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若记忆是可操纵的
那么暂居在老旧躯体的新记忆
是孤独的幸福
还是狂欢的悲伤
——I leave uncultivated today
死是生的死,却是死的生。
——was precisely yesterday perishes tomorrow which person of the body implored.
我庸碌虚度的今天
是昨天死去的人们所渴望的明天
是新生还是自由
那不过是蝼蚁的方向
却又是方舟的罗盘
——是新生还是自由?
“本航班将在二十分钟后抵达日本关西机场,当地气温二十七度,空气湿度百分之四十。”
广播中传来乘务员标准的普通话,随后,又用日语和英语重复了一遍。
虽然日语与闽南话并非同一个语种,但在各种方面,都有着微妙的相似之处,因此,闽南人学日语有着相当程度的便利。
流着北方人的血,却在南方长大的崇宗,会在京都过上怎样的生活呢?杂乱的思绪纷飞着,迷乱了脑海。
即便如此。
——这可能是近期最后一次听到汉语了吧。
这样有些遗憾和不舍的心情和飞机引擎的轰鸣声混在在一起,几近让崇宗迷失。
他看着窗外的景色,纯白的云朵,连绵成一片瑰丽的海洋。
即使想要回去,也不会是一年兩年那么简单的事情,叹息化作涟漪在心中荡漾开来。崇宗渐渐意识到情绪的走向有些不可,将视线洒向机舱内各处,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悬挂着的液晶屏幕上显示着关西当地的温度,数字在大脑沟壑里迂回前行一阵子后,变成名为”热”的认知。
即使是到了秋天,日本还是有些热,密集的人口和建筑,让热岛效应尤为显著。但京都不会,京都是一个悠闲的居所,和厦门一样,慢悠悠的旋律,一旦住下,就会将人改变,安逸得连步伐都会放缓。
崇宗从香港乘坐全日航空到达关西机场,因为航空管制而延误了些许时间,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才艰难的跨越了国境。
才十五岁的他,在这背井离乡之际,心仿若被舷窗外的气流所影响,难以平息。
距离降落尚有十五分钟。崇宗翻开随身的行囊,从中取出皱巴巴的《鬼谷子》。这是他带来京都的藏书之一,年代已是久远。取出并非是为了翻阅,仅仅只是捧在手中,就足以让崇宗浮动的心稍稍安分一些。
这是一本看似循规蹈矩,实则怪异不羁的鬼书——会这么想的,只有崇宗一个人。
“打扰一下,请问你是一个人旅行吗?”(Excuse me, are you by yourself?)
机舱内总是漂浮着一股空气清新剂的味道,不过,那是在崇宗旁边的“她”坐下之前。原以为整个航程都不会有所交集,所以此时她的主动开口让崇宗颇有受宠若惊之感。
“请问,我能看一下你的书吗?”(Eh~May I have a look at your book?)
“她”将崇宗的沉默理解为默认,再度以相当流利的英语向崇宗询问,落落大方而又不失礼仪。由于“她”的英语一点都听不出日本的口音,这让原先认为“她”是日本人的崇宗相当意外。
关于崇宗为何会认为“她”是日本人,那是因为“她”始终用地道的日语与邻座的老奶奶聊着家常,不由得,就有了这种先入为主的看法。
当然,崇宗并非有意偷听,这里面有着太多不可抗力因素,想必是可以理解的。于是,顾着思考这些旁然琐事的崇宗,忘记了“她”的请求,而开始继续思考,为什么明明看起来是同一个人种,“她”的第一选择是英语,而不是日语。
罪人大概是国际航班的国际气氛。
“请问,这本书能给我看一下吗?”(すみません、その本を見せてもらって宜しいでしょうか?)
崇宗发呆的时间偏长,这让“她”以为崇宗没听懂,就用日语重复了一遍,把崇宗判断为日本人了。
——看来我朝人民的英语水平在外评价颇高?
“好的,请。”(Yes, please.)
伴随着这种戏虐的想法,崇宗先是用英语回了“她”。
“Thank you.”
而对方也礼貌的以英语回应。
“Its all right.”
“还有,我不是日本人。”(そして,俺日本人じゃない。)
然后,崇宗又用日语告诉“她”,自己并非是日本人。
这一连串设计好的对话,让“她”相当相当的吃惊,以至于就这么捧着崇宗的书,漂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盯了崇宗数秒。
——别这样,会不好意思的。
“对不起!”(申し訳ありません!)
片刻过后,“她”才反应过来,态度相当诚恳的向崇宗道了歉,虽然用的还是日语,看来还没有完全回复状态。
“别在意。”(きにしないで。)
“她”有些拘谨的笑了笑,姿势优雅的看起了崇宗的书,也好,否则似乎是无穷无尽的死循环呢。
——啊,我的《鬼谷子》在女生的手中被“玩弄着”“调戏着”……无所谓了,既然是如此优雅的人的话。
崇宗眼神复杂的看了一眼自己被借走的书,随后将目光投向窗外,一朵长得很像是“被蹂躏着的书”的云让他不禁讶然,险些笑出声来。
但这份轻松,也让他心底一些不愿见光的思想,泄露了丝缕出来。
其实呢,崇宗对于把他误当为日本人这种事情,觉得真的没有什么。本来亚洲人,而且还都是东亚区的,确实是很相像。但是,由于他那偏执狂院长,那个经历了大小战争,杀也杀不死的老兵,由于他强迫症般的近乎是洗脑式的教育方法,让“日本人”这三个字,在崇宗的脑海里,至少算不上是“褒义词”。
不过,其实,无论是什么人,都不应该与“褒义词”“贬义词”这种形容词联系在一起吧,当然,国家也是。
以上,是个不能深入的话题。在解决“她”的小小请求后,崇宗调整了一下坐姿,有些百无聊赖的四处眺望着。
刚刚一直提到的“她”,是坐在崇宗旁边的一个日本女孩(大概),长长的乌黑直发倾泻在背上,白皙的皮肤,略偏棕色的眼睛,还有端庄的相貌,看起来应该是大户人家,受过良好教育的孩子,颇有大和抚子的气质。
百般无趣之下,崇宗按下服务钮,招来乘务员要了一份《大公报》,在某版的头条上看到一则报道称:“一名十五岁少年劫走某富豪一千五百万现款,逃亡出境,少年的身份仍未查明。”
——这人是天才吧。
注意到这少年犯与自己同龄,崇宗不免对他产生了一些钦慕之情,尽管心底也明白这是犯罪。结合报道中具体给出了该名少年极有可能乘坐今早上午的国际航班逃往日本的信息,崇宗稍作分析,察觉今早从香港赤鱲角国际机场前往日本的航班并不多,那么该少年犯有不小的可能也是乘坐这个航班的,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开始兴奋起来。
潜伏在他胸腔里的那颗大叔心,躁动不安。
“Excuse me.”
崇宗向”她”示意自己要出去,而“她”也乖巧的收拢了羊脂玉颈瓶一般的小腿,侧过身让崇宗通过。但在出去时,“她”还是有意无意的碰到了崇宗的某处,崇宗倒是没有在意,但“她”扶着书脊的纤纤玉手,却兀的颤抖了一下。只是转瞬即逝的动作,一心在想着那名少年犯的崇宗,并没有察觉到“她”此刻的不自然。
借着去洗手间的理由,崇宗检查了在自己位置以后的乘客,随后又以找人为由,检查了在自己座位以前的乘客,但,收获并不大。
在十五岁左右年龄的男生有五个,但一个个都是人畜无害的样子。这种心血来潮的调查,显然不能立刻带来成果,更何况还是在航行中的机舱中这种不利的条件下。体味到挫败感后,崇宗悻悻的返回了自己的座位,当然,他光怪陆离的举动,没少遭乘务员的注目。
好在他行动迅速,返回自己的位置后也就没有再引起更多的注意。
——这种即兴的热枕,无功而返也是常理,姑且先放一放吧。
在崇宗回到座位时,“她”还在看着自己的《鬼谷子》,十分专注。
——看归看,不过,她看得懂中文吗?
从飞机起飞到现在,她似乎都只是一个人的样子,尽管有和那个邻座老奶奶说话,但只是同乡陌生人的感觉,所以,应该是趁着假期外出旅游吧……刚刚从少年犯事件中暂且毕业的崇宗,闲暇中不由得开始猜测起了身旁女生的身份。
十多分钟后,飞机抵达了关西机场的上空,盘旋一会儿后,稳稳的着陆了。随着安全带的指示灯熄灭,广播再次响起。
“感谢您搭乘本次航班,在飞机停止滑行前,请勿从座位上站起……”
透过窗户扫视着这个机场,崇宗觉得和国内的机场差不多,并没有看出什么特别领先的地方。或许是在更为内里,更为细节化的地方吧,毕竟也不可能造出一座超现代化的机场。
“这是你的书,谢谢。”
“她”彬彬有礼的将书递还,而崇宗也相当自然的收下。
“不用客气。”
一开始没注意,但在回复完”她”后,崇宗才意识到了一件吓了他一跳的事。
——普通话?
