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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正刚的诗

时间:2023/11/9 作者: 大家 热度: 20091
胡正刚,1986年腊月出生于云南省姚安县,2009年秋天毕业于云南师范大学中文系。2012年参加首届《人民文学》“新浪潮”诗歌笔会,2015年获扬子江年度青年诗人奖。现居昆明。

  运铜马

  驮粮食的马,骨缝生长庄稼

  驮木材的马,血肉飘荡木屑

  驮铜的马,骨髓覆满铜锈……

  以血肉之躯承受金属的重量

  光芒和质感。是以死求生

  的荣耀?还是

  一个时代落幕前的回光返照?

  用蹄印计算的路程

  止于金沙江的激流

  至今,浩荡的白水江里

  每一块石头下面

  都压着一根硬如铜块的马骨

  五尺道上的赶马人

  秋风萧瑟,草鞋和鞭子

  挂满白霜。石头与尘埃之间

  荒草像马蹄一样稀疏

  从河底爬上山顶,从山南走向山北

  赶马人心事重重,步履艰难

  怀里的酒,被秋风吹冷

  又被体温捂热

  过乌蒙道

  王朝的军队手执斧钺,骨血在甲胄里

  凝结成冰霜;贩卖僰僮和蜀锦的商旅

  刀不离手,隆冬的寒夜里

  用羊披和未经蒸馏的燕麦酒暖腹;

  充军人和押送者,兄弟相称

  共读一本《诗经》;流放者,没有故乡

  只有墓碑;赶马人,不懂国风

  不解楚辞,长歌当哭

  远望当归,哀声里

  弥漫着提前到来的雨雾

  ……

  再没有其他人了

  离散者终将倒下

  过路人都已成白骨

  埋葬匿名人的幸存者

  一番痛哭之后

  在石碑上刻下自己的名字

  访袁滋题记摩崖石刻

  挥刀南下,王国的锋刃

  断头颅,饮热血

  以血研磨,在石头上刻字时

  刀锋过处,飞扬的尘土

  散落于朱提江。当时盛唐

  王朝的天威浩荡无边

  南下的马匹,铁蹄镀满黄金

  北方的武士,饮烈酒、吹牛角

  擅歌凉州词,曲风苍凉

  慷慨悲歌声中,持节使袁滋临风南望

  掷毛笔和宣纸于江中

  磨刀做笔,劈石为纸,刻字:

  “统行营兵马,开路置驿,故刊石纪之。”

  在时光涣漫的乌蒙道上

  袁滋题记摩崖石刻

  是我此行所见,刻字于石头

  却又不是墓碑的唯一事物

  王褒

  死于途中,意味着

  身体消亡之后

  灵魂还将怀着无法清还的愧疚

  于虚无的轮回中

  做一名孤魂野鬼

  在乌蒙道,这样的游魂多若繁星

  它们纷纷向后退了一步

  才给生者让出了

  立锥之地。更多时候

  生与死的界限含混不清

  人世縹缈,鬼途凶险

  死者的魂魄在子夜高歌

  而赶路的人,因羁旅之苦

  失魂落魄,形若孤鬼

  王褒就是一个在人间赶路的孤鬼

  预感到死期将近

  他在云南边上写下的遗书

  通篇使用了优美的赋体

  但在最后几句,还是忍不住

  把自己放了进去:

  “处南之荒,深溪回谷,

  非土之乡……归兮翔兮

  何事南荒?”

  悬棺

  置于山腹和埋骨江水,没有

  任何区别。催生催死的

  从来都不是荣耀或悲苦

  而是时间的刀锋;接纳乐声

  和魂灵的,也不是江水或者尘土

  而是无边无际的虚无

  抬棺上山的人,下山之后还会上山

  喊魂的人,胸腔里装不下一丝多余的悲鸣。祭奠的人,最后也要享用

  属于自己的香火。而我——

  一个充军人的后裔,先是仰望

  然后低头,垂泪

  把纸钱烧给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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