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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者手札

时间:2023/11/9 作者: 大家 热度: 19848


  黄立新,笔名犁心,中国作协会员。四十年前开始当汽车司机,后转行从事别样职业。但起承转合间“老驾”情结始终难了,自诩“行者”是也。今逢耳顺之年,重旧书归旧隐,行向山外听梵音。

  出版有散文集《日暮乡关》《大漠无痕》《天涯何处》《遥远的向日葵》《长路当歌》,诗集《犁心集》《沉香》《行者》《心印》,草书自咏诗《梵音集》十部作品。

  行者手札

  行者,一切行于天下之路者,陆海空之形异同皆无所谓,区别只在来去之间;行者,一切行于人生之路者,真善美之相异同皆有所谓,区别只在虚实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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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车四十年得到三层体会:会开车,开得好,不为自己而为别人开。第一层会开车。这是相对于不会开的人而言,会开已是可以的了。但会开还不行,要能够开得好。操作娴熟,行云流水。但这是属于为我的境地。而要进入第三层,为乘车人开。这是要顾及坐车人的视距,感受,安全感,舒服感等等。转弯的角度,离心力的问题,速度的掌握,刹车的轻重,与为自己开车完全不一样。这才是开车的最高境界。有这样的境界,就不会是很自我的随心所欲而不顾及别人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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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车的学问,我把它喻为车道——这是双重含义,既指车行走之道,又是指开车之道。

  做如此双重含义上的行者,就是要把车与路、车与人的关系,既重叠交构互为前提,又清楚分别各不混淆。明白其中起承转合的道理后,方可进入开车的一种圆通境地。

  就行车经验而言,当行到某条道的时候,忽然有人告诉,此路不通。那么,你是选择相信,掉转车头去另辟蹊径,还是不信,非要走下去呢?这里也许就产生了一些问题,即告诉的人是真的看见此路不通的真实还是发布道听途说的信息?在这种情况下,信或不信,进或退,其实也说不上对错。也许信是对的,也许不信也是对的。转念全在一心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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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我意义上的行者,个人的轨迹是要与远大的抱负和崇高的理想结合才可以铸成大我之境,才可以超脱出有界的局限而进入无疆的远阔。早年写的诗集《行者》,严格地说,就是再现我熟悉和热爱的行车生活。延伸的车辙,翻山越岭的艰辛,走南闯北的奔波,夜以继日的行驶,风餐露宿的生活,民族风情的展现等等。这是无数的具象集结,是有疆界的人生种种,由此及彼的通达,起点到终点又开始的循环往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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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者”一词在我个人的概念和经验里是具体有特指的。汽车司机不就是行者么?从每个人的出生入死的过程来讲,就生命的长路看,我们任何人更是一个行者。我们每个人都是在由生命的起点向生命的终点行进着,不论生命时间的长短,质量的高低。人生两头看,方生方死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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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为行者,不論起点与终点在何处,是用什么行为方式和路径在行走着,都必须要有自己的独立人格,有自己的精神世界,有自己的理想追求,不被别人左右,不被环境影响,始终有属于自己的一块土地——哪怕是小小的方寸,甚至只是立锥之地。我曾写过两句诗:“但得立锥之地,也要演绎天苍水茫”,表达的就是这种心境。在人生的路上,我们往往输给的不是别人和环境,而是输给自己。这其中最要害的是会在不知不觉中失去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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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行者就得要学会移行换步,知动达变,而不是刻板,凝滞。如摄影的两种方式。一种是以我为主,即镜头优先。所摄景物和人物都服从我安排的设定,随我而动,我是主体,是静止的。一种是所摄对象为主体,我的镜头我的视点是因“他”而动的。以我为主还是以他为主,其实是形式,关键是最终的拍摄效果。其实拍摄与被拍摄的关系是互动的可变的对应关系。遗憾的是我们在许多时候,只会用单一的思维而没有双重的或者是三重的思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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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行者就得知道世界上本没有路,那是因为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也要知道世界上有许多的时段是已经早有设定的,你只能亦步亦趋,随着一种约定俗成的规制走下去。一种是知其路径而不知其所终。也就是说,你不停地走着但不知结果如何。一种是知其所终而不知其路径。也就是说,你也许知道结果但无法找出到达的路径在哪里。而身处这两种状态之间,有的人是会冥思苦想,有的人可能只顾独自行走。不过,在另外层次上讲,这两者的对错是很难分清的。所以,从大处着眼、高处着想,世间的许多东西可能就不在话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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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行者就要学会一往无前,咬定青山不放松,不畏艰险,对到达彼岸的信心永远坚定不移;学会以曲为直的理念,能够变通,可以调整方式,知道什么是万变不离其宗,什么是以不变应万变,什么是以万变应不变,什么是以万变应万变。当然,这变通是会因人而异,也会因时而动,当然,只要目标不变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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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行者还得知道这说惯了的道路,其实是道归道,路归路。按西周时期城市道路“国中九经九纬”的演化,道是可以容纳两辆车行驶的路,路是可以容纳三辆车行驶的路。另外,还有“途”是可容纳一辆车行驶的道路,“径”是供人和牛马行走的小路,“畛”是田间的小路。行在这样分等级的路上感觉肯定是不一样的。先窄后宽还是先宽后窄是绝对不相同的。有的人越走越宽阔,而有的人则越走越狭窄;有的人忘记了应该记住的路,有的人记住了应该忘记的路;有的人把路当路走,有的人把路不当路走。当然无论你如何行走,路并不会改变。改变的只是我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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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行者,还得知道“条条大路通罗马”的道理。目的地可以直通,也可以环绕、步行,乘舟坐车什么都行,反正只要可以到达。不过,这是说没有什么特定的条件情况下可各选的方式,如果有前提那是另当别论。做行者还要知道“自古华山一条路”。有的时候就必须如此而行,执着坚定,别无选择,不可有丝毫的侥幸和彷徨,披荆斩棘也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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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行者,还得知道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知道该怎么掌握变化了的环境条件,该洒脱散淡时自己知道,该不去斤斤计较时也自己明白。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如是行者,是要学会瞻前顾后,左顾右盼,以保持自己的目标纯正而不被干扰。如是行者,还要知道“车到山前必有路”,可以走着瞧,看着办,不发急,慢慢来。反正路是不会消失的。要知道这世间有其理无其事的时候,不去找事例应证;知道这世间有其事无其理时候,也不去细想凭什么是这样。学会不迁怒,不贰过,不自弃。这样就可以铸圆融之境,保持一颗平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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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行者还要学会慢慢行走,不要急于冒进,去超车、赶路,夜以继日,不计成本地消耗生命的能量和精神的储存。表面上看是如此拼出了比别人更好的结果,实际上可能已经失去比别人更多的东西也未知。所以,在某些特定的方式上,宁肯慢半拍。慢一点要比快好。所谓花开半朵,马放半缰,酒喝半醉。太容易到位就没多少意思了。还是在漫长的过程里慢慢体验宁静淡泊的意境更好,太容易到位就会过头。什么事一过头就走向反面,所谓“亢龙有悔”如是。这也就是“过犹不及”的道理。水满则溢,月圆则亏。急促匆忙之中是没有什么心境的。慢一点就能坦然,可静观,做流连中的体会,产生时空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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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行者,是要学会心灵的自由和精神的快乐。这就得在许多的事情上要反意转念,使事情在不变中有变,客观随主观变化。其实,心灵的自由完全是靠自我的摆布和调节。只要是少一些世俗尘埃的纷乱,少一些名缰利锁的羁绊,真达到如庄子说的“虚室生白”,把心房尽量腾空一些,少摆放东西,多有点空间,可以让光线照射,明亮一些,自由是可以得到的。当然,自由是相对的而不是绝对的。因为世上就没有什么是绝对,一绝对了就什么都不存在了。禅宗“买伞买鞋”的故事总会让人心有所悟。在特定的环境里就可以是由忧愁转变为快乐的。快乐如果是别人或者是环境给的,那是不长久的,会因时过境迁而消失;快乐只有是发自心灵的,那才可以长时间留存并随时享受。相由心生,快乐也由心生。当然,更多时候说的这个心其实不是身体器官,而是另外的心。是感觉的,意识的,触摸不到的。是行者那还得从容大度,所谓有容乃大是入一种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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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行者還要明白荆棘丛中行放脚,明月帘下转身难。崎岖道上摸索,平坦之路忘情,什么都可能经历,什么样的路也可能走得过的。当然,走过的路有的大可不必留在记忆里,有的却要永远牢记。有容乃大,就是要将自己融入脚下的路,能够真正与天地精神独往来。知道有收还有放的法则,知道前人种田后人收的道理。这样就会多些散淡与洒脱,少些忧伤与彷徨。

