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故地的菜园
压灭了昨夜高速路上货运卡车的轰响
我再次回到故乡的风箱
我熟悉那道黑色的暗门
经常在秋天拨开那小小的横档
尽管它磨损得厉害
是的,里面一直有一座
夜晚的花园
不是斑马,是一匹黑马在黑夜里
那些花朵,父母亲手栽过的
高过了红色的稀疏房顶
高过了银色铁片抖动的树梢
闪亮的一切正在磨损
森林间只有一条灰白的路
仿佛一切都被规定好了
浅蓝色的栅栏就在身边
时间的水管再次打开
欧洲南部的这片草场正在灌浆
银灰色的车子在疾驶
如果从沉暗林木上方看来
我们是布拉格移动的一枚镍币
闪着亮光的一切
也正在悄悄磨损
散养的鸡和寻食的鸽子挤在一起
它们的身影占据着草坡和国家公路
高速路旁是平缓的草场
那些红色和黑色的马群
我们经过时,它们是静止的
那些红屋顶的白房子、黄房子,还有黑房子
有一半时光
停留在寒冷的下午
正如你,不在身边
普罗米修斯的肝脏还没有
再次长出
雪却在春天降落
到处是翻修的中世纪的房子
一个地方的语言被被革命的橡实
一次次敲打
这时——我们只注意到突然到来的一阵风
带着闪亮的雪霰
滚落山坡
松针是另一种时间
“仿佛我们一夜之间就成了古人。”
空怀古人之心
时如流水的道理你我都懂
罗汉松,不是罗汉的一种树
松针是另一种时间
不到片刻,它们已落满头顶
我们似乎已经没有地方可去
安静的呼吸是整个南方的夏天
如果此刻在山中
可提前进入万籁的暮晚
你却害怕那些突然出现的灰色松鼠
它们跳得太快了
松针在此刻也变得寂静
白色的虚无
峨眉山已是白蒙蒙一片
像极了多年来我的虚无
如果是夏天,山风必将吹袭
而此时是初冬,车窗紧闭
大大小小的山泉时时可见
那是一头头或大或小的白象
身影如白雪的灯盏
只有佛祖愿意吹熄
随处可见的
还有山中一个个废弃的客栈
寂静的是黑漆漆的门窗
连老板娘也闲置了多年
高原如虎,无鹤在侧
有时候日子也成了黑白色
在高原,你也只能活在云之下
那一个个粗糙的坑点,纸张难以舒展
一个个字凫出水面,如
大风趔趄的瘦僧
写出的已经无关紧要
在暮色里没有什么可以看清楚
空白处,那未来得及写的
正是你后半生未竟之晚课
棋局也是黑白色
杯子里未倒掉的茶末正有一层油晕
为了配合重口味,一团团废纸如蚁
蜷缩在院子里
多年来你在高原,空有养鹤之心
你挽起中年的袖管,却没有古琴在侧
一墙之隔
暮色里黢黑的翠湖哑然木讷
西伯利亚的红嘴鸥已经飞远
它们不曾是高原的土著
未干的湖面之上
这应该由谁来书写?
你把这一切想象成一场大雪
把远行人的黑色发髻
一丝丝揉进如虎的墨色里
一次不大不小的复活
赫拉巴尔的墓园和故园
离得太近了,生死只隔了两英里
红色拖拉机正在垦荒
路边的细草上扣压着巨大的轮胎纹理
椴木横放,上面刻着一个陌生人的名字
一只手臂从石头墓碑里探出
抚摸那些大大小小的石头猫、木头猫
那位诗人生前收养的那些流浪猫
那些真实的猫去了哪儿呢
米黄风衣的女子侧身在十字路口
风不大却吹乱了她干枯的灰发
她的手护着脸和稍微敞开的胸口
一辆红色的乡下班车正在开来
一只猫突然翻墙消失在了树林里
它是为了离去还是为了寻找?
在我看来
这是一次不大不小的复活
黑色蜂箱
车窗是每一个人的镜框
你可以呆立,可以静默,也
可以观望
车窗外的麦田收割后正在焚烧
并不晴好的天空是植物尸体烧焦的气味
那一年
我把刚刚从田野抓来的
蟋蟀蚂蚱油葫芦蜻蜓一个个掷进火堆里
饥饿的乡村在一瞬间成了食堂
火车不改方向地奔驰
身边的座位已空了几个小时
那是一个陌生的位置
深蓝色的座椅已经有些磨损
如果此时我走下车来
也毕竟是这里的陌生人
一个黑衣人已在夜色中登上月台
再次打开书页,哦——
里面全是黑色的蜂箱。
回乡途中读保罗·策兰
北京车站的人流
每一秒钟都是全新的
楼顶老式巨钟还在准点报时
——“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
我还处于晨昏中
一辆绿皮火车将是我四小时的容身地
手里拿着黑色封皮的保罗·策兰诗集
我带着保罗开始第一次的中国旅程
他是否有勇气
在中国再死一次
整趟车没人知道,也不会关心
谁是保罗
有几个体育迷知道一个保罗
一个曾预测足球世界杯的章鱼
如今,章鱼保罗死了
诗人保罗也躺在黑色书页里
身边是一张张修饰过度的脸
一切细节都闪着城市的疲倦
保罗在书中躺了多年,
我从来没有勇气打开它
生活并不沉重,也没有
想象中那么轻松
让他静静地躺在座椅上
铁轨就会永远与他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在母亲节的火车上
今天是母亲节
妈妈在乡下,我在由南至北的火车上
多日来腹中已无酒气
多年来内心是闲置的玻璃酒瓶
纸页太薄了,邻座女孩的发丝也在
轻易覆盖它们
好像怒江黄昏里燃烧的柿子灯笼
好像乌蒙山姑娘夜晚的喉咙风琴
此刻,车窗正在隔开西部的世界
陌生人在侧
你可以无所顾忌,可以
抚摸一夜间长高的胡子茬
带着一本书前行
有时候胜于只在梦中相见的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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