麓丽街上的住着许多怪人,他们有的是在死亡边缘与魑魅谈笑风生的病弱少年,有的是昼伏夜出引渡魂魄的提灯船夫,有的是面相百变买卖记忆的贩夫走卒。他们身上有着太多故事无人倾听。
每当夜色降临的时候,热闹鼎沸的麓丽街便化身鬼魅横行的陆离街,披上瑰丽诡谲的面纱,堕入光怪陆离的梦魇。
骗吃骗喝的惯偷苏骸,苍白脸颊病弱如纸的大夫陌四,长着一双桃花眼却不会笑的冷清少年陆孑然先后步入迷梦,陷入漩涡,于陆离街的暗夜中邂逅魑魅魍魉,仙鬼佛神。当朝廷神秘暗杀组织隐狱司、绫罗艳织的碧雪獠歌楼、收人钱财为人消灾的好色盟纷沓登场,你可愿随他们同赴百鬼宴,共观蜃影舞,步为营,履薄冰,穿过迷茫冰凉的彻骨长街,剥开诡异离奇的迷障,直到遇见街尾淡金色初生的阳光,邂逅春暖花开?
“靳家公子昨晚变成一只白鹤飞到天上去了。”一大早,这条消息就开始在麓丽街上传开了。
“哦?”马车中的人浅笑着摇摇头。
“你还别不信,今早天刚朦朦亮的时候,我亲眼看见那只白鹤从靳家窗户飞出来的。红嘴红顶,颈子上还挂着靳家公子平日从不离身的那条长命锁,脚背上还带着一圈朱砂色。我听靳夫人说靳棠脚背上也是有这么一块朱砂色胎记呢。”赶车的马夫跟车中的陌大夫唾沫横飞地描绘着白鹤飞出窗子,在半空中向靳家宅院频频回望的场景,丝毫没注意到马已扬蹄撞到了一旁一手抱着黑色猫咪,另一只手牵着一条大黄狗的姑娘。
瘦弱的小姑娘被撞倒在地,手里拎着的糕点和怀中猫咪掉在地上。猫咪从地上打了个滚,马上窜到姑娘身边,喵喵叫着,却不能帮主人做什么,大黄狗也在一边用头蹭着姑娘。
小姑娘被撞得不轻,艰难地想要站起来,却徒劳无功,双手在地上摸索着散落的糕点,碎了一地的糕点就在她眼前,她却看不见一般在地上胡乱摸索。原来她是个瞎子。车夫欲下车去扶那姑娘,却被掀开车帘的陌大夫轻声制止了。陌大夫凝眸看着远处路边一个束袖短衣的年轻人,这年轻人眉眼清俊,看样子像是在大户人家做工的工人。他注意到了这边路上的情况,跑过来蹲身扶起了地上的小姑娘,把地上散落的糕点收起来,捡起大黄狗的绳索放到姑娘手里,把猫咪塞到小姑娘怀里。陌大夫放下车帘,坐回轿中,眼角弯起柔和的弧度。让马夫继续赶车。
“糕点脏了,都不能要了。你家里人怎么能让你一个盲人出来买东西?”年轻人声音柔和,带着淡淡的苛责,“没受伤吧?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平时哥哥不让我出门的,今天是我哥哥生辰,我偷偷跑出来给他买糕点。”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低下头,俨然一个做错事的小孩子,“我家在街尾倒数第三户,容府。”
“容非是你哥?”年轻人柔和的眸子起了涟漪,看到小姑娘点了点头,他目光冷硬起来。双拳紧紧攥起,看了小姑娘两眼,转身离开,没留下一字。
剩下小姑娘愣在路中央,一双空洞的眸子对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小手来回摩挲着猫咪的脑袋,满脸不知所措。
“一个月前乡试的红榜上靳棠靳公子位列第三,听说下月就要进宣城面圣,真是仕途无量啊。你说他怎么在这个时候突然化鹤成仙了?他竟舍得那无量仕途?”