“唉?”这次,愣住的人变成了崇宗。
“开始下飞机了哦。”
丢脸的被她提醒了。
在她自然到极其不正常的第二句普通话说出口后,崇宗才慌慌张张的开始收拾自己的随身物品,只是,坐在靠窗的位子还真是麻烦,行动不便……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责怪你的,靠窗的位置,我只是忙中出错罢了。
而在崇宗忙碌的时间里,她已然下了飞机,消失在人群之中。
——被反咬了一口啊。
这场遭遇战的失败多少让崇宗有些气馁,不过飞机是不能不下的。虽然人数很多,不过还是秩序井然。不多时,崇宗就从登机口中走了出来。检查证件的闸口比平日里严格许多,显然是因为那名少年犯的原因。崇宗抱着一丝期待能够看到那名少年犯引起骚动,好一睹他的容貌。但实际上却是平平淡淡,毫无波澜。
不多时,在到达厅里,硕大的交通指示图横立在崇宗的面前。
——终归还是来了,无论会怎么样,这都是我自找的。
他叫做崇宗,今年十五岁,男性,未婚,无婚约。
自认为是个有一颗大叔心的少年。——或许左边这行字需要用粗体字来强调一下。
在崇宗有记忆的时候,他就已经和偏执狂院长生活在一起了。而在他有记忆之前,据说他还是正正常常的有着父母,身为东北人的他们,不知为何在南方生下了他。在崇宗不到一岁的时候,父母就在一起上班的途中,发生了交通事故而离开了人世。没有其它亲属的他,只好从小就在孤儿院中生活。
这些有记忆之前的事情,是偏执狂院长告诉他的。而至于其真伪,他还是愿意去相信这个偏执狂院长的,毕竟有过的人生好过没有。
同样是据偏执狂院长说,父母唯一给他留下的,只有一本他们蜜月旅行的相册,以及一笔三十万元人民币的遗产。当然,这笔遗产必须在他成年之后才能使用,暂且就被冻结在了银行里。这并非是法律的约束,而是偏执狂院长的限制,相对的,在崇宗被领养前,偏执狂会负责他的一切费用。
因为父母在崇宗有了记忆之前就离开了人世,所以当他懂事之后,被告知了这件事情时,并没有非常的悲伤。因为几乎不曾实际的拥有过父母的亲情,在被告知时,所谓的”失去”的悲伤,对崇宗来说,没有真实感。
——大概只是那种看到别的孩子有玩具,而他没有的心情。
而这种心情,只要有能代替玩具的事物存在就可以轻易地消去。
在崇宗六岁那年,有一对日本夫妇光临了偏执狂院长的孤儿院,是一户姓上杉的人家。在旅途中的他们,遇见了在孤儿院外玩耍的崇宗,在崇宗记忆中的景象是,那位夫人,一下子就抱住了他,似乎是一见钟情的感觉。
——大概是当我还是个正太的时候,帅得一塌糊涂吧,魅力无法挡,师奶杀手那种感觉。
遗憾的是,帅气什么的,现在似乎什么都不剩了。小时了了,大未必佳。这种感觉?
——啊,我的心被刺穿了,好痛。
总之,他们似乎是很喜欢崇宗的样子,在一番讨论之后,决定收崇宗为养子。不过,由于各种各样的困难,他们没有办法立刻将崇宗带走,而是和孤儿院签了一份协议,将在崇宗十五岁的时候,把他接过去一起生活。
当时崇宗的感受是,自己可以在十八岁之前离开这里了。
——是新生还是自由?
当然,这并不代表说崇宗不喜欢这个孤儿院,事实上,他是相当喜欢那里的,在那里工作的大人们都对他们很好,偏执狂院长,尽管崇宗这么说他,但他其实是最值得让崇宗尊敬的人。
只是,崇宗不喜欢这种依靠着纳税人所带来的福利来生活,即便被别人领养也是另外一种的寄人篱下,但是也会获得相应的,更为自由的权利。
当时的崇宗这样考虑着,再加上上杉夫妇真诚的善意,崇宗决定被他们领养。
当崇宗做出决定的时候,偏执狂院长对此颇为惊讶,不过,他也尊重崇宗的决定,于是,领养的事情也就这样定了下来。
随即而来的,是偏执狂院长对崇宗的“再教育”。
听起来很可怕,但其实是为了让崇宗更好适应留学生活的各种知识补全,托他的福,現在的崇宗对去京都读书这件事情一点压力都没有……唯一有些不耐烦的是,身为偏执狂的院长,总爱不失时机的对崇宗教育,要崇宗“师夷长技以治夷”。
——显然他是有让我去征服宇宙的野心啊。
——但遗憾的是我只有一个人哦,我只是一个人哦,是战斗力只有五的正常人哦。
于是,那九年不太轻松的日子,转眼即逝。其实,我觉得能在偏执狂院长的“再教育”之下存活,装着被洗脑而其实没有被洗脑,也不失为一种奇迹。
九年,一年的懵懂加上六年小学再加上二年初中的素质教育之后,崇宗踏上了前往日本京都的旅途。
临行前,偏执狂院长最后对崇宗重复了一次他对崇宗说过无数次的话。
“崇宗,不用帮我带土特产回来,我已经有很多了。”
在离开关西机场的时候,崇宗有三个选择。
电车 -JR特快“HARUKA”73分
巴士 -约95-135分(机场巴士)
计程车 -约120分
看了一下手表,为了能赶上下午的注册,他决定坐电车。一番周折之后,他到达了京都市,这个他将要居住的城市。
京都是个古老的城市,是喧嚣的日本大都城中少有的安静之地。比起拥有近千万辆机动车的东京,京都的车很少,这样的城市显得安逸,宽阔,宁静。
抵达京都后,第一件吸引了崇宗注意力的事物是京都的天空。
京都的天空,干净得出乎预料。这里的天空真是美丽得让人惊叹,也许是因为京都是一个旅游的胜地,而非工业城市。这样干净的湛蓝的天空让崇宗想起了不久之前还停留着的地方,厦门。
干净剔透的天空如若湛蓝琉璃。
——不错的开始。
时间尚很充裕,崇宗一边寻路,一边参观着京都。
路上,他偶尔也会停下,与开着小店的阿婆攀谈几句,亦或是写下学校的地址,向她们询问更为快捷的羊肠小道。崇宗的字很漂亮,工整有力的正楷字往往让阿婆们惊叹不已,对这个十五岁的男生产生不少好感,亦乐于为他指路。
如此的路程,让崇宗仿若处在悠游的单人旅程之中,无比惬意。真是悠闲得像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城市。
不过,京都的房屋和国内比起来显得有些凌乱。这里小区很少,大量独栋的公寓和一家一户木制结构的两层屋子。据说是政府不会统一规划,市民的依照权利随心而建。
——不可思议的地方。
映入崇宗眼帘的各种事物,皆被他有心无心的思索着。遵循着手中地图所指示的道路,崇宗距离东宪公立中学只有两条街的距离了。
东宪公立中学,是崇宗预定在下午上课之前,前往报道的中学,他将在这里作为中学三年级的插班生。
不过,手腕上的手表,跳动着的指针却毫不留情的剥夺着他剩下的可怜时间。顾着观光,小小的犯了点错误。
——来不及了吗。
崇宗还真不想第一天就迟到,细致的观察了一下手中的地图,选定了一条看起来很可疑的小巷开始飞奔。
——顺利的话,可以在上课前十五分钟到达。
一边跑,一边用地图上的比例尺稍微估算了一下,崇宗稍稍安心的呼了口气。
小巷中的状况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糕,垃圾袋都整齐的堆放好,路面也很整洁,日本和崇宗想象中的一样,是一个爱干净的地方。
不知不觉中,他已经能够远远看到东宪公立中学的教学楼了(大概是),不过,小巷的出口处,却被几个穿着制服的青年的身影给挡住了。
“……”
崇宗不自觉地放慢了速度。深色的制服上,绣着里湾工业高中的校徽,根据崇宗事先的调查,是这附近风评很差的学校,升学率很低,无论是学生还是老师,都自暴自弃。
——怎么办呢……
崇宗在确认他们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前提下,小心的查探着他们的情况。
有三个人,正围着一只猫,轮番的踢着。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似乎是正在享受着施暴的快感。
“……”
真是可怕啊,这里的孩子,在外做着这么品行崩坏的事情。崇宗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行李,正义感是身为天朝人必备的美德之一。
——不过,守时也是很重要的品德。
——还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易损坏什么的……
第二个理由,不过是不想受伤的借口罢了。
很明确的,摆在崇宗面前的有两条路。
一, 翻过墙壁,稍微饶一点点路,可以确保准时到达学校。
二, 制止他们,假如不发生冲突的话,也可以准时到学校……但是,假如发生了冲突(这才是必然的事情吧),三对一,还是高中生对初中生,手无寸铁的,肯定赢不了,其次,铁定迟到。这还是保守估计的损失。
看着那只虚弱的哀嚎着的猫,心脏开始加速跳动了起来。理智和本能在互相缠斗着,而无情的指针却在嗒嗒嗒的催促着他。
值得一提的是,崇宗的本能让他绕路,而理智却让他挺身而出,看来他所受到的后天教育相当成功。
好在,除了本能与理智以外,他还有逻辑思考这种能力在。小心翼翼的把身影藏在电线杆之后,崇宗屏气凝神。
八月末的天空很高,没有什么云朵,充斥着飒爽之感。而在这个时候,人们多半是午饭之后午睡,让路上多少显得有些冷清。
在这样寂静的氛围之中,只能听到那些工业高中的学生踢着猫所发出的闷响,而猫的呜咽,已经渐渐衰落了。
“你好,我是土城警官。”一个低沉的中年男人声音突兀的冒了出来。
“我接到举报电话,说这附近游荡着不良学生,是吗?”
