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傅查新昌在《秦尼巴克》中塑造了“狐狸”这一充满神秘意味的意象。狐狸不仅作为线索贯穿在安班家族故事的始末,而且与安班家族子孙的命运息息相关。本文立足文本,通过文本细读的方式破解作品中的“狐狸之谜”。重点解读狐狸的多重象征意;剖析其在文中突然消失的原因;并探析作家对中国传统狐狸意象的借鉴和对锡伯族传统狐狸意象的改造的深层原因。
关键词:《秦尼巴克》;狐狸意象;象征
《秦尼巴克》是傅查新昌的一部长篇小说。作品将历史风云,人物求生和人性探索融为一炉撼人心魄。本文从微观处着眼,通过文本细读的方式对《秦尼巴克》中塑造的狐狸意象进行深度解读,以此来考察作者把握细节的能力,并赋予《秦尼巴克》以新的价值。
意象理论在中国起源很早,《周易·系辞》提到“子曰:书不尽言,言不尽意。然则圣人之意,其不可见乎?子曰:圣人立象以尽意。”①意象的古义可以理解为只有圣人才能够发现的表意之象。即“用来表达某种抽象的观念和哲理的艺术形象。”②之后意象理论不断发展完善,并与典型、意境一起成为“艺术至境三美神”。韦勒克、沃伦对意象的定义是“意象是一个既属于心理学,又属于文学研究的题目。”③由此可见意象的塑造与作家独特的心理体验有密切关系,还有可能关系到族类的集体无意识。我们在文学中经常用到的是“审美意象”。童庆炳在《文学理论》中对之的定义是“以表达哲理观念为目的,以象征性和荒诞性为其基本特征的,在某些理性观念和抽象思维的制导下创造的具有求解性和多义性的达到人类审美理想境界的表意之象。”④《秦尼巴克》中的狐狸意象可谓作家精心创造的审美意象。扑朔迷离的狐狸魅影贯穿在安班家族故事的始终,为故事增添了魔幻色彩。狐狸的多重象征义又增强了作品的内涵和意蕴。
一、狐狸的象征
在叙事文本中,多次重复出现的意象就具有了象征功能。“象征具有重复和持续的意义。一个意象可以一次被转换成一个隐喻,但如果它作为呈现与再现不断重复,那就变成了一个象征系统的一部分。”⑤《秦尼巴克》中的意象无疑已经构成象征。狐狸在全文中出现的场景多达十二次,而且狐狸每一次的出现都与故事中人物的命运转变相连。狐狸意象不仅推动了故事情节的发展,人物命运的转变,还作为一条隐形的线索暗暗牵动安班家族的盛衰起伏。
(一)无情的复仇者——痛苦、灾难、死亡的象征
傅查新昌在《秦尼巴克》中所塑造的狐狸意象是以一个复仇者的形象出现的。这是他深受锡伯族民间文化影响的结果。在锡伯族民间故事中,狐狸是不可侵犯的神物。人一旦侵害了狐狸必将深受其害,狐狸会对人施以残忍的报复。这当然与锡伯族的图腾崇拜有关,但是傅查新昌在他的作品中吸取了这一神话元素。安班家族的第一代人杀害了狐狸家族,遭到狐狸的残忍报复。安班家族厄运接踵而至,菊兰、安班、灵格尔、等人都因为狐狸的原因相继死亡。素花又被狐狸纠缠遭受厄运痛苦一生。狐狸作为复仇使者,带来的是痛苦、灾难和死亡,并最终导致了安班家族英雄时代的消亡。狐狸在此具有了强大的消解功能。作者借助狐狸意象解构了圣神、忠诚、贞洁等一系列英雄时代的美好品质,并将英雄时代推向灭亡。布哈大渠水是神圣的象征。只有经历过锡伯族西迁历史的人才能真正理解“水是生命之源”。正如安班所说“水让我们在这里生根了。”⑥为了争夺水安班的父亲被家奴萨木布捅死;因为得到了水安班起死回生;为了修建布哈大渠安班付出了难以想象的努力和无比的辛劳。水是无比神圣的,因此“每年开春后,安班亲自去龙口开闸放水。他先叩拜历代祖宗,舉行这种神秘的叩拜仪式之后,他才怀着复杂的心情开闸放水。”⑦伊福是忠诚的代表。安班让他所信赖的忠实的伊福来当龙口守望者,看守闸门。然而狐狸来闹了……狐狸把忠厚的伊福弄疯癫,把神圣的布哈大渠水提前放掉。狐狸要破坏的就是一切神圣忠诚的东西。狐狸对菊兰的迫害也是它对英雄家族忠贞品质的不懈一顾。狐狸意象作为神秘复仇者,象征着灾难、痛苦和死亡。在文本中,凡是出现狐狸的地方总是与预示的苦难和阴深的死亡相连。狐狸把英雄家族的一切(包括神圣、荣誉、美德)全部解构,它张扬的反而是恶和欲。笔者认为,傅查新昌之所以如此塑造狐狸意象与他对战争的反思有关。他接受西方现代主义反战思想,看到了战争背后的牺牲与荒诞。所以在《秦尼巴克》中忠厚荣光的英雄家族最终是断子绝孙的悲惨式结局,而荒淫无度的德英阿家族却枝繁叶茂。傅查新昌塑造的狐狸意象对安班家族的报复表面上表现出来的是一种充满报复行为的宿命论思想,而实际上却是傅查新昌借助狐狸意象解构战争的崇高性并希望重建新意义所作出的尝试。(从永康的猎鹰、猎狗对狐狸的消灭上可以看出)