“你这等俗人怎么能理解?人家结了仙缘,早已经不在乎人间这等功名利禄了。”
街上忙忙碌碌的人在干活的闲暇继续议论着,没有人注意到街道上被大黄狗牵着一步步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向前走去的盲眼姑娘。
眉眼清秀的小张捕头平生最恨装神弄鬼的家伙,然而今天一早,他就接到了靳夫人来报的一桩案子,“靳家公子靳棠化鹤成仙。”他冷哼一声,不过是桩失踪的案子,非要拿这神仙做障眼法。他抄起案头铁棍,带上官帽,决定去会会这路神仙。
跟随靳夫人进了靳府,张捕头来到靳棠化鹤的屋前刚要细细询问案情,就见靳府院门外走进来一位眉眼俊朗的年轻人,年轻人唇角斜斜挑起,走过精致的水榭歌台,丝毫不觉得自己身上洗得发白的粗布衣服格格不入。
“在下紫金山崆峒观清虚道长门下第二十八代关门弟子苏骸,道号虚无。”年轻人向靳老爷微笑行礼,并递出手里拿着的一张红纸,这是他刚刚从城门口的墙上揭下来的,上面写着:重金恳请有通天本领的得道高人,帮助向已化鹤成仙的靳棠传几句话。
落款是靳家。
这靳老爷在平城里是出了名的信奉鬼神,每个星期都要去庆福寺上香,到处搜罗各种丹药,渴望得道成仙。这回仙是成了,只可惜成仙的不是他而是他儿子。
对于苏骸而言,谁成仙了不重要,与何方神圣通话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回他又可以蹭到好几天的山珍海味了。
“这位高人请进来说话。”靳老爷恭敬地将苏骸引入堂中坐下。
苏骸向堂中的靳夫人和张捕头点头一笑。靳夫人皱眉看了他一眼,而张捕头则一脸不屑地撇了他一眼。
“今早,我去敲棠儿的门叫他跟我去庆福寺上香,却没人回应,我怕屋里出了什么事,就把门撞开了,却看见屋里并没有棠儿,而是一只白鹤卧在床上。那白鹤也不怕人,只静静卧在床上看着我,桌上有一封信,是棠儿的笔迹,信上说他夜间梦入仙宫,得白鹤上仙提点,得渡化为仙鹤入仙宫,望父母勿念。”靳老爷给苏骸讲着今早的情景,而苏骸则翘起二郎腿悠闲地将桌上的糕点一一品尝。
“那只白鹤脚上的胎记和靳棠的一模一样,脖子上还挂着靳棠的长命锁?”苏骸问。
靳老爷点点头:“我看了信后,连忙把信拿去给夫人看。我跨出门刚刚展开信纸,那信就自己烧了起来,从纸的中心腾起了紫色的火焰,俨然烧出一个仙鹤的图形。夫人还来不及看,纸已经烧成了灰烬。待我引夫人进屋,刚好看见床上那只白鹤腾空而起,从门中飞了出去。我和夫人一路追着到了街西面的树林,眼看着白鹤飞上了天。我请道长来主要是想请道长替我向我儿传几句话。”
听到这里,靳夫人上前揪住了靳老爷的耳朵,给提了起来:“你就知道拜佛成仙,也不想想哪有那么容易就成仙?我看肯定是有人捣鬼,这种事情就应该让官府来查,而不是某些骗吃骗喝的所谓高人。”妇人说着,一边瞪了一眼立在一边的苏骸。
苏骸微微颔首,回给靳夫人一个谢谢夸奖的腼腆笑容,同时心里一乐,感情这富得流油的靳老爷是个妻管严。
为首的俊捕快直接无视苏骸的存在,带着几个手下进靳棠屋子搜索一番,又喊了侍女、靳老爷和夫人去问话。
“苏道长请不要在意我夫人的话,她也是一时心急。我们继续我们的,他们查他们的。我想请道长告诉棠儿,如果可以的话多回人间看看我和他娘,顺便我也想问问他是如何结了仙缘的,能否让我也上那仙宫看看?”靳老爷好茶好水地请苏骸上座。
“没问题。”苏骸朝靳老爷咧嘴一笑,“咱们今晚吃过饭之后便开始作法。”
靳老爷忙吩咐下人准备宴席的时候,苏骸溜达到了靳棠的屋中。
屋中没有任何打斗痕迹,反而有淡淡的酒味。他在屋中左看看右看看,终于在床底下最角落的位置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精致的盒子。他打开盒子,里面是胭脂水粉一类的东西,盒子看上去很新也很精致。
“你家公子爱喝酒吗?”苏骸问靳棠的侍女。
侍女摇摇头:“没见过公子喝酒,他一般都喝茶。”
“那他有没有跟哪家小姐走得比较近?”
