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铜马
驮粮食的马,骨缝生长庄稼
驮木材的马,血肉飘荡木屑
驮铜的马,骨髓覆满铜锈……
以血肉之躯承受金属的重量
光芒和质感。是以死求生
的荣耀?还是
一个时代落幕前的回光返照?
用蹄印计算的路程
止于金沙江的激流
至今,浩荡的白水江里
每一块石头下面
都压着一根硬如铜块的马骨
五尺道上的赶马人
秋风萧瑟,草鞋和鞭子
挂满白霜。石头与尘埃之间
荒草像马蹄一样稀疏
从河底爬上山顶,从山南走向山北
赶马人心事重重,步履艰难
怀里的酒,被秋风吹冷
又被体温捂热
过乌蒙道
王朝的军队手执斧钺,骨血在甲胄里
凝结成冰霜;贩卖僰僮和蜀锦的商旅
刀不离手,隆冬的寒夜里
用羊披和未经蒸馏的燕麦酒暖腹;
充军人和押送者,兄弟相称
共读一本《诗经》;流放者,没有故乡
只有墓碑;赶马人,不懂国风
不解楚辞,长歌当哭
远望当归,哀声里
弥漫着提前到来的雨雾
……
再没有其他人了
离散者终将倒下
过路人都已成白骨
埋葬匿名人的幸存者
一番痛哭之后
在石碑上刻下自己的名字
访袁滋题记摩崖石刻
挥刀南下,王国的锋刃
断头颅,饮热血
以血研磨,在石头上刻字时
刀锋过处,飞扬的尘土
散落于朱提江。当时盛唐
王朝的天威浩荡无边
南下的马匹,铁蹄镀满黄金
北方的武士,饮烈酒、吹牛角
擅歌凉州词,曲风苍凉
慷慨悲歌声中,持节使袁滋临风南望
掷毛笔和宣纸于江中
磨刀做笔,劈石为纸,刻字:
“统行营兵马,开路置驿,故刊石纪之。”
在时光涣漫的乌蒙道上
袁滋题记摩崖石刻
是我此行所见,刻字于石头
却又不是墓碑的唯一事物
王褒
死于途中,意味着
身体消亡之后
灵魂还将怀着无法清还的愧疚
于虚无的轮回中
做一名孤魂野鬼
在乌蒙道,这样的游魂多若繁星
它们纷纷向后退了一步
才给生者让出了
立锥之地。更多时候
生与死的界限含混不清
人世縹缈,鬼途凶险
死者的魂魄在子夜高歌
而赶路的人,因羁旅之苦
失魂落魄,形若孤鬼
王褒就是一个在人间赶路的孤鬼
预感到死期将近
他在云南边上写下的遗书
通篇使用了优美的赋体
但在最后几句,还是忍不住
把自己放了进去:
“处南之荒,深溪回谷,
非土之乡……归兮翔兮
何事南荒?”
悬棺
置于山腹和埋骨江水,没有
任何区别。催生催死的
从来都不是荣耀或悲苦
而是时间的刀锋;接纳乐声
和魂灵的,也不是江水或者尘土
而是无边无际的虚无
抬棺上山的人,下山之后还会上山
喊魂的人,胸腔里装不下一丝多余的悲鸣。祭奠的人,最后也要享用
属于自己的香火。而我——
一个充军人的后裔,先是仰望
然后低头,垂泪
把纸钱烧给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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