉岳凌楼,袁夫人之所以失踪是因为重新安葬春梅的那天下午,冬梅把她叫到寺院后一个僻静的地方,说姐姐死得太蹊跷,怀疑是被她活埋的。她当然矢口否认,争执之间,冬梅失手把她推下山坡,她摔得头破血流昏迷了。
后来,冬梅有用树枝树叶匆匆掩埋“尸體”,打算去墓地拜祭姐姐最后一次就去自首,没想到却在墓地遭遇不测失踪了……
耿芸说:“难怪那天晚上她坚持要去祭拜春梅,还说什么怕以后没有时间……原来是因为她以为自己杀了袁夫人,会被衙门的人抓走,判处死刑。”
岳凌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直到这时,他才明白冬梅为什么不跟他一起逃出山洞,还说什么“出去也是死路一条”。
然而冬梅没有想到,袁夫人根本就没有死,只是昏迷而已。气急败坏的袁夫人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令人到处寻找冬梅,说要严惩不贷。
听见袁夫人尖利的责问声后,岳凌楼低沉地说出一句:“——冬梅已经死了。”
原本大堂内人头攒动,喧嚣不堪,但是岳凌楼话音刚落,顷刻间便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
讨论案情的衙役们噤声不语,忙着安抚袁夫人的香菱脸色惨白,来往穿梭的僧侣停下脚步,围观人群瞠目结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岳凌楼身上。
岳凌楼用疲惫的声音淡淡地讲出了昨晚遭遇的一切。三年前被大火毁容、信奉猎户信条的破戒僧,还有连续失踪的尸体,以及春梅腿上被割去的肉……
所有谜题的答案都已解开,所有人听后都是一阵唏嘘。
后来岳凌楼带大家一起重返山洞,回到清明储存尸肉的洞窟。冬梅、清明以及春梅的尸体都已经化为焦尸。洞窟深处,清明昨夜磨刀的地方还有十具骷髅。
8
傍晚,江城把马车牵到景元寺门口。岳凌楼和耿芸从寺内出来,正要登车的时候,忽然看见不远处有一辆威武的马车急匆匆驶来。
马车停在门口,从中走下一名不惑之年的中年男子。
岳凌楼和耿芸都认识他,他便是苏府的上门女婿,袁夫人的相公。
这时袁夫人正好也在香菱的陪伴下走出来,袁老爷见了急忙赶上去搀扶,又殷勤又担心地嘘寒问暖,一直扶着袁夫人并肩登上马车。
车夫扬起鞭子,骏马抬足前行,车轮缓缓转动起来。
望着消失在蜿蜒山路上的马车背影,耿芸对岳凌楼说:“袁老爷真好,只娶袁夫人一位正妻,相思相爱,不离不弃。”耿原修曾有一妻三妾,无怪乎耿芸会如此感慨。
岳凌楼笑而不语,轻轻摇了摇头。有些事情还是不要告诉耿芸为好。
在回城的马车上,耿芸回忆起这四天发生的所有事,依然有一个问题没想通。她自言自语般说:“到最后还是不知道春梅为什么死而复活,难道真的是被袁夫人活埋的?”
岳凌楼本不想回答,但见耿芸一副郁郁不解的样子,只好狠心戳破她对男人的幻想,说:“——其实凶手是袁老爷”。
果不其然,耿芸听到这句话后立即扭头盯着岳凌楼,满脸都是难以置信。
就在动身回城之前,岳凌楼与清和一起整理了冬梅的遗物。在遗物中发现了一封春梅生前写给她的信。春梅在信上说自己怀孕了,不久之后将回老家把孩子生下来。
冬梅之所以来杭州,其实不是为了投靠姐姐,一起在苏家为婢,而是为了告诉姐姐不要回老家,因为那里已经被毒虫占领,无法住人了。
袁老爷是苏家的上门女婿,苏家不准他纳妾,如果发现丫鬟怀了他的孩子肯定会强迫其堕胎。袁夫人大概早就怀疑春梅与夫君有染,所以避讳谈起春梅。而冬梅也早就知道姐姐与袁老爷的关系,还知道姐姐在苏府受尽袁夫人的恶气,所以才怀疑姐姐是被袁夫人活埋的。
但是,清明挖坟时春梅的喊声却暴露了真凶的身份——春梅喊的是“老爷救我”。
如果她不是吓得胡言乱语,那便是她以为挖坟的人是袁老爷。
袁老爷大概对春梅说,你先假死,然后我把你挖出来送走,这样你就可以偷偷把孩子抚养长大。但是,身为老爷找个借口送走一个丫鬟何其容易,根本不用假死这么大费周章。
所以结论只有一个,袁老爷一开始就想弄死春梅。
他担心春梅有孕的事情败露,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地杀春梅灭口。
听到这里,耿芸听后依旧不信,问道:“那为什么不用毒药?”直接毒死,一了百了。
岳凌楼说:“被毒死是因为有人投毒,猝死则是因为自己命短。前者会被衙门调查,后者则可以当成怪事直接入土,瞒天过海。而且如果查出死者怀有生孕,两人的奸情便会败露,所以袁老爷才如此心狠手辣……”
袁老爷对夫人的疼爱杭州城内人尽皆知,耿芸一向羡慕他们夫妻恩爱和睦。岳凌楼的话令她大梦初醒,无言以对。
见耿芸依旧是一副将信将疑的神色,岳凌楼又接着说:“杭州城除了你爹药王神耿原修之外,恐怕没有第二个人会有假死药。如果你还是不信,只要回去翻一下账本就真相大白了。”
马车在曲曲折折的山路上颠簸,傍晚的凉风从窗帘的缝隙中涌入车厢。
岳凌楼带着一丝嘲讽叹息道:“只可惜了春梅,所信非人,交心不慎,最后孩子没生下来,还落得一个被活埋的下场。这世上就有这么傻的人,竟会把自己的性命交给别人主宰。”
吃下假死药之后,能不能活下来完全取决于袁老爷会不会去挖她。
春梅一开始就不该吃,她为什么没有怀疑?难道她与袁老爷的感情真的如此深厚?
这时耿芸说:“大概春梅服下假死药的时候,也曾怀疑袁老爷是否要杀她,但是她却怀着一丝渺茫的期待把药吞了下去。也许在她心中,如果袁老爷不爱她,她的生命便没有价值,所以死不足惜。她并非是让别人主宰自己的性命,而是飞蛾扑火般把一切都投注在爱情中。”
岳凌楼掀开车帘,望着遥远的天边。
夕阳最后一抹余晖染红了地平线,把杭州城内栉比鳞次的房屋笼罩在橘红色的暖光中。
山路上,马车缓缓前行,留下清脆的马铃声悠扬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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