“唉,是的。”回答他的是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音量比起方才的警官低少许,略有从免提状态的手机中传出的感觉。
“应该就在这一带,总是给我们带来很大的困扰,麻烦您了,警官。”
“好的,这是我们应尽的责任。”
“刚刚还有听到惨烈的猫叫声,应该是他们干的,大概就在小巷的出口那边。”
“谢谢您的配合,我这就去。”
妇女和中年警官的声音虽然有些模糊,但音量已经足够让他们听到。原本还肆无忌惮的不良高中生们,脸上出现了慌张的神色。随后,不知道是谁先后退的,几个人一起拔腿逃跑了。
“呼……”
——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
崇宗从电线杆后转出来,抹去额头上渗出的汗珠,走向被留在地上的猫。
已经奄奄一息了。纯白的毛发上有一些黑色的斑点,脖子上没有项圈,身上其他地方也没有能够标示身份的物件。
——野猫吗,还是被抛弃的宠物?
崇宗和它产生了小小的共鸣。他检查了一下它的伤势,骨头似乎都没有问题,呼吸和心搏略显无力,但应该还不至于丧命。崇宗小心翼翼的把猫抱在怀中,一边朝学校行进,一边想着办法。
“……”
介于客观原因,崇宗并没有照顾它的能力,但这并不代表着崇宗会就这样放弃。
人往往并不因为自身的能力而强大。
崇宗决定把它交给老师,学校里有保健室,保健老师应该可以帮上忙,不行的话,也可以由老师转送到专业的兽医诊疗所。好过就这么放弃,把它留在路边。
“你呀,不要再被抓到了。”
崇宗抚摸着它的小脑袋,想要给予受到人为暴力的它一些小小的抚慰,但出乎崇宗预料的是,这猫径自从他怀里逃出,悠扬的落到地上,随即又纵身一跃,停在了墙头。就好像一点事情都没有一样。
——这猫……太强大了吧。
但它丝毫不给崇宗惊讶的时间,喵喵叫了两声,迅速跑远了,矫健的身姿一点看不出刚刚奄奄一息的弱态。
刚刚,那是装出来的吗?或者,并非是凡物?这样奇特的想法在崇宗脑海中一闪即逝。
崇宗看手表确认了一下时间,假若不再发生其它事情的话,那么还是能安全上垒的,如同预计中一样。他换成普通的走路速度,减缓心跳的速率,在上课前十分钟到达了校门口。
稍微环视了一下学校的状况,东宪公立中学,一所普通的国立中学,并没有什么特别突出的地方。
硬要说什么突出的话……应该是体育馆看起来比较贵吧……所谓的比较贵,就是看起来很高级的样子。
出身于福利院的崇宗,对高级的、华丽的、奢侈的东西,最直接的概念就是:比较贵。
于是崇宗就这样子看着那个”比较贵”的体育馆,稍微看出了神。
——大概是什么人捐赠的?
“请问,你是上杉同学吗?”身后传来了男人的声音,把崇宗从“比较贵”的世界中召唤回来。
——应该是在叫我吧,虽然不太适应,但以后我确实是姓上杉了。
“是的。我是上杉崇宗。”
转过身,映入眼帘的是一位四十五岁左右的中年男子,虽然还称不上地中海,不过确实是距离秃头不远了,岌岌可危的中年男人,大概是教数学的……吧。
穿着西装,打着领带,虽然完全无法用“帅气”来形容,但总的来说,给人的第一印象算是一个认真严谨的老师。
此刻,他正因为崇宗流利的日语而惊讶着。而崇宗则不露声色的研究着他那微妙的秃头是否能够反射此刻的太阳。
“请问?”
不过,他惊讶的时间有些偏长,让崇宗不得不在研究完秃头与日光反射之间的关系后,还要提醒他一下。
“啊……果然没有认错,我是你班上的老师,本多胜雄。”
男子从惊讶中回过神来,把手中的照片放回口袋中,简单的做了一下自我介绍。
“那么,请跟我来吧。”
“好的,本多老师。”
跟随着这名即将加入地中海大军的男子,崇宗踏入了东宪公立中学。
——是新生还是自由。
章之一 你好,落影斑驳注册日
只是因为想做
所以就这么做了
这是一种任性
更是一种自由
还是一种奢侈
她的肆意妄为
不过是一种对生活的渴求
在把行李寄放到门卫大伯的传达室后,崇宗与本多老师穿过了校门后的广场,进入了教学楼区。
和传闻中一样的预备铃在崇宗的耳边回响着,崇宗跟着本多老师,走上楼梯来到了二号楼的三楼。
东宪中学一共有三幢教学楼,一号楼是供给初一以及初二学生的。初一学生两层楼,初二学生两层楼。二号楼是初三学生,以及教师办公用楼。三号楼是专门为各种各样的社团活动准备的。
原本,崇宗以为本多胜雄就是班主任,但事实上并非如此。当他们两人到达班级门口时,已有一名约莫二十一二岁的女性等在那了。浅浅的眼瞳在透明的深处淡漠的透出暗邃的草绿,摄人心魄的美丽。
崇宗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呆呆的看了数秒,才被她不耐烦的一声”切”唤过神来。
“妹的,怎么又是一个小鬼,真他妹的,学校愣是给老娘扔这种小屁孩做甚,真是找抽,真他妹的校领导。”
假如反差是可以吃的东西,那么想必此时崇宗已经撑死了。
本多胜雄的表情很尴尬,额头上渗出的汗珠被刚好挂过的一阵风吹上头顶,滋润了他的地中海。而崇宗,仿若没有听到这个女生刚才随意说出的粗口,还不太能理解现在是什么状况。
“荒木真弓,老娘叫做荒木真弓,是你的班主任。”
自称为荒木真弓的女性,以相当太妹的眼神瞪了崇宗一眼,随后对着本多老师说了一句“胜雄,没你的事了。”,于是已经是中年男人的本多老师就这么被一句轻蔑的话打发走了,目送本多老师离去的崇宗,听到荒木真弓甩下一句“小鬼给老娘在这儿等着。”,看着她径自进了教室,而自己则呆站在门外。
原本隔着门都还听的到喧哗的班级,一下子鸦雀无声。
“这都怎么了,刚才还不都叫得很欢嘛,他妹的跟发情的野鸡一样咕咕咕叫个不停……都把你们的腰给老娘挺直了,例行公事开班会了啊……”
荒木真弓那嚣张的声音与崇宗渐行渐远,原本崇宗对她的第一印象真是好到不行(在她开口以前),染成茶色带着几缕枣红的细碎短发清澈飞扬,些许盖住眉毛的斜刘海与靓丽的眼睛搭配得天衣无缝,略有点肥肥感觉的下眼睑给她增添了不少可爱的感觉……
只是一开口的那句“妹的”,让世界瞬间被打上了反色效果,黑白颠倒的那种感觉。呆若木鸡的原地站了许久,崇宗才艰难的调整过来。
——原来这个妹子就是班主任啊……她刚才直接叫了那地中海大叔的名字,口气也没半点礼貌,还真是有够没大没小的。
“明天就是新学期的第一天了,这操蛋的生活又开始了……”
在教室里的荒木真弓正做着充满时代气息的新学期动员,在国内总听到的注册日老套的台词,在这里连一点影子都看不到。站在门外的崇宗一边听着一边思忖着如若让PTA的人看到此幕情景(PTA,全称Parent-Teacher Association,日本的家长教师协会。),大概会演变成另外一番翻天覆地的末日景象吧。
“另外,今天转来了一个小鬼……”
教室里的话题转移到崇宗身上,这句话让他的心跳错过了一拍,握紧了拳头轻轻锤了锤胸口,定了定神。
——再怎么说这也算是初体验……
头一回当转校生,可以一下子认识很多新面孔,想象着可以遇到怎样有趣的人,崇宗就兴奋不已,而紧张什么的,早已被大叔心吃掉了。
“喂,小鬼。”
荒木真弓用指关节敲了敲黑板,锐利的目光落在崇宗身上,让崇宗一瞬间有自己被完全看穿的错觉……就像锐利的手术刀一下子把自己解剖得肉归肉、骨头归骨头,满地大肠小肠肝脏堆叠那样恶心的感觉。
“是。”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崇宗做了一下深呼吸,放松了一下算不上英俊,但也还对得起祖国人民的脸,昂首挺胸的走了进去。在进去的一瞬间,即使不用转头看,崇宗也可以感受到无数的目光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朝他射了过来。
嗯,怎么说呢,这种感觉。用两个字来概括的话就是“视觉上的强行欺辱,简称视*”。
啊,那个*字貌似被屏蔽了……好孩子别去查哦。
但总而言之肯定不是明星走过红地毯被媒体关注的那种感觉,应该说,崇宗有一种,微妙的,柜台玻璃窗里等着被卖的商品的那种,天真无辜的感觉。
走上讲台的道路格外的漫长,尽管三步并作了两步,但崇宗还是觉得挣扎了许久,才终于踩上了那木制的讲台,得到了把目光正大光明地投向班里的机会。
放眼看向讲台之下。看着崇宗的人,带着各式各样的表情。有一脸兴奋的,也有一脸傻样的,不知为何稍稍带着敌意的,像看路人一样冷漠的,和附近的学生咬耳朵交换着意见的……当然,也有低着头做着自己事情的。
和国内一样,也有一心埋在考大学的艰辛事业里,双耳不闻窗外事的学生。
——喂,才中学三年级哎!