  怒江蒙太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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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不仅是一条大江的概念,而是一个地域的概念。

  关于怒江,在我的岁月里横跨三十年,无论是从岁月的流散还是记忆的保留,无论是从现实的角度还是内心的希冀,我都有着太多说不清的情愫。

  三十年前作为一个汽车司机,驾驶“解放牌”车日夜奔忙在崇山峻岭,在漫漫长路的行程上,用车轮书写很年轻的足迹。这其中很重要的便是有怒江的一笔。那时开车运送货物,进出的次数是很多的。记忆犹在的是半道的车出毛病,在荒山野岭的孤寂和无助无奈。是沿着江边行车的惊险。一帮同学一路行车,总有说不完的故事。路边小店的吃饭,还不会喝酒的单纯。是作为二十刚出头的行车者眼里的怒江,对于什么的民族特色和地域因素,什么贫困状况和环境差别是不可能有很多感觉的。只是有一种遥远艰难的感觉而已。想到的仅仅是安全和货物不要短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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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怒江,中间有太多的跨度再没有来过。而来的时候已不是以一名汽车驾驶员的身份。

  再来时,不是当年的路线,是从剑川取道兰坪到六库。这次怒江之行对于我的人生是很重要的。那是在兰坪的一个乡里吃午饭。不知什么原因,一路走来却闹肚子。而吃的又是羊肉,我简直无法进食。刚开餐就忙着跑厕所了。这个厕所是我所进过的最别致的了。这是建在悬崖边的厕所。除了中间有一墙和两边墙之隔外,厕所的一面无墙,面对空远。在里面有临风之感。蹲坑的时候我微闭双眼,入静。突然产生了一种幻觉,眼前一片黄色的光,向日葵的兵阵,一律地朝着东方;霎时又漫天黄沙朔来。独我身在其间,接受一种包围。眩晕感在无限弥漫,且有飘幻状态。待睁眼,却是阴暗的暮色连天,远山隐遮,断崖旁衰草在风中摇曳,没有什么夕阳和余晖之类存在。更无幻觉里的一片金黄的色彩。我一时之间感到莫名的惊诧。刚才是什么样的幻觉君临真不得而知了。