侍女摇摇头。
“那他跟哪家公子走得比较近?”苏骸一边问一边勾唇,露出他自认为能迷倒无数姑娘的招牌式坏笑。
“我家公子仗着自己家大业大,平时比较嚣张跋扈,姑娘们不太喜欢他,别家公子们也不太爱靠近他。我不知道公子跟谁走得近,但我知道我家公子最喜欢欺负他们书院里的夏枯了。”侍女左右看看,发现周遭没人,便凑到苏骸耳边悄悄说。
“夏枯是哪家公子?”
“他不是公子,而是阮家招来的小长工,他是五年前来到麓丽街的,那时候饿得走不动了就坐在了阮家门口。阮家看他孤身一人挺可怜的,便招了他做粗活。夏枯把每个月的工钱都拿到书院,恳请书院的先生让他在不做工的时候旁听。于是,夏枯就和我家公子在一起听书。我家公子老是欺负他,可讨厌了。夏枯人很好的,每次我提着重东西在路上遇到他,他总会帮我提回来,可他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夏枯是那种很有骨气的人,他特别努力地想要出人头地。连书院的先生都说,夏枯是整个书院最好的苗子,书院的所有学生都不如旁听的夏枯。”侍女说。
“对了,除了夏枯。容非公子也算是跟我家公子走得比较近的。容公子是那种话很少的人,性格也有点古怪,但是我家公子欺负夏枯的时候,容公子总会帮夏枯说几句话。说来也奇怪,我家公子平时那么欺负夏枯,他竟然从来都不生气,总是笑脸相对,还经常送一些好玩的小玩意儿给我家公子,反倒是对平时经常替他说话的容公子冷眼相对。我看夏枯也不是那种阿谀奉承的人啊。”
苏骸来到了一个月前那贴红榜处。榜上由上到下依次是赵兰泽、容非、靳棠、夏枯、程云。这次乡试要选前三名入宣城面圣,后面两人为候补。
为什么最有实力的夏枯却排到了第四名?
苏骸正想着,听到身边两个小贩窃窃私语:“哎,这一向昼伏夜出的容公子怎么白天出来了?”
苏骸顺着小贩的视线望去,一人正从陌四医馆中走出,向路边一只浑身是土,喵喵叫着的流浪猫走去。那人蹲下身将怀中纸袋中的包子掰开,放到了猫咪脚边,转身离去。苏骸有些奇怪,此时阳光正好,无风无雨,这人却撑着一柄玄色大伞,将全身遮挡在伞下,让人看不清楚脸。
苏骸偏了偏身,侧歪着头凝眸细看去,这人果然有些与众不同。淡黄色眉发,红色眸子,雪白皮肤,裹在一身黑袍之中。本是风华正茂的少年,不过二十出头,脸上却是安详而淡漠,带着些许疲倦,给苏骸的感觉竟像伫立了千百年的古树那般沧桑。
这便是容家染坊的当家容非。因为肤色瞳色诡异,惧怕阳光,所以一般夜里出门,白日很少见到他。虽然自小就被视为异类,但容非却年纪轻轻就接下了家中的染坊生意,并且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成为平城生意最红火的染坊。
容非叩开靳府对面的大门,转身入内,只留给苏骸一个背影。原来靳府和容府是对门。 苏骸正想着该怎样去跟容非蹭几句话,只见捕快已经快步上前敲开了容家的大门。
“官府查案,想向你了解下夏枯。”张捕快提剑上前,眉眼犀利。
“夏枯?”容非转身看向张捕快,垂下眼睫似乎想了一会儿,抬眼浅笑,“夏枯是个好人。”他说话的时候眉眼淡淡,轮廓柔和得没有棱角,似乎所有的喜怒哀乐都淡到几不可查,时间都安静了下来。
“他和靳棠关系怎么样?他二人最近有什么异常吗?”俊捕快显然不满意他的回答。
“夏枯和靳棠关系不错,虽然时常小打小闹。最近没有什么异常。”
“哥,来客人了吗?你是不是又要走了?说好了今天不去店里,要在家陪安歌的啊。”抱着猫咪的小姑娘从窗中探出头来嘟起了嘴。