整体来说,同学们对于转学生是充满了期待与兴奋的,就像是RPG游戏中有新的成员加入队伍一样让人雀跃不已。
荒木真弓轻轻咳嗽了一声,微微吵闹的班级立刻安静下来,效果拔群,这个班显然已经被她调教完毕了。
“这家伙是新来的转学生,从今天归入老娘的班,也就是三年(A),不想死的话就别惹事端,听到了没。”
“是!”
并非是那种懒洋洋的“是~~”,而是整齐划一声音洪亮的“是!”,这份纪律感让崇宗误以为现在是军训中,教官与学员之间的对话。
不过崇宗的感慨没能持续多久,就被本能的危机感所打断,荒木真弓不耐烦的盯着崇宗,那眼神就好像是在凶巴巴的质问着:“你的回答呢?”
“是、是!”
崇宗及时的回答让荒木真弓收回了目光的逼视,她似乎对错过了给崇宗一点教训感到非常惋惜,痞气十足的砸了砸嘴,发出“切”的一声。
喀喀喀,咚咚,喀喀喀。
伴随着强劲的力道,荒木真弓在黑板上用粉笔写下了崇宗的名字。正如同她的性格一样,她笔下的字也是一样的狂放不羁,虽然带着十足的艺术美感,不过却让人难以辨认。这是荒木真弓自成一派的风格,在东宪中学,她的粉笔字有着不小的名气,甚至是周围的学校也有学生慕名来参观。在写完崇宗的名字后,荒木真弓听到同学们在讲台下发出的小声赞扬,不免有些小得意,难得的笑了。
她笑起来的时候,非常漂亮,顾盼生辉,宛若惊鸿。
“呃,上杉崇宗?”
以至于她念错了崇宗名字后过了三秒,崇宗才意识到自己的名字被人念错了。
大概是拼音没那么好记吧,亦或者是这太妹根本就没有认真看过崇宗的转学资料,尽管汉字是一样的,但本多老师却用日音念法读了崇宗这两个字,而不是汉语拼音的发音。于是,崇宗决定抓住这个机会,更好的介绍自己,毕竟初印象和初体验是一样重要的事情……咳咳!
“老师,不是那样念的。”
果然开口是需要勇气的,没想到第一个被这声音吓到的人就是崇宗自己。
然后荒木真弓捏断了手中粉笔的声音再次让崇宗吓了一跳,当然,其实是全班都吓了一跳,毕竟敢否认荒木真弓的笨蛋对他们来说相当新鲜,这还是第一次见。
“怎么了,上,杉,同,学?”
荒木真弓一字一顿,声音倒是相当平缓从容,语气也平淡若水,只是这说话的节奏,每一下停顿,都让气氛越发的紧绷起来。
“我的名字,不是那样念的,荒木老师。”
在说完这句话的那一刻,崇宗仿佛看到荒木真弓脸上闪过一丝笑意,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因为她一屁股坐到了讲台上,耍流氓一般的对崇宗说出一句“那该怎么念啊~小,弟,弟?”
气氛似乎缓和了下来。
崇宗暗自庆幸自己把“错了”这两个字吞下肚没有说出来,否则气氛就不可能这么轻松了。他扫了一眼讲台下,全班人的目光都盯在自己身上,又看了一眼荒木真弓,她努努嘴示意自己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于是崇宗从粉笔槽中拿起粉笔和黑板擦,先把原本荒木真弓写的汉字擦掉,这个动作让班里的同学们发出一阵小小的惊呼,荒木真弓也立马摆出了“这小鬼丫的真想要找死吗”的表情,但察觉到这些,亦或是没有察觉这些的崇宗,自顾自的踩着他不紧不慢的步调,用标准的正楷在黑板上笔走龙蛇,款款落下自己的名字。
“我叫做上杉崇宗,从中国厦门转学过来京都,请大家多多指教。”
这简直就是公然挑衅。
当然,崇宗并不觉得,荒木真弓在看了崇宗的字后似乎也就释然了,没什么表情,亦没什么动作,倒是同学们都在小声的煽动烈火,希望能看到班主任与新来的转学生决一高下。
毕竟,他们在刚才,都为崇宗那漂亮的正楷字体惊讶得合不拢嘴,这么漂亮的汉字,他们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别人写出来。
“咳咳。”
看穿了大家用心的荒木真弓,右手握拳靠着嘴巴轻轻咳嗽了一下,看明白这示意的同学们,有些扫兴的,应付的鼓了鼓掌对转学生表示欢迎,这种应付的态度看在荒木真弓的眼里,她的目光横扫班级一周,掌声立刻变得无比热烈。
——果然是已经被调教完毕的班级。
或是欢悦,或是困惑,他们的表情各不相同,但似乎没有明显表现出厌恶情感的。
始终观察着这些的崇宗,对荒木真弓感激地笑了一下。
——显然是是我自己太过于在意了,即便是在国内来了一个日籍留学生,大家也将会是开心接受的居多。
这种先入为主的预判感觉,显然是偏执狂院长的洗脑教育所导致,其残留的影响比崇宗想象中的还要厉害。
崇宗要在这里生活,所以不能有先入为主的观念。崇宗礼节性的朝大家微微鞠躬后,再次看向荒木真弓。
“那,小鬼你就坐在靠窗的那个空着的座位好了。”
她拍拍崇宗的后背把他推下讲台,并顺着这个动作贴近了崇宗的耳朵,轻声说了一句“放学后到办公室来一趟。”,不等崇宗回应就把他推远了。
这句含义不明的耳语,让崇宗原本放松下去的心又被狠狠捏紧了一把。
好在,给了崇宗不小压力的介绍过程就这么结束了,无论怎么看,先前那些夸张的心情,都是他想太多,自我意识过剩的产物。崇宗看向教室内,一共有六列座位,每列七排,一共是四十二个座位,靠窗的那一列的最后两个座位都是空着的。
——嗯……坐靠前一点好了。
就这样,崇宗处在了有前排无后排的座位状况。
把书包挂在桌子旁边的挂钩上后,崇宗一边注意着荒木真弓的动向,一边用眼睛的余光确认他的“邻居”们。
遗憾的是崇宗的“邻居”们一点都不在意他,各做各的事情,顺带同情一下被荒木真弓呼之即来唤之即去的本多老师,在这个二十岁出头的女生面前一点大人的面子都没有。
——既然我的“邻居”们都不理我……啊,什么?
坐在崇宗右手边的男生,偷偷的递了一张小卡片到崇宗桌上,崇宗下意识的就把卡片收到桌下,随即看了旁边的男生一眼。
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型男,随便穿一件衣服就可上T台,或者干脆不穿衣服上T台,就可以挣得大把钞票,美女尖叫的那种类型。
然后,崇宗才看了一下对方递给自己的卡片上面到底有什么。
——“只在夜里营业的店铺,大人的店铺”?
崇宗毕竟不可能把牛郎认作是那骑在牛背上天真无邪的孩童,好歹他也是有着一颗纯洁大叔心的。
于是,崇宗此刻,心情复杂。一上来,就搭理了一个基男?
这让崇宗宁可把穿得最贴身的那件最小的衣物套在头上去操场跑三圈,也不愿相信这就是事实,绝无虚言。
崇宗默不作声的把卡片塞进口袋,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当作身旁的这个型男不存在,开始了进行更大范围的观察。
“发新书了,动作都快点。”
就在崇宗打算着手观察的时候,书本开始从前面传下来了。
——刚好,看一下坐我前面的女生长什么样吧。
——什么,我没提过坐在我前面的是女生吗?嘛,这不重要,毕竟这代表不了什么,近水楼台先得月什么的那不过是迷信罢了~
但看一看人家的长相并不是什么过分的事情吧。崇宗是这么认为的。
“……”
遗憾的是——她连头都没回就把书传过来了。
“唉?”