  当我回到饭桌前,见一行人还在大碗喝酒,忙着吃洗脸盆装着的羊肉。独我毫无一点胃口,坐在一旁等待他们。

  又继续上路,但这一幻觉却随之前行。此后,便经常想起这一时刻的情景来。幻中之真抑或是真中之幻,就这样在心室定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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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怒江总给我一种说不清的情愫。那幽深神秘的大峡谷的引人往往会充满豪情和荡气回肠的东西,始终伴随我。来来去去多少回,都无法消失。

  每次在一曲曲傈僳族的酒歌里被动或主动喝下去的米酒,仿佛就是这滚滚不绝的江水的另外波痕。叫人沉醉也叫人沉重。无论劝者饮者的相同与不同,那眼神里的交流和不对等是真实存在的。

  同心酒的饮法很是特别,两人同心同饮,是一种象征性的东西。在一饮而尽的瞬间,所产生的不管是短暂的认同还是礼仪的成分,也许不是太重要。而新的所谓“三江并流”的饮酒,更是以花样翻新的饮法巧妙而自然地把真实的三江并流的奇观人为化,真别有一番情趣。

  各个民族都有自己的喝法,互不排斥又各具特色。

  何处不喝酒?但在这里却是很不一样的喝法。

  酒要么是自斟自饮。当然这多是百无聊赖,有什么忧心的块垒要排遣,于是,借酒浇愁。这种时候,有浇得掉的,过后舒服了,虽是暂时也罢。也有愁情更添的,不喝还好,越喝越有愁滋味。但在怒江,无数次来,喝酒是很豪情很快乐的事。那是同心酒。捧着大碗,端着竹筒,绝不是个人行为,完全得两人共同才可。二人同心,其酒可方饮,缺一不可。可见同心饮酒,心的持衡平等。但后来渐知,往往是客人多喝,主人深谙这种喝酒之道,嘴挨嘴,光听到响声,就是不下。而客人早被这紧贴的身体、脸颊和嘴唇传递的信息弄得不自在,往往只有尽快喝光。现在好了,随着三江并流申报世界遗产的成功,一个更有意思的款式出来了。“三江并流”,即一碗清酒,让客人端坐椅子上,两个傈僳女子左右相伺,三脸紧贴,端碗同饮。这又分着站三江与坐三江的饮法。站者,客人双手左右搂腰;坐者,两女子分座两腿。比之同心酒来,情趣和心意更胜一筹。一碗酒由一生二再生三的同饮,实在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饮酒当不是有没有酒量的问题,饮酒当是添不添情感用不用心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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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怒江一直使我无法平静地去面对。每次进去,心都会随波逐流地打旋在江里。青山苍翠,群峰连绵,放眼都是令人心情舒畅的感觉。你是很难把贫困与眼前的景色联系在一起的。如果仅仅是作为一个旅游者的话,是不会透过这表面的风光去体察之下存在的鲜为人知的东西。我一直在深思一个问题,一个怒江的问题。到底什么才是这个被称作“东方大峡谷”的真实所在?怒江在这一概念中是虚化还是隐含,是突出地位还是降低影响?扪心自问一时倒还迷惑起来。也许可留给其他人解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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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怒江,飞来石的景观是很有独特性的。

  据当地人说这石是天上来客,是在一个月夜陨落的。那时夜深人静,但飞石不偏不倚落下的地方是一方空地,对四围的房屋和人丝毫无损。及至天亮,起床的人一看,在惊奇的同时也对上天的关照深为感激。

  来看之人都相信,绝对是以为从天而降。我觉得,说从山而降也已经可以。不过,不论是天还是山,那么大的冲击力,应早入江中而不是安卧在小院之内了。再环石而观,却是如原本的生在斯地,并无飞落砸坑的迹象。在想象中的飞石原本不应该是这样与一般江边之石无异的样子。我想象中的飞石应该是有独特魅力的,形状是飘飘欲仙的。无差别并不是它的特点。转而想,是应了落地生根之言?这天上来客的生命是本该属于大地的。天石无根无基,怎可立呢?这样厚重沉实的尤物如何随意在空中飘移得生出超乎寻常的想象力了。这不是如石中另类的火山噴发后的那种可以不沉水的浮石,其轻盈状让人托在手中不知所措。不过,也是的,把很平常的石头附丽上一个虚幻的传说是可以的。我们这样千百年过来的岁月不都是如此编制而成?不然,生活中的许多话题便少味道。

  当然,这只是峭立在怒江边的一块大石头,是在深山峡谷之间的孤独的立着的石头,完全不会与华夏文化的女娲炼石补天的美丽神话沾上边。只不过,我们平淡的日子一直都需要想象或者传说故事来激活和滋养,才会有另外的丰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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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样的一条既寻常又不寻常的大江边,稍一留神,就会发现许多反差。一方面说宗教的影响很深,这里的人们可以物质非常贫乏,但精神可以相当富有;一方面物质与精神同样处于贫乏之状也是存在的。在公路通过的路边的人家,当看到一幅家徒四壁的景象时,那呆滞的眼神和无奈的表情,与我不肯测试的对方的内心是应该相一致的。在这样的时候,宗教在哪里呢?一个民族的生存力量就只是随遇而安吗?

