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梦这件事情,使我趋向于认同这样一种观念:人,应该是有灵魂的;人的灵魂,是一个独立于肉体而存在的精神体。在梦中,我亲眼看见了自己的灵魂,那一刻,它是一片树叶,正像蝴蝶那样,在飞;在梦中,我的灵魂经常脱离肉体,看着我的肉身在一个虚拟的空间里单独行动,那种旁观的态度就像一个人在看电影;在梦中,我总是逃跑,总是那样的惶恐和悲伤,我知道,这是我小时候那个被吓掉的魂儿在逃跑、在惶恐、在悲伤。
在梦里,由于理性的退场——理性与人的肉体一样,是灵魂的囚牢——灵魂获得了解放,想象力就得到了空前的张扬,那些语法啊、逻辑啊,也都被梦一一地松动、化解,这就为艺术和诗腾出了巨大的空间。我经常在梦中做诗,梦中的诗句常常让我惊叹不已。那些诗句,譬如,“我的脚窝很深/我在我的脚窝里尖叫”“石头把大山射向山外”之类,绝对不是我在清醒的状态下所能想出来的。
在梦里,人性是赤裸的,它无遮无拦,袒露无遗。它的善,让人自豪、感动,甚至悲伤;它的自私、丑恶和暴戾,又让人深感惊讶与羞愧。理性是一个幕布,人性的许多东西就藏在它的背后;恰恰是梦,提供了一个独特的视角,使我们冲破理性的阻拦,看到人性最隐秘的部分。不对,不是我们要“看”,而是梦把人性彻底地翻出来了。
梦境使我相信,在现实世界之外,还有另外一个世界。就像在VR技术支持下的虚拟世界中一样,在梦的世界里,时空可以被轻易穿越,人可以为所欲为——想飞就飞,想变就变,可以跟石头说话,可以得到你想得到的任何东西;甚至,不论遇到多大的艰难与危险,哪怕是灭顶之灾,只要一睁眼,瞬间返回现实世界里来,呃,就没事儿了!可见,梦的世界是超越了三维空间的,是四维、五维,还是六维、十二维?让后人研究吧。
梦中的经历使我相信,除了现实的人生,还有另外一种人生。没有来由,却宛如在现实世界中,人忙碌着、思考着,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栖栖惶惶,往来奔忙,蝇营狗苟,升沉荣辱,一切都栩栩如生。从这个意义上说,做梦是另一种人生经历。与现实世界的人生不同的是,在这里,人生是浓缩的,命运的转换是快捷的——一个夜晚可以经历许多次轮回,这是多么奇妙的事情!我经常想,如果把一个人一生的梦境串起来,就是一部超现实主义传记;这样的传记,从人性和灵魂的层面上说,一定会比传统意义上的传记真实、深刻和精彩。
我的《寐语》不是虚构,它不关乎隐喻与象征,更不影射什么,它只是记录;而梦境,是第二种现实,所以,我的《寐语》就略等于纪实。如果你从中读出了别的什么,也只是因为梦境与人生(即第一种现实与第二种现实)的相似性——所谓“人生如梦”就是这个道理——使之具有了寓言性质,与我的写作动机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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