“没有,安歌,我不走,这就过去陪你吃饭。”
容非对张捕快抱歉地微微颔首,没有给他回话的时间便转身进屋,关上了大门。
捕快打道回府,而苏骸却顺着一棵大树爬上了容家二层小楼的屋顶。当然,在他爬到房顶上的时候,才发现容非正站在院子中抬头看着他。苏骸丝毫不觉尴尬地朝容非咧嘴一笑,而容非竟然也朝他淡淡一笑,转身进了屋子,好像丝毫不关心苏骸在他家房顶做什么。
苏骸在房顶偷听了一些容府的对话,其中包括容安歌和容非一起吃饭时的闲聊,仕女和小厮讨论香粉又涨价了,院子里小黑猫和大黄狗关于食盆里那一条酱醋鱼的协商,以及厨房的大娘跟小帮工叨叨,今天早晨买来的那头猪的肉煮出来的汤不知怎么竟然是蓝色的。她问公子要不要把剩下的猪肉丢了去,公子却偏偏不信这个邪,把一碗汤全喝下去了。还有容非给管家交代账务时发现自己最近算错了好多账,上周出的麻绢匹数也记错了,以及账刚刚算到一半,容非就说身体不舒服回屋子盖上被子睡觉去了。
总的来说,容非的性格也如同外表一样,苍白而安静,带着浅浅疏离。苏骸发现,容非只有在同容安歌说话的时候,向来平淡的语气才会变得此起彼伏,而这此起彼伏中又是异常的温柔。唯有面对容安歌的时候,容非的整个眸子才盛满了阳光和姹紫千红的色彩。可惜,他想要给她的色彩,她全都看不到。
安歌生来眼盲,不能视物,只有些微光感。
回靳府的路上,苏骸听到张捕快正好在向街坊邻居问话,于是就站在一边旁听,丝毫不在意一众捕快鄙视的眼神和张捕快不断飞来的眼刀。
原来容家是在十年之前才富起来成为平城最大染坊的,在那之前,平城最大的染坊名为夏氏染坊,是当时的大户夏家的产业。而那时容非的父亲是夏家染坊里的工人,母亲是夏家的仆人。十年前夏家老爷突然得了怪病,在一个月内变得呆呆傻傻,连话都说不清楚,更别说做生意了。不止如此,这夏老爷还像跳大神一样手舞足蹈的,像被黄鼠狼大仙上了身一样。看过好多大夫,都找不出治病的方子。夏家三十岁的长子紧接着也得了和夏老爷一样的毛病,夏家的两根顶梁柱一下子垮了,夏夫人忧心过度离世,那时夏家只剩下九岁的小儿子夏丹青。夏家的生意马上垮了下来。
有传言说,夏家老爷和大少爷是被容家下了毒才变成那样的。夏家落败后,门匾换成了容家的牌匾。容非的父亲拿着有夏老爷手指盖印的字据将夏家所有剩余产业转移到了自己名下,同时将夏家小儿子夏丹青收养。但是夏丹青在被收养进容家的第二天就离家出走了,后来容家人遍寻不见。
再后来,容家兴盛起来不久,容非的父母就离世了。年纪轻轻的容非不仅没有将家族的产业败掉,反而改进了染料的配方,一改以往以颜色艳丽为目标的印染方式,反攻精致素雅的方向,印染出色泽更加细腻,纹饰更加多样的布料,使容家的生意更上了一层楼。
“如果夏丹青还在的话,应该和容非年纪一般大。我还记得那天夜里下着大雨,夏夫人这边刚生,那边容家的媳妇也生了,还一连生了俩。夏夫人奶水不够,就让奶妈抱着孩子到容家媳妇那里去喂奶,容家媳妇也是能干,还没来得及顾着看自己孩子一眼,先把夏家孩子喂饱了。”苏骸一边回想着街上大婶的话,一边来到了夏枯的茅草屋外。
苏骸屏息隐在窗后向屋中看去。短发的年轻人着一身干净利落的短衣,正在屋中案头一张草纸上写写画画。从苏骸的角度刚好能看到他所写的内容:“吾,夏枯,今日子时倒泔水,遇阮府管家……丑时喂猪……”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了这一天的行程,是类似于日记的东西,却比日记要详细得多。所记录的多是日常小事,流水账一般。他写完后将纸折好,放在上衣的口袋里。那口袋显然是自己缝制的,鼓鼓囊囊的,里面似乎已经塞了不少东西。