好吧,其实崇宗只是想感慨一下,无论是哪里的学生,从前往后传东西都是那么的训练有素罢了。
“通知,请各班班主任现在马上到三号楼会议室集合,再通知一遍,请各班班主任……”
喀喀喀、咚咚、喀喀喀,荒木真弓在黑板上留下龙飞凤舞的书目列表,风尘仆仆的离了教室。
在教室门被关上的一刹,同学们的窃窃私语就像是雨后春笋一样的从四面八方冒了出来。从时不时飘进耳朵的一两句话,崇宗判断出他们讨论的内容是新课本,而不是针对他这个转学生,当然,崇宗才没那么自我意识过剩。
同学们,更确切的说是男同学们,脸上带着怪怪的表情,互相交谈着,崇宗根据飘入耳中的只言片语,判断他们应该是在讨论生物课本的内容。
——哎呀呀,这都是青春期的孩子嘛……
虽然说得好像崇宗不处在青春期一样,不过他确实对这个不太感兴趣。
要说为什么的话……咳咳,似乎有必要强调一下崇宗的性取向的问题,崇宗(自认为)不可能和男生存在友情以上的关系!
言辞有点过激了,总之,崇宗只是想强调他的性取向是正常的,而之所以对“男性之间超越友谊的关系”不感兴趣的原因,这要追溯到还在孤儿院的时候了。
那还真是与偏执狂院长之间的一段轶事。
“哟,我叫做速水英二,请多指教。”坐在旁边的男生主动向崇宗打招呼。
“上杉崇宗,请多指教。”
碍于刚才那张“只在夜里营业的店铺,大人的店铺”的小卡片,崇宗和他,也就是右手边的男生,速水英二,说话的时候有些小心翼翼,担心着他如果突然想自己告白那该怎么办之类的。
而没有察觉到崇宗对他的防范的速水英二,正自我感觉良好的继续着他的话题。
“生物课本的十三页。”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生物书。
——不好的预感。
虽然不感兴趣,不过崇宗还是把生物书从书堆里抽了出来。
会把印着“只在夜里营业的店铺,大人的店铺”的小卡片塞给自己的男生,他有兴趣要求自己看的内容,该不会是“不适合未成年的特殊部分”吧。
崇宗先做好了心里和生理准备,一只手捂着眼睛,手指叉开一条缝,眯着眼睛,担心看到让自己不舒服的东西,才哗啦啦的把书本翻到了十三页,那是一张占了一整页的特写。
那是相当震撼的一整页的特写。
——什么啊,这家伙的性向还是正常的嘛。
这是崇宗最初的感想,然后才意识到自己该吐槽的地方错了,这张图明显就是赤果果的“不适合未成年的特殊部分”吧!
思春期的男生果然都是这样的。
“呃……怎么了吗?”
但崇宗不明白为什么速水要把这种东西给自己看。
“你看这里。”他伸出手指指着崇宗的书本。
“你不觉得这‘不适合印刷的特殊内容一号的比例不对吗?常理上来说应该是比‘不适合印刷的特殊内容二号要长的。”
“……”
能这么直白的毫不遮掩的说出“不适合印刷的特殊内容一号”与“不适合印刷的特殊内容二号”的人,崇宗还是第一次遇到,说起来他们两个人才认识了多久?
即便如此,为了不让自己在“不适合印刷的特殊内容”这方面被看不起,崇宗还是厚着脸皮回答了对方的问题,再怎么说崇宗在学习中国武术时,对人体骨骼构造有过深入的研究,这自然是那偏执狂院长的功劳……不过,“不适合印刷的特殊内容”和骨骼的关系其实也不大,能对“不适合印刷的特殊内容”有所了解,应该说是崇宗那颗大叔心的大功才是。
“真的呢,没想到你居然对‘不适合印刷的特殊内容这么有研究,其实我……”
哗啦,门被一下子拉开了。
沸腾中的班级一下子冻结为零度,除了荒木真弓走进来时的脚步声,什么都听不到。
——真可怕。
崇宗回想了一下,在国内,能有这种待遇的老师,需要是教导主任级别的才能做到。
“刚刚去开了一个无聊得要死的会议,现在根据学校他妹的要求,开一个该死的班会。”
崇宗觉得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非常复杂,不过,班里面的同学似乎都已经适应了荒木真弓的说话方式,只是“学校他妹的要求”似乎成了微妙的笑点,让不少人捂着嘴巴趴在桌上抽搐不止。
“班会的主题是校内安全。”
念出这个主题时,荒木真弓的表情非常绝望,就像是把工资花完了才想起当月的房贷还没交一样。
“近几个月,京都内发生了多起诱拐儿童事件,至今没有破案,虽然大家也都不是小孩子了,但该注意的地方还是要注意,学校是教育学生的地方,但同时也是……”
荒木真弓死气沉沉的照着手中的资料念了起来,毫无抑扬顿挫,所有的字都落在一个音高上,机械一般的毫无生气……
没完没了的废话就这么开始了,话语本身的内容并非是废话,但信息具有持续性,所以当同样的内容被重复三遍以上时,那么就是几乎毫无意义的举动了。
因为学校必须为学生的安全负责,估计全世界的学校,都不得不不断重复着这些枯燥乏味的三令五申吧。
唯一让崇宗耳朵一亮的,是最初提到的犯罪事件,但这种注意力在荒木真弓随后连绵不绝的唠唠叨叨中被消磨殆尽。
班主任的声音从崇宗的左耳朵飞入,右耳朵飞出。把发下来的课本整理好后,崇宗用余光扫视着班内的学生,而不去理睬一直向自己挤眉弄眼的速水英二。
刚刚进入这个环境,还是先当当好学生,少生些事端比较好。因为好事可以随便做,但坏事就有必要做的滴水不漏。
——那是什么……好晃眼。
在视野的一端,有一个女生吸引了崇宗注意力。
——相当好看的马尾呢,嗯,当然,人也很漂亮。
这个女生坐在教室的另一端,浓密的睫毛和大大的眼睛,刘海散而不乱,长长的秀发在白皙的皮肤映衬之下更显得乌黑,修长的马尾彰显出一种英气凛然的气质,让人不知不觉就会被她所吸引。
崇宗的大叔心给这个女生打下了“马尾软妹”的标签。
“他妹的老娘不念了!”
啪的一声,荒木真弓把手中厚厚的一大叠资料甩在桌上,以足够穿透三层墙壁的嗓音大吼了一声。
——真不愧是她……
这个名为荒木真弓的班主任,只用了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就给崇宗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明天早会迟到的人事先把菊花洗干净,会被做什么你们知道的,解散!”
在国内的时候,崇宗常常感慨身为人师的辛苦,不但要听别人啰嗦,还要不厌其烦的再去啰嗦别人。但现在他却一点都不这么觉得了。
——另外,那句把菊花洗干净是怎么回事?要泡茶吗?菊花茶吗?
崇宗本能的感到菊花一紧。
“是!”依然是精简有力的回答。
如若是在一般状况下,听到“解散”两个字,纪律秩序什么的都会化为乌有,但在这个班级却截然不同,大家都安安静静的收拾东西,直到……
直到荒木真弓离开了教室,这些战战兢兢的小朋友们才长长呼出一口气。
如同囚禁了万年的囚犯得到了释放一样,班里面变成了吵杂的一团。相约去唱歌的、购物的,打球的,去游戏厅打电动的……学生之间的话永远都是说不完的吗?事实确实是如此。
——是先去上杉家里报道……还是先参观一下学校……
崇宗犹豫着从座位上站起,时隔九年后再见上杉夫妇,有着无形的巨大压力,他决定先参观学校缓一缓。
“哟,新人,先走咯,以后要多多关照哦!”
那个长得很对得起人民的男生,速水英二,轻佻的拍了一下崇宗的肩膀,与崇宗打过招呼后迅速离去了。
——唔……刚才那个女生应该是坐在那里?
尽管崇宗开始找寻的时机并不晚,但那个女生离去的相当早,这让崇宗感到相当遗憾。
于是“请问你能陪我逛一下校园吗?”这种拙劣的借口就失去了用武之地,崇宗只能孤身艺人,遵循着本能四处走走,想多逛逛这所学校。但摩肩接踵的处境让人稍稍有些困扰,因为今天三个年级统一注册,导致现在的放学时间也显得颇为拥挤。
在人群之中穿梭,崇宗寻找着下楼的楼梯。
“上杉同学,等一下!”
一个没有听过的声音,是在叫我吗?
崇宗回过头去,声音的主人,一个不认识的女生从他身边跑了过去,看都没看他一眼……原来不是在叫他。
不过是巧合罢了。
——听偏执狂院长说过,那对夫妇好像有一对女儿的样子。
没那么巧吧。崇宗晃晃脑袋,把这个奇怪的想法从脑海中甩出去,下了楼梯。
围棋社……
不知不觉中,崇宗走到了三号楼,这里是社团活动的聚集地,不过因为今天是注册日的关系,所以并没有人在这里。
说到围棋,中国也是很强的,最近中日韩三国争霸,崭露头角的国人那是相当的争光……虽然这样说,不过崇宗对围棋其实一窍不通。这东西太伤脑子了,看着那堆黑黑白白的棋子我就头疼,总觉得一旦和这东西扯上关系,就免不了秃头的命运。
还是远离它比较好。
剑道社……
嗯。这个东西崇宗很喜欢,就连大叔心也对武道蠢蠢欲动。一想到可以自由的敲打别人,那种酣畅淋淋的感觉……呃,不对,好像有点变态的感觉了。
家政社……这个跳过。
麻将社……居然连这个都有!