  眼前是滔滔奔流的江水,脚下是蜿蜒伸展的道路,背后是葱茏碧色的青山,头顶是纯净无尘的天空。反衬出破败的茅草屋和一无所有的主人。这是不和谐的图画,却是真真存在的现实版。

  关于怒江,我一直很惊叹这里的人们那种物质生活与精神世界的巨大反差。当你见他们几乎一贫如洗的生活条件时,你也许会油然生出怜悯与同情,会叹息为什么在这块土地上存在着这样的情况,让这些人不得有好日子过。但如果你明白他们并不以穷为苦,反而心安理得,在那里穷欢乐的话,你会知道是宗教的力量在起作用。有的时候,宗教的力量就是这样巨大。可以让人超越环境而生存,也可以让人五体投地甚至不惜生命。宗教可以让人如此形神分离也可以让人身心合一。

  而我在重丁教堂里看到听到的唱诗却让我心灵感动和震颤。教堂外面的院子里摆放着背篓、锄头等的农用工具,教堂里传出清纯自然的唱诗声。这是一群身着傈僳族服饰的村民在做祷告。老少长幼的男女,眼睛流露出的是虔诚的光,唱的很整齐,音韵里包含着超越山高地远穷乡僻壤的另外心灵世界的快乐感。如果不是亲临所见,是很难把眼前的不和谐场景联系在一起的。巨大反差中的和谐,不可为之的为之,就这样奇妙地组合了。

  我知道无数次的怒江之行总是画不上句号的。

  香格里拉棱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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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跟随车流人流的短暂之旅。惊鸿一瞥的香格里拉。知道好多的朋友或许并没有踏上这块圣洁之地,而是行向其他地方得其快乐或安居家中以求静养。所以,我愿意把一种短暂里的长久,贴近自然之美的佛意,用很平常的祝福方式传递给我的朋友们。那是循着金沙江岸边被一道彩虹牵出的亦真亦幻,仿佛是横空飞架的彩隔,欲说这别样之地与其他地方的不同。行向更高更远处,呼吸自然清新的空气,见青色叠翠的景,眼睛是鲜活的。愉悦的视线与景色发生着通感。一时间,就有一种暂别俗尘的感觉。这种感觉如果是倒推到三十多年前的光景,其实早已存在。只不过当时作为初出道的汽车司机,是在第一次到雪域高原的惶惑。那是单纯与青春交糅在一起的复合,未知与初涉的叠印,在漫天飞雪中草地的车辙上回旋。更多是自然的景象而不是佛光禅意的味道入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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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被称作是“小布达拉宫”的松赞林寺,形随络绎不绝的人群,但心却悄然入境,直抵形而上的佛光禅意。只能是在形神分离的状态里入自我之境。无须言语,也不做朝拜,一切已了然于心。高高的土墙隔绝世俗的侵染,供台上的酥油灯照见时空时不空的五蕴,无数的在外世还混浊的目光,在寺里的廊道中、大殿上、密室里竟变作虔诚的无邪眼神。一墙之隔,出世入世有别。哪怕是短暂的时空感觉,抑或是即生即灭的瞬间,都曾经有过。这便是宗教的力量体现出的东西。有时使人为之倾倒,不顾一切;有时像麻痹药,使人迷幻,纯情即坠,人生颠倒。若如是进得去出得来,了知一切皆缘起,明白生死结,回首烟尘事,便是空空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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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普达措国家公园的属都湖和碧塔海,沿着栈道,感觉湖光山色,在融为一体中体味差别。想着藏汉之语称谓的差别是有意思的。想在西藏凡湖均叫“错”,而属于藏区的香格里拉的湖都不叫“错”。这异同之间可看出一种相互影响的共存同在。属都湖当是小中藏幽藏景的别致。围岸的青青草,与柔水天成清影,宛在水中央的天光云色,本无人划破揉碎。只有我会在众人在湖畔烤着火炉的初冬时节,独自一人下湖游泳,真有“寒塘渡鹤影”的意味。可惜并无诗意萌芽。这当然属于孤篇独页,一般是少有模仿。而碧塔海另当别论。超乎属都湖的水域和丰富。更清澈幽深。如宝镜空悬,一幅精美的水墨画,藏在深闺少人识。但杜鹃花醉鱼的奇观早为世人知晓,只见此情景者寡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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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香格里拉,无论是面对别具一格的藏式住房的阔大浑厚,雕梁画栋,粗大圆柱,还是悠闲在草地上的牦牛、羊群;无论是面对晾晒谷物的如发射装置的木架,还是身着藏装的康巴汉子、藏族姑娘,以及袈裟裹体的喇嘛;也无论是面对一碧青翠的柔毯似的草地,还是不同于经常习惯见到的蓝天白云,其实都是可以走近单纯和宁静的,是可以简单而摒弃复杂的。但唯独站立在那一片片红色的狼毒花前的时候,便弄出无数的复杂情绪来。无论是远观还是近看,都会得到美的享受。特别是有四围草垫的映衬,更使之惹眼逗心。许多的游人都忙着照相留影,在这貌似美丽的花丛前感受着人景相谐的快乐。这是草原向荒漠化嬗变的标志性植物。狼毒花的极强的在异常寒冷的气候下生长的本事,碧绿的青草在它的强势迫压之下是无法生存的。且狼毒花很毒,人畜是不能食的。狼毒花真是美丽之衣裹藏下的别样之景。一方面点缀了香格里拉的草原之美,一方面,让知道的人心有余悸。狼毒花,令我挥之不去的一抹红,将我的快乐之旅添上有意味的印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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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经不记得有多少次踏上这块圣洁之地了。从遥远的年代自己作为一名汽车司机日夜兼程地运送货物的贴近,到后来的乘车坐飞机的在另一层次的贴近,都是在异同中或同中之异的状态下与这块雪域高原绾接起一种缘分。从迪庆高原、大小中甸、建塘镇、独克宗古城到香格里拉的种种概念,山还是那山,水还是那水,只时空已经悄然转变,用一个极自我的有限生命时段的匆匆而轻浅的步履,怎丈量出其间的山水与山水、人文与山水、宗教与山水相互交感映证的距离,或者打开思维的视窗,又怎可探知到这自然与历史与岁月多重元素之间的叠加变数呢?

