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秋山,夜凉如水。
幽暗莽林之中,七岁少年艰难地奔跑着。多刺的枸骨木划破了他的锦袍,划伤了稚嫩的面颊和手臂,可他始终紧按着腰间的短剑——这是勇气和力量的源泉。
白天随着父亲兄长入山打猎,如今走散已有几个时辰,高声呼喊得口干舌燥之后,董苏终于明白:想要脱困,唯有依靠自己。
好在父亲治下的郡城就在山的西边,过了玉桥河就有人烟。趁着风起的时候,他透过树冠找到了月出的方位,然后重新迈开脚步。
深山幽泽,是否会有豺狼鬼怪出没?董苏不敢细想,所以用心听着风声水声和卿卿的虫鸣,听它们在耳边交织、重复。
或许是因为听得太过出神,他却没能注意到林地已戛然而止,来不及收住的右脚崴在青石上,紧接着人就滑下了陡坡。
等到董苏再度睁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处平坦的山谷中。
远处隐约有水声传来,应该就是玉桥河了。他心中暗喜,可是刚挪了挪身体,立刻龇牙咧嘴起来。
好痛,渾身都好痛。
擦伤、瘀伤……也许还有断掉的骨头和流血的伤口。董苏毕竟只是个少年,坚持到这一步终于慌了神,忍不住红了眼眶。
在他泫然欲泣的时候,不远处的黑暗里忽然亮起一星微光,白中透出一抹淡淡的昏黄,清冷飘忽。
剑呢?董苏警觉地摸向腰间,那里却空空如也。
怎么办?他此刻没有一丝主意,唯有强忍疼痛,躲进凤尾蕨的阴翳。
那亮光更近了,很快变成一盏白纸灯笼。提着灯笼的竟是一位紫衣少女,与董苏年纪相仿,鬓边插着数支可爱的紫花。她皮肤白皙,容貌昳丽,嘴角眉梢都含着浅浅的笑意,像极了从天而降的小仙女。
即便从小长在官宦人家,董苏却从未见过比她更美的女孩,一时居然忘记了害怕,愣在原地。
转眼间,女孩已经来到董苏面前,也不寒暄询问,就笑吟吟地指着他的脚说道:“你受伤了,给我看看。”
董苏有些不太情愿,直到那女孩将灯笼凑近,这才伸了伸疼痛不已的脚踝,逞能道:“我没事。”
紫衣少女但笑不语,又低头看了看伤口,便已了然。
“倒是没流血。我这里有些药酒,你且喝下。再敷上些药材,歇上一歇就能行走。”
说着,她竟变戏法似地取出一只葫芦,拔掉塞盖。董苏接过来捧在手里,只觉得一股酒香伴着药香冲鼻而来。
他平时很少饮酒,年初节日时还醉过一次,因此有些露怯。那紫衣少女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笑道:“怎么,难道你不会?”
“谁不会了?”
董苏脸色微愠,仰头就是咕嘟好大几口。那酒劲和药味冲入口鼻,辣得他涕泗横流。
辣归辣,酒却是好酒。只过了一忽儿的功夫,疼痛就开始轻减,人也晕乎乎不知东西南北。紫衣少女又为董苏扭伤的脚踝上了草药,动作轻柔。很快,就连红肿的余热都消失不见了。
丛生的凤尾蕨成了天然的软缎,董苏躺在上面,安逸得想要叹息。紫衣少女就坐在他身旁,两人并不言语,却又有着说不出的默契与和谐。
就这样不知过去多久,林间起了微风。紫衣少女聆听了片刻,转头对董苏说道:“你的家人找来了,我去将他们引来,你且不要乱走。”
说着,她便留下灯笼,独自走进林翳之中。
董苏愣了一愣,这才想起还没问过她的芳名,然而再去看时,人却早已不知往何处去了。
他又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接着听见头顶的山脊上人声嘈杂,一队差役翻山而来,大声呼喊着他的名字。
董苏急忙摇晃灯笼作为回应,那些人立刻跑了下来,七手八脚查看他的伤情,然后抱着他朝玉桥河的方向赶路。等到了桥头灯火明亮处,董苏这才发现,随行人中却没有紫衣少女的踪影。
大半个时辰过后,一行人终于回到郡守府。夜已深沉,但府内上下灯火通明。
幼子失而复得,做母亲的少不得喜极而泣,又问他有否疼痛不适。董苏怕她担心,都摇头否认了,只说有些口渴。就有人立刻端了一大碗水过来。
董苏刚才饮过药酒,口中余味苦涩,便欣然饮就。谁知才喝到第三口,腹中忽然巨疼,心跳快如擂鼓,牙龈口唇都迅速麻痹了,没有半点知觉。
惊愕之中,水碗摔成了碎片。董苏耳边传来惊呼和急问,他却只能以呻吟作答。好在医生已在偏厅等候,一番检查下来,得出的结论竟是“中毒”。
毒性虽由那碗凉水激发,毒药却是早些时候就服下的。检查外伤的过程中,又发现董苏腿上敷有草药,便断定是有人骗取了董苏的信任,继而投毒。
这一夜,董苏被好好地“修理”了一番。又是催吐又是灌药,反复弄到天方欲晓,才算捡回小命。他父亲乃是清河郡守,兹事体大。郡衙立即层层调拨,派遣差役盘查可疑之人。董苏自然也被问起了山中的所见所闻。
但那个紫衣少女怎会是坏人?!
董苏人小鬼大,早已打定了主意,故意装出一副浑浑噩噩的模样。家人以为他是惊魂未定,便不再追问。但为了避免他再遭暗算,便将他送往东都洛阳,只在逢年过节时才与家人团圆。
这一走就是几个年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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