戏剧社……演戏啊……
“啊,为什么你是我的罗密欧?!”“啊,为什么你是我的朱丽叶?!”大概是这样吧,或许会得“因为太肉麻了所以会死掉”的怪病。
漫画社……篮球社……将棋社……合唱社……文学社……足球社……看着看着,不知不觉,崇宗已经走到三号楼的四楼。
——嗯?
他注意到通往天台的楼梯似乎是没有上锁的样子。
——上去看看吧。
三步并作两步,崇宗超轻易到达了天台。一打开大门,凉爽的风就迎面吹来,正是所谓的秋高气爽。
呼吸着让人舒畅的空气,崇宗随意的打量着这个天台。和他想象中一样,除了角落里堆放着一些杂物以外,并没有什么别的东西,空旷的样子正是天台所应该有的特色。
而最符合崇宗心意的,莫过于将整个天台围起来的铁丝网。高高的铁丝网环绕天台,少了这个,天台的魅力指数就会大打折扣。崇宗无比兴奋的走到铁丝网前,如同松鼠一般轻巧的腾身上跃,一下子就蹿到了铁丝网的最顶部。
“好景致……”
万千绝色尽收眼底,崇宗不由得感慨起来,并且他也找到了一个不可或缺的地方。
——决定了,以后就来这里锻炼。
他双手撑着铁丝网的上缘,舒舒服服地坐在了铁丝网上,双脚自然的垂放在身前,抬起头极目眺望,优哉游哉的欣赏着半个京都的风景。
这里就是我接下来要生活的城市——京都。
虽然刚才在来学校的路上已经参观过了,不过这种俯瞰的滋味让崇宗觉得非常美妙。
和之前在国内,通过图书和互联网看到的照片略有不同,这种微妙的印象改观,就好像是自己临摹别人的画作一样,虽然整体感觉上是一样的,但其中的气质却截然不同。而眼前的京都也是如此,照片是客观的,但摄影师的视角却是主观的,摆脱了摄影师的眼睛,以自己的双眼所见,才是真实的京都。
这座位于日本中部,北部临海,数日本最著名的旅游胜地之一,并有着丰富中国文化的古城,京都。
“呀——!!!!!!!!!!!!!!!!!!!!!”
崇宗背后突然传来一声超高分贝外加超高音高的尖叫,差点害他从铁丝网上摔下去……这里可是四楼加天台再加一个铁丝网的高度啊!
要真下去了这本书也不用写了。
剧烈地晃动了一会儿后,崇宗勉强维持住了平衡,以手撑着稳定了下来。保住一命的崇宗回过头去,想要看看是谁这么阴险蓄意谋杀他。
映入他眼帘的,是一个左手抓右手,右手抓左手,缩着身体抬着头,满眼恐惧地,战战兢兢的看着他的……女生。
“你、你这是要做什么?!”
她用一副看到火星人在吃番薯一样的表情看着崇宗。
“你、你、你千万不要想不开啊!!!”
“……”
即使是火星人在吃番薯也不存在什么想得开想不开的事情吧,难道说火星人需要对番薯还房贷但是还不起导致压力过大最后恼羞成怒,决定先自爆菊花再爆他人菊花吗?
喂,做不到的吧。
“无论、有、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都、都……”
显然是想太多的女生,竭力保持镇定,让崇宗多去想一想人世间美好的事情……崇宗也看出了她是以为自己要自杀吧。
——等等……这个女生不是班里面的那个?
“我心情很好,也没有什么烦心事。”崇宗尽量显得轻松,让她过激的情绪冷静下来。
“那、那……”
崇宗的表现起了作用,她身体的颤抖幅度稍微减少了一些。
“我不想自杀,也没有自杀的打算。”
“唉?”
“你误会了,我只是在这里看风景的。”
“哦、哦???”
“从这里可以看到半个京都哦,应该是这所学校地势比较高的缘故吧。”
“啊,嗯……”
在崇宗的循循善诱之下,这个女生总算是恢复了平静。
然后,崇宗也确认了这个女生的身份。她穿着东宪的校服,肩膀上绣着三条杠杠,是三年级的学生。浓密的睫毛和大大的眼睛,刘海散而不乱,长长的秀发在白皙的皮肤映衬之下更显得乌黑……其中,最为主要的是,她的马尾很漂亮。
“马尾软妹”确认完毕。流畅的马尾和高挑的身形完美的搭配在了一起,嗯嗯,加十分。
假若不是目睹了“伪·自杀现场”的话,应该是一个气场十足,英姿飒爽的女生。
——呃,不对,应该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崇宗看了一眼天边的落日,渐渐的将要沉入云海之中,算算时间,现在回去的话上杉夫妇应该也都下班在家了。
——那么……
崇宗双手用力把身体撑起,手腕回旋把朝着天台外侧的身体转向内侧,轻轻一跃,稳稳的落到了地上。
“没事的话,我就先行离开了。”
“哦、哦……”
马尾软妹好像还没有从“目睹自杀现场”这种离奇的遭遇中完全恢复,呆滞的目光之中还残留着一些恐惧,还真是一个纤细的人。
“或许……”从崇宗身后传来她的声音。
“或许,还会再见面。”
——同一所学校,再见面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这是我的直觉哦。”
崇宗回头,注意到她已经和刚才不同了,英姿飒爽,修长的马尾随风而飞。
在下一刻,马尾软妹已经与崇宗擦肩而过,率先一步下了楼梯。
——不可思议的女生。
纵是要去追她也不是追不上,但崇宗此刻似乎更愿意顺从她的话,期待着下次的见面。
崇宗离了学校,踏上前往上杉家的道路。
——不对,等等!
崇宗突然间意识到自己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放学后到办公室来一趟。”
现在的时间虽说属于“放学后”这个区间,但着实晚了许多,一想到那一副太妹样的班主任,荒木真弓。崇宗的大叔心就觉得可惜了她那么好的长相……才不是,这里应该说,一想到荒木真弓那流氓样,崇宗就担心自己现在过去恐怕凶多吉少。
但不去的话事情会变得更大条。
崇宗惴惴不安的到了办公室,出乎他预料的是,荒木真弓已经走了,但她托同事留了一张叠好的字条给崇宗。
——会是什么……
字条握在崇宗手中,迟迟没有被打开,直到他走出校门外,四下无人,才咬咬牙,胆战心惊的看了字条的内容。
——“叫老娘大姐头,记着!”
章之二 欢迎光临银河最强——上衫家!
家,归所,与体制无关的乌托邦
是可以卸下一切防御的避风港
是可以尽情撒娇的暖窝
是让一切辛劳委屈的显得值得的朴实暖炉
在这里
钥匙并非是必需品
所谓的家
是有人在等我归去的地方
“嗯……东崛町。”
在地图上确认了上杉家的位置后,崇宗提着包,拖着行李箱,走在路上。
除了父母留给崇宗的遗产以外,他并没有多少所有物。行李箱中放着数套便服,应对春夏秋冬,另外还有刚刚在学校领的四套校服,制服和运动衫各两套。衣物方面,还有冬天用的手套和围巾,以及内衣裤袜什么的。
除了这些,就只剩下喜爱的书本若干,九节鞭一条,再加上各类细碎物件。
还真是穷酸啊。崇宗自我安慰这叫做简朴。感慨一下之后,崇宗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中午发生的那件事。
那只有些超出常理之外的猫。
——去看一下吧。
崇宗稍微绕了一点路,来到了中午遇到小猫的那条巷子。虽说那时候它已经跑走了,但崇宗还是抱着一丝侥幸,觉得可能会再见到它一面。
——嗯?
让他意外的是,这种侥幸居然发生了。中午狼狈不堪的小猫,现在正舒舒服服的躺在一个篮子里,旁边还放着一小碟鱼干,以及一小盆牛奶,小小的身子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着,似乎是吃饱了正在睡觉。
——遇到了好心人了吗?
崇宗蹲下身子,用手确认了一下牛奶的热度,那个好心人似乎是刚刚才走的样子。
就在这时,崇宗感觉到了来自背后的目光。虽然没有明显的敌意,但是有一种让崇宗很不舒服的感觉,最起码应该是不带善意的。
稍微思考了一下,崇宗自然的把地上的牛奶端起来,借着日光,调整着牛奶液面的位置,利用反光确认自己的身后。
在小巷的拐角,有一个脑袋从墙边探出来,看着自己这边。
但是用牛奶液面来作镜子的效果实在是……太差了。除了一个朦胧的影子,崇宗什么也看不到。
“呼……”崇宗轻轻舒出一口气,站起身假装要离开,突然猛地一个转头!但是,那个影子已经消失不见了。
——这么敏锐?