夏枯放下笔,从桌下角落里拿出了一个精致的小盒子。这个小盒子的精美程度与破败的茅草房格格不入。夏枯将盒子打开,里面有一副精致的耳坠,还有一枚同心圆玉佩,他拿着耳坠端详许久,脸上却是一副疑惑茫然的表情,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嘴里似乎自问自答地说了一句:“难道是他吗?”在手中把玉佩摩挲许久,眉头紧蹙,轻叹了口气,又收进盒子。
苏骸制造了一场与夏枯的街头擦肩而过,在擦肩的瞬间将夏枯衣裳口袋中的东西顺手牵走。
让苏骸奇怪的是,口袋中的东西全是夏枯记录日程的小纸片。一共有三十张,每日一张,从月初至月末三十天每天做工、听书的事情,超乎寻常地详细。其中没有记载与靳棠有关的事情。
夜色降临,苏骸已准备好了做法的法器:一叠白宣纸、一个小葫芦以及两根粗如儿臂的红烛点燃在桌子两边。做法地点选在靳家闲置的水池边。苏骸还让靳老爷请来了容非、夏枯以及书院的一些同窗、街坊邻居,按照苏骸的话来说,人越多越热闹法事越容易成功,于是靳老爷便把能请到的街坊邻居都请了来。
容非对于苏骸投来的笑容回以一个浅笑,而夏枯则皱眉打量苏骸,面色沉重,一脸心事。
苏骸让靳老爷将自己想对儿子说的话写在纸上。苏骸刚拈起信纸,准备投入水池中,就被门外突然闯入的身影打断了。
“靳老爷,法事可以不用做了。我们怀疑靳公子的失踪与夏枯有关,现将疑犯夏枯拿下。”张捕快无视苏骸,向靳老爷一拱手,手下之人已将夏枯押住。夏枯眉头紧蹙,满脸疑惑。
“你们为什么抓我?”夏枯眉头紧蹙,满脸疑惑。
“从动机来看,你一心求取功名,而这次科考却未能位居前三,于是对经常欺压你的靳棠动了坏心思。只要靳棠一消失,你就能跻身前三进入殿试。所以这次的始作俑者是你夏枯。说,你把靳棠如何了?”
“这件事与我无关,你们官府没有证据怎能乱抓人?”夏枯皱眉。
“张捕头,先别着急抓人啊。我儿是化鹤入了仙宫,那天早晨我可是亲眼看见白鹤从纸上烧起来的啊。”靳老爷见到现场剑拔驽张的局面,也着急了起来。
张捕快冷冷一笑:“草木灰混上硝石和钾熬煮成汤,沾取汤液在白纸上绘出白鹤图形,待干了之后纸上什么都没有,然而这种汤水有助燃作用,只要在纸上一角涂一些磷粉,一遇阳光,磷粉升温自燃,就会带动纸上整个图形部分燃烧起来,因为有钾,所以发出蓝紫色光。也就是你们看到的紫色仙鹤。”
“至于证据,我在夏枯家中发现了这个。”俊捕快摊开手,手里俨然是那枚同心圆玉佩。
“这是棠儿的玉佩,是我家的传家之宝,怎么会到了他手里?我家棠儿的失踪一定跟夏枯脱不了干系。”靳夫人指着夏枯道。
“你怎么解释?”俊捕快眸如冷箭扫向夏枯。
夏枯眉头紧皱,似乎有话要说,却又不答一字。
“为什么不可能是靳棠送给夏枯的?”苏骸问。
“谁都知道,靳棠经常欺负夏枯,又怎么会送给他这么贵重的传家宝?”张捕快反问。
“昨夜你在什么地方?有没有人证明?”俊捕快问。
夏枯眉头紧竖,话欲出口,却又止住,只摇摇头说自己在睡觉,没有人可以证明。
就在俊捕快要将夏枯押走之时,人群中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哎,夏枯你昨晚不是一整晚都在我家帮老爷整理账本的吗?这个我可以证明啊。”阮家厨娘在人群中喊道。
这下换成了俊捕头皱眉。他一记眼刀提醒厨娘不要做伪证,然而厨娘则挑起眉毛一副我就是喜欢夏枯就要为夏枯说话你能把我怎么样的表情。