  6

  睁开很现实的眼光,从真实的人景交融的场面回溯到希尔顿《消失的地平线》的虚幻世界中,这虚实之间的距离可丈量吗?这样的一块土地,就是希尔顿笔下——或者是意念中的人间圣境?虚幻美与现实美的区别又在哪里呢?其实我会更多地沉醉于梦幻般的圣境,得到精神的享受和想象的愉悦,我在里面已预留了许多的空间供想象驰骋,往来无碍。而回到现实之境的时候,随着千人千面纷至沓来,乐此不彼地寻觅,欲找所谓的“世外桃源”,暂除被滚滚红尘遮盖的疲惫和无奈,使眼睛添一丝明亮,使心灵多一分净化。在这由虚转实又由实入虚的过程中,美肯定是存在的。但这虚幻美到真实美绝对是两种不同的状态。一边是可想的,恍如梦中;一边是可见的,真真切切。香格里拉的梦幻版与现实版总就交替出现着,令人不禁会在反反复复中追问:世间的许多东西是一定要得到对应和证明吗?如果在似与不似之间又会是什么样的一种情形呢?如果这样的圣洁之地永远是不可寻找的谜,不可解,不可知……

  羊城索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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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羊城有我太多的回忆。

  最先的回忆当然是在楚雄汽车总站时接车的经历。这可以说是我平生第一次来。记得我们是十二人打前站,一路坐日本的丰田面包车,从楚雄出发。我算是“重要人物”,受到特殊保护的。因我是带着三万元现金上路的。钱就放在一个黑色的手提公文包里。自从出发后,心就蹦得紧紧的,生怕有什么闪失。为了让钱不起眼,还用报纸包着,做了一点小小的掩护。这一路的谨小慎微,包不离身,似乎看起来很小心和安全的了。睡觉也是压在枕头下,却一夜都处于警觉状态。就当时的年纪和生活水平,手拿这么多的钱是什么概念?不紧张才怪!

  但人就这样,有的时候你越小心越会事与愿违。第二天,来到广西境内的一个小县城吃午饭。天气很热。大约一点,一行人由于过了吃饭时间,所以都狼吞虎咽,不一会儿满桌的饭菜就一扫而光。不知是热的缘故还是什么,我本来是随时拎着的包,却鬼使神差地挂在了墙壁的钉子上。出来时,还上了厕所。记得是穿过院子,走很远,从竹林小径直接到了田边。回来时,这一会儿工夫,全身都被汗湿透。其他的人都上了车,就等我。有人忙喊我。这一赶步,跳上了车就走。及至出去了十多里地,我才突然想起包来。这一叫让全车的人都吓出了一身冷汗。忙掉转车头回到饭店,我不等车停稳就急步下车,猛跑进去。結果,包还挂在墙壁上。一阵惊喜袭来,急步上前取下。这是没想到的。原以为是丢了却失而复得。总明白自己发不了什么财,但也许是折不了财的。

  2

  初到广州,除了惊喜和惶恐外,剩下的怕就是那一份来自高原的乡土气息了。什么叫灯红酒绿,高楼林立和车水马龙的大都市的繁华与气派,真的是初次领略。

  进城后,在川流不息的车流里,我们的白色面包车极像一颗不和谐的音符,在一曲宏大的城市交响乐里显得单薄。那是不敢开得流畅的慢板,被无数快速的车超越和紧逼的窘样。一车人也算是走南闯北的老驾,一时也失去在千里来路上的玩笑声,有的只顾东张西望发赞叹,有的干脆就沉默不语。

  车进了入住的广州空军招待所的院子里,大家似乎才松了一口气。匆匆放下行李,大家便迫不及待地直奔停车场。整齐的五十辆车早已在迎接着远道而来的我们。

  当大家面对这从未见过的车阵,以一种庞大的陌生面目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一群人的神态、表情和反应是绝不相同的。吃惊、议论、新鲜,什么都有地构成了当时的人与车的特殊见面和对话。