(二)色欲的传布者——淫秽、堕落的象征
狐狸象征淫欲古已有之。在中国传统文化语符中,狐狸作为女性“恶”的形象存在,有“狐狸精”一说。它们拥有妖冶艳丽的容貌,狐媚男人,宣淫无度。骆宾王有诗句云“峨眉不肯让人,狐媚偏能惑主。”其实“狐狸精”的说法暴露了男权社会对女性的歧视,反映了男性一方面被美貌的女性吸引,对之向往又渴慕。另一方面又迫于礼教压力不敢放纵情欲,因此对女性的歧视和排斥。到了清代的《聊斋志异》中,狐狸意象得到正面肯定,但是狐狸仍然是女性化的。而傅查新昌笔下的狐狸并没有性别的区分。它们是以一对黑色的狐狸夫妇的形象示人的,但这对狐狸无疑是淫欲的化身。狐狸出现的地方,几乎都有狂乱的情欲表演在进行。安班第一次在鸽子沟看到狐狸时,就见识了狐狸的充满魔幻色彩的情欲场面。“安班率兵跟着伊福来到杂草丛生的鸽子沟时,发现遍地都是胡乱调情的黑狐狸,有的低声求欢,兴奋鸣叫;有的肆意纵情,旁若无人……”⑧狐狸在此是色情的传播者,是淫欲的象征。此外在狐狸闹菊兰的相关情节描写中,也着重描绘了德英阿和连荣的性爱场面。对淫欲的恐惧与否定造成了菊兰的毁灭,菊兰在抗拒强大的情欲力量中痛苦的结束了生命。菊兰的死亡是由于她在坚守英雄家族贞操与个人情欲的矛盾挣扎中失去方向所致。然而完全屈服于个人情欲的连荣最后也堕落为妓女。傅查新昌通过塑造菊兰和连荣两个极端保守和极端纵欲的安班家族女性形象探索了情欲与道德之间的底线,并通过素花实现他的充满中和魅力的理想女性形象。狐狸作为淫欲的象征在素花出现的场景中也多次出现,具体表现为狐狸出现在素花和德光的真心结合之后的场景中和德英阿对素花的强行占有场景中。素花最终避免遭难和安娜对她的救助分不开。《秦尼巴克》中的安娜是一个充满基督式仁爱精神的女性形象,作者通过安娜这一形象告诉人们:只有拥有基督般的博爱慈悲精神才能抵制黑狐狸狂乱淫欲对人的侵蚀,才能把人从淫欲、堕落中解救出来。endprint
(三)残忍的侵略者——人性“恶”的象征
《秦尼巴克》中狐狸意象的第三个象征意是对残忍的侵略者的隐喻。其实,早在安班杀死狐狸导致狐狸的疯狂报复之前,狐狸就已经在人类面前作威作福了。金芝对安班诉苦道:“那些狐狸,简直把我们折腾够了。它们天天晚上爬到房顶,从天窗往屋里撒尿。我很害怕,伊福就打死了一只狐狸。他只打死了一只,就来了那么多狐狸报复我们。”⑨狐狸在这里分明就是那些为了个人利益发动战争的野心家、侵略者的象征。而且安班的心理活动“如果狐狸们这样繁殖下去,人类就没有立足之地了。”⑩也分明是对战争的暗示。最后伊福的一句“狐狸惹不得呀……”!也隐约透露出对侵略者的畏惧。除此之外,狐狸还有对广义人性恶的象征。在谈到狐狸时,素花对安娜说了一句颇有意味的话“你跟谁都甭提,它们能苟活到今天,不是大脑发热,而是人做了一些超出常规的事。”@由此看来狐狸成为包括以上提及的复仇者、宣淫者等一切人性“恶”的象征。它摧毁一切“善”助长所有“恶”目的就是让人在痛苦中挣扎求生,并努力找到铲除“恶”的突破口。
二、狐狸意象消失的原因
细心的读者不难发现,《秦尼巴克》中的狐狸意象在小说的后半段再也没有出现过。《秦尼巴克》一共八章,狐狸意象只出现于前四章,在狐狸被永康的猎鹰和白狗(自由、力量、勇猛、忠诚的象征)杀死后,笼罩小说前半部分的黑色狐狸意象就消失了,“放佛结束了一场百年的噩梦”。那么为何作家要在此终结狐狸意象呢?为何狐貍要死于永康之手呢?在此不得不叹服作者独具匠心的艺术构造。《秦尼巴克》总的来说讲述了两个家族的历史故事,即安班家族和德英阿家族。狐狸意象是作者为安班家族的故事叙述安排的线索,因此贯穿于安班家族四代人故事发展的始终。狐狸最终死于永康之手的安排也体现了作家的独具匠心。永康是安班家族唯一后人素花(安班的外孙女)和德光(德英阿儿子)的儿子,所以由永康来终结安班家族的百年噩梦恰到好处。永康在完成杀死狐狸的历史使命之后,他的命运出现了新的转折点。他逃离了他的母亲们,踏上寻找父亲的新的征程,少年永康也不断的开始成长。