“即便证据不足,夏枯也是疑犯,先押回去。”
“那个……张捕头,我家棠儿什么时候能找到?他不会已经遭遇了什么不测吧?”靳夫人上前问,眼中已闪出泪花。
“夫人说得对,押了夏枯,你就确信一定能找到靳棠吗?当务之急不是捉拿夏枯,而是找到靳棠向他问个清楚。”苏骸上前。
“我找不到靳棠,难道你就能找得到?”张捕快反问。当然,他绝对没有料想到苏骸冲他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对,我能找到。我现在就向靳棠问个明白。”
苏骸一边说着一边拿起刚才的信纸,在上面写着“靳棠何在,家人急盼归来。”然后将信纸投入水池中,池中忽然腾起火焰。火焰聚成火球绕着池周旋转,顿时腾起大量白烟。在滚滚白烟中,苏骸拎起一张宣纸,将葫芦中的液体扬在宣纸上,双手合十静静等待。白烟散去,宣纸上俨然已现出两行红字:“正于仙宫宴饮,三日内归来。”宣纸上渐渐生出一个血红色的白鹤图案。
“靳棠正在仙宫赴宴,等宴席过后,三日内便会回来。”在众人眼光注视中,苏骸慢幽幽地道。
“张捕快不如就等三日,若三日内靳棠还没回来再来抓夏枯。”苏骸与俊捕快四目相对,无声的笑意中有了些许火药味。
“好。但若三日内靳棠没有出现,我便以阻碍办案之罪将你和夏枯一同押入大牢。”
对于张捕头的回答,苏骸满意地点头弯眼一笑。
回到屋中之时夜色已深,感觉脸上一阵微微发痒,苏骸睁开眼,才发现细细的雨丝正顺着半开的窗户飘到他脸上。苏骸起身关窗。他的屋子在靳府客房的二层,窗子对面正是容府家的窗户。
窗外隔街对面的二楼屋中还亮着烛火,打开的窗户中,容非正坐在案头不知写着什么。苏骸打算上床继续睡,却发现了诡异的一幕。容非的窗纸上出现了一块蓝色的东西,那块蓝色的东西慢慢扩大,延伸,最后伸展成一只鹤的图案。就在苏骸想要细细观察这团蓝色的时候,容非窗子内的烛火熄灭了,一切都重归于黑暗。
苏骸在窗口守了一会儿,对面没有什么动静,于是他决定下楼到容非屋顶一探究竟。然而他刚转身,眼角余光却瞥见一团蓝光从容府的厨房飘出,他定睛细看,似乎是一具走动着的骨架,骨架发出幽蓝色光芒。这骨架若说是人类的骨架,形状似乎有些扭曲。骨架先是在地上行走,走到容非窗下不远处时忽腾身而起,跃入容非打开的窗子中。
苏骸马上转身下楼,向蓝色骨架追去,却在正要翻墙进容府时看到容府大门打开了,随后一件黑色斗篷从门口飘出。苏骸定睛一看,竟是披着黑色斗篷的容非。他轻轻喊了一声“容公子”,却没有得到容非的回答,他又加大声音喊了两声,容非依然没有回应。
苏骸意识到,难道容非是在梦游?之前的确听说容非有梦游的毛病,于是打算不叫醒他。梦游的病人最好不要让他受到刺激。然而,此时门又一次打开了,这次走出来的是容安歌,容安歌提着一个橘黄色的小灯笼,她轻轻喊了两声哥,没有得到回应,于是跟在容非身后。
目盲的姑娘竟然也能不偏不倚地跟在容非身后,虽然隔了几步的距离,但却没有偏离方向。苏骸发现她偏着头用耳朵顺着前进的方向,原来她是在细细辨认容非的脚步声,跟着脚步声在走。
苏骸在后面远远跟着容安歌。
容非走了许久终于停下了,他来到了城南一棵大柳树下,停住了。这颗柳树正是靳老爷所说的,靳棠化身白鹤飞上天前最后栖落的那一棵。树后是平城的环城泉湖,天然泉眼使湖中水常年温和,湖中水藻青苔满布。
容非坐在了泉湖岸边。容安歌大概是听不到了脚步声,就站在柳树旁不再往前走,只轻轻喊:“哥,你在哪儿?”