  这是来自遥远的国度——波兰的大型货车“耶尔奇”,有载货十二吨和九吨的两种,在南国的暖阳的柔光下的银白色车体,露出了与这个另外国度完全不同的风度,让我们这些将驾驶着开回去的人既心生异样的敬畏又有马上接近的渴望。我们去接车的是两极组合,一部分是驾龄较长、经验丰富的真正老驾,大都来自客运站,一部分就是像我之类的出道不久、涉世未深的年轻人。在这个时候,不同的反应也出来了。老驾们是小心翼翼地围着车在转悠,东瞅西瞧的,以示其资历和经验对不知的认真与谨慎。而我们年轻的同学则不管这些,马上纷纷拉开车门就跳上驾驶室,管他三七二十一就搬弄开来。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驾驶室。可够宽敞的。九吨车是单人床,十二吨的是上下高低的双人床。方向盘很小,与整车的庞大有的不成正比,仪表盘很复杂,有六个前进档,马力是两百四十匹。这样的马力着实让人吃惊。拉的就是十二吨的货物。我们的国产东风车一百三十五匹马力,挂上一个拖斗,拉的也是这样多。这耶尔奇真的就大车拉少货。对于开惯以往的什么昆明牌、解放牌、东风牌卡车的人,这样知道波兰车的力量如此时都觉得有点想不通。当然,直到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经过使用才明白这车实际上根本适合于高原道路,那时方知买这批车的内幕。这是后话了。

  当下,我和几个同学便发动车子,松手刹,只轻轻一加油,车便突然窜出很远,只吓得踩刹车,弄得车上的人前仰后伏。接着一拐弯,拿平时开其他车的视距,只听噼里啪啦的,急停车一看,早就把一排篱笆碾得七零八落。我们这才知道这庞然大物的确不是随便就驾驭的。看到如此情况,站在一旁的那些老驾便提出不愿开十二吨的车,要开九吨的。领队看看我们这群年轻人,又看看老驾,无论是从哪个角度也不好当场表态。只好说晚上再定。

  果然,吃过晚饭,一帮同学聊了一会儿天,又疲倦于下午的试车折腾,早早就各回房间休息。我都已经睡下,听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是领队进来。他开门见山说,老驾们纷纷去找他,都要求开九吨车,他只好来动员我带头开十二吨车。我一听便说,凭经验和技术水平这帮同学都不如老师傅,怎么可能是我们要开十二吨的?看我的态度如此,领队说求你了,一定帮忙,既带好头,还要说服其他的。你们都是汽车驾驶技校毕业的,是专业训练出来的,功底都很好。不然,这车怎么接回去?看领队无奈和期望的眼神,又加上他的恭维,我当即同意。于是,在他的感谢声中,马上去敲门,动员同学都表态。好在大家的理解和支持,都表态就去开十二吨的。这时,领队悬着的心才放下来,连声说谢。在车场试车又到环城路小试,感觉对车的性能和驾驶操作有所掌握后,终于有点闲心到广州市区去看看了。几个同学相约去久已闻名的东方宾馆看一下。来到这样的大城市,来到东方宾馆大门口,真的心存惶恐,也不敢进去浏览一下建筑风貌,只是在写着这几个字的牌坊下拍照留影。接着是被一派富丽堂皇的气势所慑,匆匆离去。在当时,广州几个五星级的宾馆,如白天鹅、中国大酒店是知名度极高的。一方面是广州人引以为豪的建筑,一方面是外地人向往的地方,但凡来的人几乎都会前去一睹风采。

  四天后我们驾车返程。回来的路上,开着如此体量的车,可谓一路风光,所向披靡。最后,除了我和一党同学开了十一辆之外,剩下的一辆只有让一个老把式开——虽然他极不情愿。但遗憾的是,我们年轻人开的十一辆安全接到家,这老把式开的在半道上出了交通事故,最后是车毁人伤。可见,对于任何的新东西,经验有时是不起作用的。人要吃的往往是经验主义的亏。

  而后,我们这样历经险难接回来的车,引得多少人羡慕,巴不得就分配去开。果然,总站成立了波兰车队,专门抽调了所谓的精兵强将,进行管理、修理和驾驶。一时间,整个总站的目光都聚焦于波兰车队,仿佛成了希望,能够马上改变车种的结构,增加运力,使得经济效益大增。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运行几个月下来,修理费很高,且缺少材料,跑一趟外五县回来,轮胎就要坏两条。原因是十二吨车的后轮是双排,车速又快,一转弯得踩刹车,路多数是砂石路,产生车轮横滑的现象。五百多元的一条轮胎就这样报废。这样的车不是说不好,而是不适应云南高原这样的路况,只适合于平原地区。这几个月下来,尽管努力,却是事与愿违。亏损。这让整个车队,包括总站都想不通。尤其这些调来的要么是劳模、标兵,要么是驾驶技术精良的老驾,根本就咽不下这口气。在这种情形下,舆论哗然。我为此做过深入的采访和调查,由此写了一篇题为《是扶持还是甩包袱?》的文章。一方面是为这些精英打抱不平,一方面也思考是谁定的进口这样的车来云南?为什么是这样不切实际和盲目决策?后来,文章虽然得到肯定,但终是因为种种原因而石沉大海,没有能够登载出来。但我时常想起写的这篇东西,至少在那个特殊的时期,我是为最基层的工人表达了真实想法的。