三、《秦尼巴克》中狐狸意象塑造的独特之处与原因剖析
狐狸意象作为典型的动物意象在古今中外文学作品中都得到过很好的表现。或聪明机智,或阴险狡诈;有时是神物被人崇拜;有时是妖精让人害怕;有的温柔多情,有的心狠手辣。傅查新昌作为出生于中国新疆的锡伯族作家,他不仅受到中外优秀文学的熏陶,还对本民族文化有着深刻的认同。在锡伯族传统文化中,狐狸是作为图腾出现的,其先民具有崇拜狐狸的文化心理。在锡伯族民间故事《狐仙》里,描写了人与狐狸和平相处、互相帮助的故事。狐狸总是以善的、神秘的面目示人。而且作为狐狸的仙家是不可得罪的,否则必将遭受狐狸的狠心报复。在《秦尼巴克》中,保留了狐狸作为复仇者的形象,却把“善”的狐狸转化成了“恶”的狐狸。意象的塑造与作家的心里感受分不开。傅查新昌在他的随笔里曾提到过,“自己与哥哥幼年遇到狐狸,烧死狐狸,并被狐狸报复噩梦般经历”#作家幼年遭遇的狐狸可以看作是《秦尼巴克》中狐狸的原型。作家把狐狸塑造成“恶”的化身,并最终战胜了恶杀死了狐狸,其实是想为他幼年的行为所造成的心理创伤(杀死狐狸后怕遭报复的恐惧感)寻求一个突破口,以此来释放对狐狸的恐惧感。当然,随着社会的发展,狩猎时代的图腾文化也许已经不被如今的人们所认可,因此人们对待狐狸的态度也会改变。在《秦尼巴克》中,哈萨克猎人与永康争夺狐狸皮这一情节描写,又赋予了狐狸新的价值,即经济价值。狐狸在当今社会已经脱下了它神秘的外衣,成为人们努力争夺的物质财富。
傅查新昌在《秦尼巴克》中塑造的狐狸意象是非常成功的。它不仅增加了作品的魔幻色彩,还为作品提供了更丰富的象征意蕴。作家对狐狸意象独特的表现为世界文学意象画廊中增添了一个独具特色的狐狸形象。
注释:
①《周易·系辞》,见李学勤主编《周易正义》,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2910.
②(清)章学诚《文史通义》,辽宁教育出版社,1998:50.
③[美]韦勒克、沃伦:《文学理论》,刘象愚等译,浙江人民出版社,2017:1760.
④童庆炳:《文学理论教程》,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229-2300.
⑤[美]韦勒克、沃伦:《文学理论》,刘象愚等译,浙江人民出版社,2017:1790.
⑥傅查新昌:《秦尼巴克》,上海学林出版社,2006:7.
⑦傅查新昌:《秦尼巴克》,上海学林出版社,2006:7.
⑧傅查新昌:《秦尼巴克》,上海学林出版社,2006:10.
⑨傅查新昌:《秦尼巴克》,上海学林出版社,2006:7.
⑩傅查新昌:《秦尼巴克》,上海学林出版社,2006:11.
!傅查新昌:《秦尼巴克》,上海学林出版社,2006:11.
@傅查新昌:《秦尼巴克》,上海学林出版社,2006:150.
#傅查新昌:《神秘的东西》,《地皮酒》,第243页,新疆人民出版社,2002.
参考文献:
[1]傅查新昌.秦尼巴克[M].上海:学林出版社,2006.6.
[2]勒内·韦勒克,奥斯汀·沃伦.刘象愚等译.文学理论[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17.2.
[3]童庆炳.文学理论教程[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11.
[4]陈泳桦,祈晓冰.锡伯族民间故事的文化透视[J].怀化学院学报,2016(08).
[5]李娜.浅谈狐狸文化的历史流变和现代解读[J].历史回廊,2010(06).
(作者单位:新疆师范大学)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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