苏骸正要跟过去,却见有一人影走近柳树,借着那人手中灯笼的光,苏骸看清了这人是夏枯。
容非起身点燃了火折子,夏枯似是欲上前问容非话,却突然传来一阵闷烈的声响,接着地底开始震动,柳树周围扬起一圈沙尘,阻挡了苏骸的视线。苏骸向柳树走去,却听闻有东西呼地一声从他耳边擦过。他凝眸定睛一看,是一只黑色蝙蝠。蝙蝠从他肩头擦过,直冲柳树下那一圈烟尘中,紧接着第二只,第三只,越来越多的蝙蝠从四面冲向柳树下。烟尘渐渐平息,而聚集向柳树下的蝙蝠挡住了苏骸的视线。
苏骸转头,看到容安歌跌坐在地上,手中灯笼在地上被点燃了。
他跑过去扶起容安歌,容安歌先是喊了声哥,接着马上发现并不是容非,以为是坏人,于是挣脱了苏骸的手,一路踉跄地朝柳树的方向跑去。
“哥?哥?你在哪儿?”在容安歌的喊声中,苏骸也四下寻找容非。然而此时的柳树下,没有了容非也不见了夏枯,只余下一股血腥味。苏骸低头,发现地上有一滩血迹,血迹周围围着一圈蝙蝠。
看来是地上的血引来了这些蝙蝠。刚才发生了什么?苏骸所站的地方是回城的必经之路,他确信刚才并没有看到有人走过去,而他确定刚才来时柳树后面的泉湖上并没有停着船,不过是数十秒的时间,容非和夏枯去哪里了?
难道他们俩都掉到湖里去了?但如果坠湖的话应该会呼救,然而并没有听到呼救的声音。
苏骸靠近泉湖,湖水很深,也并不清澈,看不清湖下的情况。他走到刚才扬起沙尘的地方,蹲下身,捻起地上的碎屑放在鼻尖嗅了嗅,是火药。有人将火药埋在了柳树周围一圈的地下,然后留了一根引信。刚才应该是有人点燃了引信,引爆了火药,才导致沙尘扬起,阻挡了苏骸的视线。
那么是谁点燃了引信?
“你为什么跟着你哥出来?给你引路的狗呢?怎么没带上它?”苏骸问容安歌。
“他有梦游的习惯,我听得出他的脚步声,每次我都怕他有危险,所以就悄悄在后面跟着他。大黄今天下午就被我哥叫走了,直到晚上也没有回来。我哥呢?是不是出事了?”容安歌显得很紧张。
“别着急,也许他是从湖里游回去了呢。”苏骸安慰容安歌道,虽然湖面上并没看到有人在游泳。
在送容安歌回到容府,路过容非房间的时候,苏骸惊讶地发现容非竟然正安稳地睡在床上。他悄悄走入屋中。在容非身上看不到伤处,他轻手轻脚地摸了摸容非的衣服和鞋底。都是干的,一点都没湿。这么说,他不可能是游回来的。
苏骸接着来到了夏枯的茅草屋。夏枯也正安睡在自己的茅草屋中,轻微的鼾声证明他的安然无恙。苏骸悄悄来到夏枯身边,夏枯身上也看不出伤口。似乎刚才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苏骸摸了摸脑袋,难道刚才是他自己梦游了?
苏骸轻轻摸出夏枯口袋中记录日程的小纸条,展开,发现了奇怪的事情。
夏枯所有的日程记录都变成了容非的日程记录,上面以容非的口吻写着容非在三十天内每天所做的事情,但是笔迹却是同之前夏枯的笔迹一样。
难道夏枯除了记录自己的日程,还格外地关注着容非每天的行为吗?
容非是怎么回来的?夏枯又是怎么回来的呢?血迹又是谁的?
……
一大早,苏骸敲开了容家的院门。而此时,容家已乱成了一锅粥。
苏骸正往里走,迎面撞上了正要往屋外走却被众人拼命拦着的容非。
“什么容公子,容少爷,你们都是谁啊?我不认识你们,不是跟你们说了嘛,我是靳棠,靳家大少爷。我要回家,你们这群人没事闲的,拦着我做什么?”淡黄头发红色眸子的年轻人一脸怒气。
“怎么回事?”苏骸凑到一边小声问。
“公子一大早起来就问这是哪里,他怎么会在这里,还说他自己是靳棠,不是容非。”小厮说道。
淡黄头发红色眸子的年轻人终于挣脱了大家的钳制,准备冲出院子,却被苏骸捉住了手腕,苏骸拿着一面铜镜放到他面前。
看着眼前人的表情由震惊变成疑惑再变成迷茫紧接着连连摇头后退着,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喃喃自语着:“我怎么变成了容非的样子了?”