  3

  在广州还有一段刻骨铭心的日子。这与当年接车的时间已过去整整二十五年。

  那是陪同一位长者朋友做治疗,其间体验过的人生滋味是终生难以忘怀的。在这一时期里,透过人的一场病痛,从发病到入院治疗到最后的结果,看到了人性的弱点和世相的种种。令我对于生死之别,市道之交,友情珍贵,亲情难割,自我被病痛折磨并挣扎,以意志与之抗争的一切,有了不同以往的看法。不说是领悟,可以說是深刻。远道而来探望的人络绎不绝。出于友情的,流露着的是关心和真切,总希望能够帮助做点什么事情,问候的话语里充满了深情。而出于另外什么别的原因和目的的,殷勤探看的背后有着别一种希望。可以说,在这较短的时间,在这极其特殊的场景里,众人都是演员,纷纷表演了自己。好一个你方唱罢我登台,有的是道出了心声,有的是拿出了用心,有的到位恰好,有的过犹不及,有的高明,有的拙劣,凡此种种,不一而足,都齐全了人间的世相。

  一个人平时什么都好好的,与人的关系就看不出什么来,一起都罩在脉脉的温情面纱下,看不清,摸不透,当然也不大去揣度。可是出现身体的大问题时,就不一样了。许多的关系就在瞬间发生变化。这一切的变化是因病而起的吗?不是的,病是诱因,是表象,在这背后潜藏着的却是另外深层次的问题。正应司马迁的经典名言。

  人一得病,特别是很重的大病,心理无疑是发生着重大变化的。有的人知道后就心灰意冷,陷入痛苦的深渊不可自拔,精神面临崩溃甚至绝望;而有的人却能够克服由此带来的悲伤,保持乐观豁达,从容不迫,想得开。如此两者对比,结果就大相径庭。其实,生命的基因是先天设定了的,不出什么意外,大的命道几乎不太容易改变,命结一到,基本上就终结。不是靠吃药治疗或者锻炼就能延年益寿增加多少年岁的。如果要说有用的话,只是在小的范围内改变一下而已。一得很重的病,心理的变化是肯定的。所谓的从容应对,其实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谁没有一个过程呢?无奈的想开,内心深处的变化往往只有自知,别人只可觉察可以觉察的那点罢了。

  一住进医院,其实无论是什么人,基本上是无太大差别的。一样的吃药打针,一样的做着例行的检查和治疗,一样的躺在白色的病床上。在十多人的大病房里,来自不同地方的,甚至是来自国外的,年龄大小不等的,遭遇的同样是一种病魔的侵入。在这样的场景中,听着病人的对话,看着他们不同的表情和眼神,感知到他们对自己病情的乐观与悲哀的心态,以及对于未来生活的不可测的茫然,心里在默默发出感叹。相比之下,在他们面前,只会如是想,只要身体好就可以了。什么名利、地位、富贵,平时都重要,但一在这里,属于生死未卜的当下,只有身体重要了。当然,话又说回来,滚滚俗尘世间,又有多少人是真正离得开,丢得掉名利富贵之物而甘愿平淡一生?

  4

  在香江之滨的病房里,遂想起了清代的那部有意思的书《解人颐》。书中那早已写尽的人间世相和心态。人世间就这样,什么都满足得了,只有人心最难满足。饿时寒时想的只是温饱而已,在低层次需要满足后想的就是房子、田地和骡马之类,一旦这些有了,想的便是娶妻生子,进而又是嫌地位低,念叨有一官半职,甚至要到朝廷做官,接着是欲望更大,做起皇帝梦,最后是但求永生长命,以享荣华富贵。真是活脱脱的一幅人心欲望图,把人的不可满足的欲望刻画得淋漓尽致。是的,站在圈外的时候,谁都可以指手画脚,身处其中,芸芸众生又有几人能免俗呢?

  5

  时隔多年,又到羊城,那又是隔了十五年的光阴。

  一江之水的相接,把许多的阻隔都化解了。

  从江之头的初始之状,到江之尾的归入大海,这头尾相顾的千流婉转,其间的山水云路,在岁月的沧桑变化中已重新排列组合了千万次。而人也不是那个人,当然,人也还是那个人。这是身形和性格的不变,是思想、观念、心态的大变。在这样的交感之下,生命的意义有了不同。

  这是多年以后另外的城市感觉。从青年步入中年的事端,那份新鲜感是不复存在了,代之而起的是一份淡然的心态。风雨几十年,宾馆旧貌新颜都交替存在着,来来往往,形形色色的人不停地出入,住了又离去,许多的东西物是昨非。世道不同,一个变与不变的对应关系不可避免地出现了。

  云眉素描

  1

  又是腾空而起,莫名却冒出这样的一个标题来,觉得不知出处。

  经历那种云空之上的奇幻之旅,接受一种云阵的布设和嬗变。在这样的状态里,可以不动声色也可以随之而动,亦可以不禅不动。各种状态虽然不同,但相同的飞行是一样的。都得有速度和高度,都得凌空御风而行。

  云空的旅程已是数不清的来来去去,但每回的感觉是很不一样的。有时可能是闭窗而眠,任什么天高云淡也一无所知;有时候倒是凭虚而望,但匆匆几眼,远近一扫便兴致全无;而有的时候就大不同,会长时间地盯住窗外,沉浸于那一派千变万化的天上奇景中而心醉。

  是的,对于一张天脸而言,云是彩眉。没有这云眉的添情,天该是空空荡荡的虚挂和摆设,会显得多么无趣无味,一览无余不是美的表现形式。只是这云眉是超过柳叶的媚细,也如丝的清逸,再就是剑意的飞扬,只把许多人间不便显露的情态舒展出来。这便成为形而上的妙像,既虚也实,似有还无。

  四顾而盼,化妆师属谁?

