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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见寺院的钟声
∥刘苏
刘苏,本名刘萍,曾用笔名流苏。1969年生于湖北天门,现居山东东营。
寺院
像死物一样我听见寺院的钟声
像一柄钢勺敲打骨骼
穿过佛堂的微风
轻轻吹拂在我身上
我的身体也是一座寺院
合拢双掌时
心跳声仿佛木鱼
真正的寺院是死亡
那里晚祷多美妙
雨——致博尔赫斯
雨在窗玻璃上流着,雨是印象派画家。
是大提琴手和鼓手,
哦不,雨是独立乐队。
雨弹奏,充满原始欲望。
交响,打击,摇滚——铁皮屋顶上的
音乐家和舞者。
在一名死者的梦里,雨是旋转木马和儿童乐园,
雨是熄灭的火把。
更多的时候,雨是雨中的回忆:公园。车站。街边报刊亭。电
话亭。学校。医院。教堂。商场。霓虹灯。垃圾桶。烟囱。田
野。旗杆。船只。码头。邮局。当它们毫无悬念确凿无疑末路
狂花般地落下。
杀死时间
坐在餐桌前一点点杀死时间
秋风从南窗潜入
薄的身体如同悬崖
眩晕是一支舞蹈
耳鸣是和声
我听见时间发出尖叫
家畜一样尖叫
一半在体内
一半在盘子里
坐着不动弹,直至心脏
奇怪的器皿灌满虚无
直至时间彻底冷却
蜂巢——致维斯瓦娃·辛波斯卡
我在冬日的树林里行走独自观赏林中景色
我在一棵老树前停下,仰望枝杈上一只空的褐色蜂巢
它是——
被蜂群遗弃的巢穴,保留得相当完整
但它漂亮的房子里不再有蜜,不再有女王,除却陨落的
尘埃,什么都不会再有了
空荡荡的蜂巢,岑寂地挂在这片雪后的林子里
像某处遗址
空椅子——致伊丽莎白·毕肖普
周末,独自坐在桌前,缓缓咀嚼餐盘里简单的食物,同时与对面的椅子交谈:
你好吗,椅子,今天过得怎样,有没有感到悲伤
原谅我,椅子,没有豢养宠物和情人
不和陌生人交往,总是拒绝朋友来访
亲爱的椅子,原谅我对世界的警惕
原谅我把自己变得极端,苛刻,冷静,不合群
亲爱的椅子,不得不狠心地,让你一直空着
我为此感到抱歉
一把空椅子,我拼命讨好它,它不回答我
然而当我注视着它,感觉它上面有什么东西
瞪着我,它在抽泣
我知道——致艾米莉·狄金森
我知道我的心—像灰色的蜂房,结实,柔软,工整,储存大量的蜜—
即将凝固—
我知道我的嘴—
比崖边岩石更坚硬,更牢靠,更沉默,更蠢笨—
我知道我的眼泪—
除了打湿枕头—
基本上毫无用处—
我知道我的血肉—
越来越干净,多余,从未被污染—
我知道我的骨头—
缺乏必要的—
阴险,狡诈—
我知道自己—
无法成为人类合格的一员—
我知道魂灵—
正濒临灭绝—
即将消失—
我知道神—
为它准备了另外的永远不必浆洗的霓裳—
冬日——致西尔维娅·普拉斯
昏黄的路灯照耀着行道树。流浪猫纵身跃入垃圾桶,
它发情的叫声曾让我误会楼下的女人。
偶有汽车驶过,
路面的坑洼微微起伏。
一个瘦骨嶙峋的冬天,
(不是瘦骨嶙峋者的冬天)
已经来临。
伟大的诗并不比生活重要——致茨维塔耶娃
伟大的诗并不比生活更重要,毕竟我打算从生活里得到的是生活本身
正如我试图从诗里得到的是诗本身
而不是诗以外的任何事物……
我有着村妇的头脑,思维和巨大的局限
我缺乏野心,坚持平庸地以为,人类最好的
奖赏是爱,实在的日子,而不是诗,更不是
狗屁诗,和狗屁诗的功成名就
与各种勾兑的饮料相比,我更偏爱白开水
我承认我的沉闷无趣,我对矫揉造作感到厌倦
对爱人的渴求日趋简单,与打工妹,下岗女工
甚至一名妓女毫无二致:柴米油盐里的温情体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忠诚守护
某种诅咒来自前世,它紧紧攫住我,以至于每
写出
一首稍漂亮一点的诗,我想要的东西就后退一
步,似乎
是这样,似乎我与它们之间始终隔着一首诗的
距离……
风从远处驱赶涟漪
无数宁静的下午中的一个我来到城西无名的河滩
弯腰捡石头打出漂亮的水花
然后直起身沉默地站立
风贴紧河面从远处吹来
风仿佛在驱赶着涟漪
那些涟漪好像柔顺的绵羊
成群结队在水面奔跑
我凝视河水的图案
几乎发现河流的秘密
如此平静而又变幻莫测
蜻蜓——致巴黎恐怖袭击遇难者
这是5月,汽车缓缓行驶在城东郊野通往殡葬园的路上——我们要去的地方,
接近路的尽头,一个人世界的尽头。
隔着窗玻璃,我看见不远处,蜻蜓像
密集的十字在低空盘旋,其中的一部分
受难般飞向我们。天气预报说,暴雨
将至。我们还没来得及习惯事先预备
相应的雨具。倘若是(或不是)蜻蜓
红色的翅膀,带来革命,战争,苦难
和死亡。那么我祈祷某一天,它把
古老的农庄,爱与和平归还给人类。
佳肴
一些声音从厨房传来隔着走廊,两三道敞开的木门
我聆听,水烧开了
蒸汽开始弥漫,菜肴下到
锅子里,炉火是安静的
沙沙。沙沙。形容词和象声词不够用。
妈妈在忙碌,对周遭的世界浑然不觉。
父亲花白的头颅在卧室看书。
我在另一个房间,摆好桌椅和碗筷,
像个神仙等待人间的美味佳肴
距离
离殡葬馆不到100米,有一所新建的院落,院子正门挂着十分醒目的
三个大字——百龄园。最近几个月,
我多次路过,我希望看见墙根底下
晒太阳的老人,一次都没有。
空洞
朋友下楼时不慎摔跤,膝关节斜下方的位置,磕了指甲盖大小的伤口。
一枚石子嵌入后,造成无菌性炎症,
继而周围肌肉组织发生液化,逐步
形成拳头大的空洞。
几个月了,她无法行走,每次都是
坐轮椅到医院换药,一块块纱布在
那个越来越深阔的窟窿里进进出出,
很是吓人。医生反复嘱托,要注意
休息,加强营养,才能快点长出新
的肉芽,来填补空洞。
我听着看着,感觉脊背一阵阵发麻。
心里想到我的生活,似乎存在同样
的问题,由于各种原因而干瘪塌陷
的部分,我一直不敢正视。
寒凉
电热毯凉下来我凉下来暖水袋凉下来我凉下来
左手嫌右手冷
右手无奈地松开左手
左边的身体像不锈钢
右边的身体像混凝土
无法折叠起来
无法取悦和抱紧对方
立冬的夜晚
风雨交加电闪雷鸣
我的牙齿格格打颤
浑身哆嗦
躲藏在一张陌生的皮囊里
爱
想和你相亲相爱像两头野生动物
不追寻意义
没有任何想法
在时间
和万物的蛮荒中
更好地成为
并忘记
我们自己
责任编辑:王恒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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