这结果让崇宗着实为之惊讶,毕竟要避开刚才这一招实在是不大可能。
但,既然都逃走了,那也就没什么好追的,崇宗确认了一下小猫的身体状况,貌似在好好的休息之后已经恢复元气了,亦或者说打从一开始就没什么,因为这猫那时候的表现实在是让人不敢相信。总之,它的身子骨还是很硬朗的,被几个高中生围着踢还能活下来,并且毫无大碍。
“继续加油哦。”
把篮子里的毯子盖到小猫身上,找了一个避风的角落,把小猫藏好后,崇宗重新踏上前往上杉家的道路。
既然有好心人愿意照顾它,那就把它留在那里好了。或者,它可以继续凭借自身的本意,做一只潇洒的流浪猫。
“呃……”崇宗看着眼前的这座小屋,有些郁闷。
天已渐灰蒙,滞留在边际的火烧云映照着最后一丝殷红,头顶残阳如血,而崇宗眼前却没有半丝光亮。周围的人家都已亮起了灯火,但这个家……不但没有亮起灯,就连有人在的样子都看不出来。
——该不会是还没人回来吧?
再次确认了一下门牌上的号码以及确实写着“上杉”之后,崇宗推开木栏,按响了门上的电铃。
“兹兹兹兹……”一片寂静。无人回应。
“兹兹兹兹……”有点干燥感觉的电铃声,在空气中渐渐消失分离。
依然无人回应。多多少少,无奈的心情开始在崇宗脑中盘踞起来。
他手上提着个包,另外还拖着一箱的行李,孤零零的一个人,从中国跑来日本,现在是无家可归的状况。
尽管崇宗在飞机上吃过午饭,但现在也已经是晚饭的饭点了,虽然肚子还没有抗议,但这也是早晚的事情了。
——不行,崇宗,你的路还长着呢!
崇宗勉强振奋了一下精神,把行李村放在墙角的隐蔽角落。他决定先在这四周逛逛,换一下心情,顺便了解一下周边的实际情况。
“东崛町的北面是常陆町,再过去是夏町……”崇宗一边看着地图,一边在心中默默记下地名,不知不觉中,他来到了一个集市。
虽然已经快要入夜了,不过还是颇为热闹。灯火阑珊,吆喝声此起彼伏,略带腥臭的空气在刺激着崇宗的肠胃。
漫步数米,崇宗看到在一个卖鱼的摊贩前,有一位非常漂亮的少妇十分引人注目,优雅的发髻以及美丽的外表,散发着高贵的气质。
崇宗微妙的察觉到一点熟悉的气息。
“这位太太,这里的鱼可是下午才捕到的,非常的新鲜哦!”
“我看看……嗯……给我两条黄鲟好了。”
“好的……盛惠一千五百円。”
“哇,好贵啊!”
这句突兀的惊叹,着实让崇宗乃至周围的人大跌眼镜,看起来这么高贵的人,居然也会说“好贵”这样子的词啊,而且还是对着一千五百円这样的价格。
——这难道不是我这种穷酸的人的专属词汇吗?
“哪里贵了?!这已经是这市场里最便宜的了!”就连卖鱼的大叔都忍不住吐槽。
“哪……卖鱼的大哥。”
漂亮的少妇带着略为朦胧的目光,紧紧盯着那位卖鱼的大叔,空气一时间变得暧昧起来……但,再怎么说,她也不可能在这种食材上杀价吧,毕竟她身上的气质那么……
崇宗如此觉得。
只不过,某个大叔已经处在沦陷的边缘了。卖鱼的大叔吞了一大口口水,发出咕咚一声。
“五百円怎么样?”
——还真的杀价了!
而且杀的惨无人道。
“……”卖鱼的大叔沉默了好一会儿。
事实上,不要说卖鱼的大叔了,就连崇宗都无语了……这种杀价怎么可能会成功呢,就算是人长得漂亮气质又高雅,也和杀价是否成功没有关系吧?
“怎么样嘛,卖鱼的大哥?”
不过……认为没有关系的只有崇宗,这位少妇在卖鱼的大叔犹豫的当口,抓住了时机,撒娇一般的追问了一句。
这句话成了决定性的一击。
“算了算了,就五百円卖了好了,真是的,每次都这样……”
“谢谢你啊,我会再来的~”
崇宗对少妇的胜利感到一阵默然。
难道长得好看气质又高雅就真的比较容易杀价么……还有,那个“每次”是怎么回事?!
“呀!”
在那位少妇掏出钱要付款的时候,一个精壮矮小的男人猛地把她的包抢走,随即飞也似的逃走了。
“强盗啊~土匪啊~流氓啊~谁帮我把他拦下来啊!”
少妇稍微愣了一下,随即拔腿狂奔起来,虽然集市里人不少,不过那强盗迅速地转入小巷中,一下子就不见踪影了。
崇宗原本是见义勇为热血满满的,只是少妇的那一句“强盗啊~土匪啊~流氓啊~谁帮我把他拦下来啊!”让他的引擎果断熄火了。
迟了半拍,崇宗的大脑才以一声“唉……”开始了运转。
真不知道用多事之秋来形容合不合适,先是高中生围殴小猫案件,现在是抢劫案,在天朝传统美德的见义勇为爆发的时刻,崇宗很庆幸他没有带着行李。
没有沿强盗逃跑的路线追寻,崇宗顺着小巷之外的大路跑了一会儿后,转入了一个巷口。
如崇宗所预料,那个强盗为了避开人多的地方,沿着小巷绕路逃跑,他以为只要凭借着自己的腿力摆脱那名少妇就可以了。
确认了那名强盗正在不远之处,而且正毫无防备的朝自己这个方向跑来,崇宗从口袋中掏出手机,低着头假装在发邮件。
只有崇宗自己才知道这台手机连电话卡都还没买。
“前面的家伙给我让开!”逃窜中的强盗毫不怀疑的把崇宗当成了单纯的路人。
把崇宗当作路人那可是罪过啊,大家都知道这是为什么的。
于是,就在强盗毫不防备的,打算用手把崇宗推开,径直跑过去的时候,崇宗错过身避开他的手,并伸出脚绊住了他,同时用空余的一只手朝他的后背猛推了一掌。
扑通一声,强盗如崇宗所期待的摔了一个完美的平沙落雁式,屁屁朝天。
“乖乖的别挣扎啊,不然手脱臼了的话可是很疼,很疼,很疼的哦。”
把手机放回口袋中,崇宗压住他的左手,并把他的另一只手反剪在背后,膝盖顶着他的小腿,把他的身体锁死在了地上。
“—*……%¥”
似乎是因为刚刚摔的那一跤有些严重,他不清不楚地说了些什么,从口气来听应该是粗口,而且还是相当地道的粗口。
崇宗暗自记下。
“呼……哈……呼……终、终于……”那名少妇上气不接下气的跑了过来。
“麻烦您报警好吗?人我已经抓住了,您确认一下包里的东西有没有少。”
觉得始终这么压着这个强盗很麻烦,崇宗索性在他的脖颈后面给了一击手刀,让他彻底晕过去。这一动作让身旁的少妇发出了小小的惊呼。
“那个……麻烦您报警好吗?”
“哦、好、好的。”
她熟练地拨通了警局的电话,同时一边检查着自己的包。此刻显得不慌不忙游刃有余的少妇,让崇宗有了微妙的感想。
——总感觉她好像常常被抢的样子……这么老练的手法……
吐嘈归吐嘈,由于附近就有警署分局的缘故,警察很快就来了。
因为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案件,所以崇宗只花几分钟做了一点笔录后,就被温和的警察先生放行了。
“那个,谢谢你啊……小弟弟?”
走出警署分局之际,崇宗刚好遇到了那位被抢包的少妇,“小弟弟”这个称呼让崇宗着实不爽。
“啊,不用。”但因为辈分的关系,崇宗客客气气的用上了敬语。
“不介意的话,刚好是吃饭的时间,来我家吃一餐如何?”
“呃……谢谢您的好意,不过我不得不回去了。”
“这样啊……真遗憾。”
并非只是单纯的客套,这位少妇露出了相当遗憾的表情,若非是崇宗拒绝的坚定,或许会被他直接拖回家也不定。
虽然说有点冒冒失失的,不过确实是个漂亮的人,发髻也挽得恰到好处,成熟的气质之中还散发着温柔,应该是刚刚结婚没多久的太太吧,看起来二十六七岁的样子……不过,据说日本人都蛮早结婚的,说不定孩子也都上小学了……
——人妻啊。
崇宗的大叔心发出了莫名其妙的感慨。
和那位少妇告别后,崇宗见天色已晚,赶忙走回上杉家。
——终于有人回来了啊……
远远的就看到屋子里的灯火亮了,欣喜的心情让崇宗的脚步轻快了起来。
“兹兹兹兹……”从墙角取回行李,整理仪容之后,崇宗按下了门铃。
“请稍等,马上就来。”出乎崇宗意料的是,应答的是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
一般来说,开门的话应该是妻子来做的……也就是说,丈夫先回来了?
门咔嚓一声,打开了,站在崇宗面前的是一个看起来十分稳重的男人。
精干的平头,干净的下巴,额头上略有几道皱纹,让成熟的脸孔多少露出了些苍老。大概有一米八多一些的身高,加上结实的身体,让他看起来非常可靠。
“请问,您是上杉田野先生吗?”
“嗯,我就是,你是?”