  2

  看不够的云锦。

  这云锦是天织地编的绝版,使银白的机翼也失色。乘载其上的人更是渺小得可怜。说欣赏是宽慰的话,说羡慕是真实的话。而这后话一出口,便问自己,羡慕什么?是虚空还是真实?是变化还是静止?

  这云锦之上的云窝一个个地藏着神秘的美,让人浮想联翩,还有一座座矗立的密布在天庭的城堡,暗隐着难测的梦。

  遂想起云锦。织锦过程那要经过“三妆”的复杂精致。妆金、妆羽毛和妆绒的三部曲,而后有天衣无缝的对张,才成为五彩斑斓的珍品。

  何如要借得风神之剪,裁一段真心做天衣华盖,裁一段纯情做玉垫铺情,便使这六合之内七彩无比,价值连城。

  3

  当飞机与朝阳成了平行的对焦,这时候,在俯瞰之中,大地山川上忽现出不同规则的金镜,闪亮了眼睛。长条的是河流,圆形的是水塘,不规则的是一垄一垄的田畴。这无数的金光就这样跟随我前行着,传动着,活泼着生命的色彩。这真是令人感动的相随。经历过多少次的天空飞翔,这样目不转睛地被这地上的光吸引和照耀是第一次。这无数的金光的攒动,包括我的双目也是溢满光彩。一时觉得就多了无数个太阳。反倒真实的高挂一轮是虚幻,而双目里的是真实的存在了。这从天而射的一重充满着自然的属性,这炽热的光线,落进水灵的滋润的二重奏,一半的火形一半的水态,成温润的美吻,跃升出俗尘的包围,入我的眼帘做三重奏的变化。这是介于水与火之间的历练,上不沾天,下不着地,不一不二,客居中间。平衡倾斜概由心定。

  4

  当改变了一种视界的对应关系之后,其实不变的东西感觉已在变。

  在大地上站立在滔滔江河湖海之畔,那水波的势是令人吃惊的,会有所畏惧;而面对巍巍群山,在仰望中也会感觉自己的渺小。但离开大地,凌空以后,时空一变,眼光角度一变,这俯在脚底下的山河确实有变。那水势山势比之云势天势来说不算什么了。

  身处高低大不同。势也可成变势。

  我看出云逸千里如玉蛇伏延,其势隐约不见;我看出云安如窝,安其所可安,安其所该安;我还看出云飘如轻羽,使凝滞的封闭的等待的全都灵秀起来。

  5

  在高空的飞行中才知道什么是天外有天。

  如果是在低空飞行,上面层层云遮雾绕,天低云暗的感觉是必然的,这时候会觉得天就是这样高了;如果是在高空飞行,上面是蔚蓝的碧霄高不可及,下面是厚云铺垫,更下是山峰连绵,江河横流,便觉是天外有天。

  是的,我们居于宇宙空间时间中的小概念是无法去理解整个无限世界的大概念的。

  天外有天,是九重是千千层?是由浅入深的蔚蓝是由近到远的清淡?是漾动在眼睛里的变奏曲是沉落在心底的安魂调?

  是可以贴紧耳朵倾听出天音的。

  是无疑能投放视野静观到天象的。

  是将就着不妨调动思维随意翻天覆地的。

  6

  身在云端,是灵动和飘渺的感觉了。原来在地上立根的稳定的感觉是消失的。当然,内心的从容是可以抹平这个差别的。如果内心不安静,就是立身大地也不行。你就是不动不想也像是在移动着。但在这样高远的云中,重要的是只要内心安宁,也可以什么都安宁的。于是,在这样的状态下,对过去、现在、未来的日子如何过可以有所释然。

  身在云端,还做特别想,昨天是一片淡云,飘进秋树之林,成千叶的一叶;今天是一片彩云,晃动在眼帘上,也许屏蔽着不快和忧思,也许托举着快乐的情绪,也许什么都不管;明天是一片白云,隐喻那不可知的运数。看得清楚却想不明白或者应该是明白中的糊涂。

  7

  又是云铺云裹的行程。

  用笔在云简上写意。写下的会是惊奇这水云之气聚合的造像仿真集,什么天下的锦绣河山画卷都搬来天台上,成了太虚幻境。在千峰万壑的磅礴气势下,除了心跳的真实感觉外,身形是随之而化了。遥望神州九点烟。我真惊叹李贺凭虚凌空的诗才。那是唐朝的高度,或许是在什么绝顶处的灵感,其实与千年后的现代交通工具达到的高度的灵感并无二致。这也许不是高度,而是心境。

  8

  真实之美有时是不如虚幻之美的。

  真实之美因其真实就受限,这是自身的受限和审美的受限。在此,想象的翅膀会失去了飞翔的空间,只有面对真实找到真实。而虚幻之美却可以使想象的翅膀尽其飞翔,可以到无极限的境地。

  在特別的意义上,美不是存在于自身或发现,美是存在于想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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