苏骸把手放在下颌,作势捋了捋他根本不存在的胡须。
“你是从仙宫赴宴归来的吗?”苏骸问。
“我记得我好像遇见了神仙,去天上走了一圈,但是记不太清楚了,好像睡了一大觉一样。”“容非”一脸迷茫,分明是容非的样子,却与容非的性格截然不同。
“我得回家去了,爹娘要担心了。”“容非”一边说着,一边走出了院门。
容家仆人见拦不住了,忙上前递上容非的玄色大伞,一边心底嘀咕,难不成真的换了魂?少爷今天说话的语气眼神以及习惯和之前完全不同啊,甚至连自己不能见阳光这回事都忘记了,这还是他家公子吗?
这边“容非”刚走,门外又进来一人。
“安歌,哥回来了。今日醒来发现我竟然睡在了外郊的茅草房里,兴许是昨晚又梦游了。”门外走入的人分明是夏枯,可是说出的话却是容非的语气。
“你是容非?”苏骸试探地问了一句。
“对啊,怎么了?”
苏骸递过去铜镜。对面之人满面疑惑地伸手接过,这回照镜子的人面上却是很平静,看不出一丝波澜。
“我就是容非,你们不用怀疑。”说话之人眸色深沉,很是冷静。
众家仆面面相觑,这淡定的性子,绝对是他家少爷无二啊。可是,这分明长的是夏枯的脸啊。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嗯,怎么说呢?”苏骸摸了摸下巴,“简单点说就是靳棠的魂魄进入了容非的身体,容非的魂魄进入了夏枯的身体。”苏骸无奈苦笑,“靳棠果然不负我的期望,在三天之内回来了。”
此时容家大门外已经被来看热闹的人围了个水泄不通。容安歌扶着窗沿,听着外面发生的一切,一脸茫然无措。终于,她犹豫着走出了屋子,对着短发年轻人小声地说了一声:“哥,是你吗?发生什么事了?”
短发年轻人伸手摸了摸容安歌的头发:“安歌,别怕,是我,容非。”
三天约定期限已到。
“这就是你所谓的‘找到了靳棠?”靳府中,张捕头向苏骸斜了一眼。
旁边站着变成了容非的夏枯、以及变成了靳棠的容非、容安歌、还有靳老爷和靳夫人。
“靳老爷,靳夫人你们对这个结果可满意?”
“唉,这……除了样子不是我家棠儿,性子、说话的语气,和平时气人的那个劲儿都绝对是我家棠儿啊。这、这或许真是我家棠儿啊。”靳夫人一脸拿不定主意的表情。
“对啊,”苏骸点点头,“是这样的,因为三天期限太短。靳棠又着急回来,肉体跟不上魂魄的速度,于是魂魄先回来了,肉体还在路上。魂魄就先占了容公子的躯壳,而容公子的躯壳又占领了夏枯的躯壳,而夏枯的魂魄不知道被驱逐到了……”
“哼,一派胡言!”张捕头打断了苏骸的话,“其实事情已经很清楚了,就是你们合谋害死了靳棠。首先,夏枯为了殿试名额下毒手杀害了靳棠,并伪装出靳棠化鹤归去的假象。接着,在我要抓夏枯之时,你又出来拖延时间,弄出夏枯和容非换魂这场闹剧,让夏枯名正言顺地消失,让已经死去的靳棠回来。靳棠的魂魄还活着,夏枯的魂魄不知所踪,因此此案只能被定为悬案而不了了之。”俊捕头冷哼一声,“只可惜,你们遇上了我。我猜,夏枯一定是用什么方式威胁了容非,让他出演这场灵魂交换的戏码,来人,将夏枯和这装神弄鬼的假道士押入大牢。”张捕头正说着,紧闭的院门突然被一脚撞开。
门外进来的人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正是靳棠。
靳棠进门的那一刻,原本生龙活虎站在当场的另一个白发红眸“靳棠”突然昏倒在地。
现场乱作一团,靳老爷赶忙叫大夫过来,大夫看了后说只是昏迷了,虽然不知是什么原因,但应该没有大碍。果然,被大夫捏了一下人中后,红眸年轻人就醒过来了。然而,他醒过来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怎么在这里?”
“你难道是夏枯?”苏骸试探着问。
“对啊,我是夏枯,怎么了?”红眸年轻人似乎对苏骸的这个问题很诧异。
苏骸一边递过去铜镜,一边说:“看来,靳棠的魂魄回到了自己的身体,离开了容非的身体,于是原本在外游荡的夏枯的魂魄就趁机到了容非的身体里。所以,现在的情况是,靳棠变回了原来的那个靳棠,而夏枯和容非互换了魂魄。”苏骸向目瞪口呆的众人解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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