“你好,我叫做崇宗,来自中国的府宇福利院。”
“呃……”中年男人对崇宗的自我介绍一脸茫然,完全在状况外。
“我想福利院那边应该有联系过了吧,关于我今天会到达的事情,上杉先生。”
“不……我还是不太清楚你在说什么。”
对于中年男人的困惑,崇宗渐渐觉得无法理解,院那边说得再不清楚,到这个份上应该也能理解了才是。
“九年前,您和太太一起到中国旅游时,在福利院认领了一个小男孩,请问您还记得这件事吗?”
无奈,崇宗只好以最具体的表述方法说明了自身的来意,而中年男人,一下子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你……就是当时那个男孩?”
“嗯,以后承蒙关照了。”
“呵呵,不必这么客气,还真没认出来呢,不过……为什么这么突然就来了?”
“唉?”
“也没有预先通知一下什么的……”
崇宗无法理解这对话,按自己所知道的来说,上杉家应该是预先收到通知了才是。
“难道没有接到福利院的通知吗?”
“没有啊。”
——奇怪……是流程上出了差错吗?
“非常抱歉,给您添了麻烦!”
“哈哈,不用在意,反正早晚你也是我们家的一员,不用为这种小事情道歉的。”
“麻烦您了。”
——家的一员吗……
“虽然来得突然,不过要住下也没什么大的问题,进来吧。”
“好的。”
崇宗跟着上杉先生走进了房子,和外表一样,是非常传统的日式家居,在玄关脱了鞋后,我们沿着走廊进入了客厅。
客厅里的墙上,挂着一幅书法横幅,以大气豪迈的字迹写着“上杉家族,银河最强!”
“……”
崇宗望着这个横幅不知道该从哪里吐槽好。
“哪,崇宗。”
“是。”
上杉田野一下子就直呼崇宗的名字,让他有些不太习惯。
“如果觉得不自然的话,叫我叔叔就可以了。”
相对的,在对崇宗表示亲密的同时,他也给崇宗留下了缓冲的余地。
“……”
其实,这件事情困扰了崇宗很久,无论如何,最起码是现在,他还没有开口叫这对夫妇爸爸妈妈的勇气。
“非常抱歉,叔叔。”
“哈哈,干吗满脸歉意的,老实说啊,要是你开口叫我爸爸的话我反而不好意思呢,哈哈。”
“哦……呵呵。”
上杉田野毫不介意这个称呼,爽朗的拍了拍崇宗的肩膀,顿时让他觉得轻松了许多。
“来,你以后就住这里吧,等雪乃回来之后收拾一下就可以了。”
“好的。”
上杉田野口中的“雪乃”,指的是他的发妻,上杉雪乃,这些崇宗都是知道的,另外还包括他们的一双女儿,上杉唯,以及上杉有希。
崇宗的住房是一间大概三十平方米的房间,就一个人来说,再加上日本紧张的住房环境,已是相当的宽敞,从中也可略窥上杉家的家底一二,应是过着富裕的生活。在上杉家中,能提供经济支出的只有上杉田野一人,换句话说,以此可以推断出,他的工作能力是相当了不得的。
“先把东西放房间里吧,到客厅里来坐一会儿,雪乃马上就回来了。”
“嗯。”
崇宗与上杉田野在客厅里相对而坐,屋子非常的安静,感觉好像只有崇宗和上杉田野两个人在。不过,还是有一些细碎的脚步声,让崇宗隐隐约约觉得还有一个人。
客厅里摆着一张矮桌,以及一张环形的沙发,当然,还有必要的电视、空调和冰箱之类的家电。
“什么时候到日本的?”
“今天中午。”
“抱歉啊,让你等了这么久,家里都没有人在。”
“不,没什么的。我先去了一趟学校,今天是注册日,所以也没等多久。”
“你今年应该是十五岁吧?”
“是的。”
“呵呵,变了好多啊,当初看到你的时候,才六岁呢,感觉非常的可爱。”
“您当时也很年轻。”
“哈哈,现在都是糟糕的中年大叔一个了……对了,今年应该是初三了吧,学校的事情都办好了吗?”
——大叔才不糟糕呢。
崇宗的大叔心如此觉得,但这其实没什么说服力。
“嗯,办好了。”
“哪间学校?”
“东宪公立中学。”
“哦,好巧啊。”
尽管上杉田野看起来似乎对此很满意的样子,但崇宗却不明白其中巧在哪里。
“唯也在那所学校哦。”
“唯是?”
——上杉唯?
“哦,对了,忘记跟你介绍了,我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叫做上杉唯,今年是十五,比你大几个月,在东宪念初三;小女儿叫做上杉有希,今年十二岁,在市立小学念六年级。”
“这样啊,真的是很巧。”
——同级生。
这么说来,今天在学校听到的那一声“上杉”应该就是上杉唯了。
——遗憾的擦肩而过了吗?
“她下午去学校注册了,应该也差不多要到家了,对了,有希刚刚和我一起回来的,她的性格比较内向,应该是躲在房间里不愿出来……你稍微等一下。”
上杉田野站起来,看样子是要去把妹妹给叫出来,于是崇宗就乖乖的坐在沙发上静待自己与既不同父也不同母的妹妹的初次相见。
——姐姐和妹妹吗……
多多少少让崇宗在意的组合,尽管他在孤儿院里也没少和各种年龄段的女生接触,但以养子的身份那还是首次。
九年后的再次见面,崇宗觉得上杉田野是个好男人,上杉雪乃应该也会是一位善于持家的好主妇。作为一个养子,而且还是“外国人”,崇宗其实是很不安的。假如是小时候还好,毕竟不知世事,但现在已经十五岁了,要融入一个全新的家庭,无论如何,都不会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假如在六岁的时候就被领养过来,说不定会更好吧。
这种“假如、如果、假设”的懦弱想法仅存在了一会儿就被他自己消灭了。他很清楚自己该做什么,该去达成什么,回首过去把希望寄托在过去,那只能是让人中毒、愈陷越深的行为。
“有希还真是害羞呢,来,认识一下哥哥,以后可是要一起生活的哦。”
上杉田野的声音从走廊深处传来,在他的脚步声之中,还有一个更轻的,略显零乱的脚步,似乎非常不愿意正面接触。
客厅的和式推拉门被呼拉一声打开,作为一个新人、养子所应有的礼节,崇宗站了起来。
“来,认识一下哥哥吧。”上杉田野把身后的女孩推到了身前。
柔顺的短发,歪歪的扎了一个辫子,头顶上带着可爱的粉色系发箍,圆鼓鼓的脸搭配着水汪汪的眼睛,让人非常想要捏一下的粉嫩肌肤,是一个让人一见面就想要一边说着“好可爱”一边摸摸她的头的小女孩。
而眼下,她正怯生生的看着自己的脚下。
崇宗总感觉客人和主人的身份互换了,他自己都没有害羞,那她还害羞什么……
“有希你好,我叫做崇宗,从今天开始成为上杉家的一员。”
“……”
虽然说直呼名字是拉近距离的好方法,不过眼下彬没什么效果。
对于这个妹妹的沉默,常常与小朋友打交道的崇宗,并非是没有办法,但身旁有上杉田野在场,他也不好多做什么,只是静静的等着。而,上杉田野,他双手盘在胸前在思考着,引起这些状况的有希妹妹,呆呆的盯着自己的脚。
气氛变得很沉闷。就在大家都很尴尬的时候,“兹、兹、兹、兹……”,门铃响起得恰到好处。
——这种时候会有客人?还是上杉家的谁?
崇宗注意到这种铃声的响法很怪异,正常的按下去应该是“兹兹兹兹”,但现在这种的感觉,更像是调皮的孩子,间断性的按一下,再按一下的玩法。
“啊,是妈妈!”
刚刚明明显的很内向的有希,一下子就恢复了精神,跑向了玄关,白净的脚丫子在木地板上啪嗒啪嗒,跑动的身形看着就让人觉得纯真无邪。
——既然是”妈妈”为什么会没有钥匙呢……
但崇宗在考虑的却是另外一个问题,喜欢将观察到的情报加以分析,是他的个人习惯。
“看来是雪乃回来了。”上杉田野伸手搭住崇宗的肩膀,示意他一起去玄关迎接。
“啊啦,小有希回来了呢。”
从门外进来的,是一个……漂亮的少妇。漂亮得让崇宗觉得眼熟。
“欢迎回来,妈妈!”
有希一下子就黏了上去,双手环抱在妈妈腰际,把头埋进了妈妈的怀抱里。这位”有希的妈妈”把包包和买回来的菜放到地上,然后看到了站在一旁的崇宗。
“啊……”
“雪……”
崇宗考虑着一开口就以雪乃阿姨作为称呼会不会显得太过突兀。
“你不就是那个把那个男人强行按倒的男生!”
“唉?”
——啥?这什么超展开?
这个评价基于事实却又远超过事实的评价,让崇宗无从反应,到底是怎样的思考回路可以把一个抓到强盗的人的第一印象定格为“把那个男人强行按倒的男生”?虽然从结果上说起来确实有这么一个画面……
但是这个评价的性取向明显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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