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恐怖”是埃德加·爱伦·坡短篇小说的一个重要主题,也是爱伦·坡一直追求所要达到的效果统一的一部分。恐怖效果的构建,不仅可以从故事的情节本身上得以实现,还可以从故事的叙事结构上加以营造和深化。在爱伦·坡的作品中,叙述结构的精心安排与选择以建构出恐怖效果,都体现了爱伦·坡高超的叙事艺术。从叙事视角分析其短篇小说《泄密的心》,将叙事结构的形式和功能相统一,探索如何通过递进式和封闭式的叙事结构构造作者预设的恐怖效果,一方面可以弥补以往从题材角度分析的不足,同时也有助于更好地理解爱伦·坡的创作艺术和作品主题。
关键词:叙事结构;恐怖效果;递进式结构;封闭式结构
一、叙事结构和爱伦·坡的恐怖效果
作为叙事研究的主要方面之一,叙事结构的设定对小说写作有着重要的功能和作用。在某种程度上讲,叙事结构“可以看成是整篇小说的主梁,它主要着眼于对小说内容要素的安排和设计”(刘琴,2012:5)[1],进而决定着整部作品的叙事效果。叙事结构对短篇小说创作而言分外重要:短篇小说“篇幅短小精悍,没有大段的铺叙,也没有悠长的抒情”(祝大卫,2014:16)[2],所以情节设定和结构安排影响着整部小说的最终成败。
世界公认的短篇小说创作创始人,埃德加·爱伦·坡在其短篇小说(尤其是侦探小说和恐怖小说)中展现了高超的叙事技巧。结构主义叙事学家托多罗夫(2001:104)曾评价到,爱伦·坡的小说绝对不存在刻意的模仿,其故事总是组织严谨,结构紧密[3]。实际上,爱伦·坡在小说叙事中不仅仅追求表达上的独特性和准确性,而且更着力于组织和安排巧妙、严谨的叙事结构以构建出某种特定的预设效果。爱伦·坡在《评霍桑的<故事重述>》(Hawthornes Twice-Told Tales)中就文学创作的核心和原则评述到,“聪明的艺术家不是将自己的思想纳入他的情节,而是预先进行构思,想出某种独特或与众不同的效果,然后再杜撰出一些情节——他把这些情节联结起来,以便最大限度的有利于实现那预先构思的效果 ”[4]82。为了实现预设的独特效果,爱伦·坡认为作者应在开始创作前就要对故事的结构进行精心谋划布局,对所有的事件进行巧妙安排组合,并且写作中的每个要素都要有助于预设效果的实现。具体而言,这种效果意味着“作品要具有感染力,能触动读者的灵魂深处,让读者在情感上产生强烈的共鸣”(曹曼,2005:105)[5]。这种效果可以是压抑,可以是愉悦,又或者是恐怖。任何效果一旦产生就要贯穿故事始终,这也是爱伦·坡小说艺术的一种独特魅力所在。
在爱伦·坡短篇小说的诸多效果中,“恐怖”一直是文学研究中最常见的主题。许多批评家们主要通过分析小说中的一系列恐怖素材(如谋杀、鬼魂和超自然力量等),从人物心理分析和特定意象解读等方面探讨爱伦·坡小说中的恐怖效果,而从叙事视域讨论小说恐怖氛围营造的相关研究却相对较少。作为爱伦·坡的经典短篇小说之一,《泄密的心》主要讲述了一场谋杀案和罪犯的告白——凶手因为老人“秃鹫般的眼睛(eye of a vulture)”而杀害了他,又因自己良心的不安而最终认罪。本文从叙事结构角度出发,通过对小说的递进式结构和封闭式结构进行分析,阐述了在这两种结构下小说恐怖效果的构建和实现。
二、《泄密的心》叙事结构中的恐怖效果
由于受限于短篇小说的篇幅,叙事结构的组织安排对构建其故事的叙事效果有着十分重要的作用。在短篇小说《泄密的心》的叙事上,递进式结构和封闭式结构的采用都能在很大程度上丰富小说的恐怖主题,促进小说恐怖效果的实现。
(一)递进式结构
在递进式结构中,往往存在一个或多个明晰的线索,带动着整个故事的发展节奏。一般而言,递进式结构里的情节安排都是以时间顺序进行的。然而,“递进”并不意味小说情节平铺直叙,故事发展平淡单调,而是指各个事件进行地越来越快,故事氛围变得越来越紧张,其间涌现出的多个小高潮层层推动着故事最后大高潮的来临。事件发展“逐步加大力度,各种关系变得越来越紧张。但,这是有周期的,犹如乌云压城,在酝酿了一段时间之后,终于有闪电撕破天空,紧接着雷声隆隆滚过天空,顷刻间狂风大作、暴雨滂沱,但不久,渐归平静;又是晴空万里、微风絮絮式的宁静与倾诉。积蓄了许多时候的紧张在爆炸后得以发泄或缓解,随之又一轮紧张慢慢开始并挺进比上一次高潮更高的高潮”(曹文轩,2002:366)[6]。在这种结构下,恐惧感逐渐叠加累积,最终将故事的恐怖效果推向了最高点。此外,递进式结构中的情节发展变化往往又较为模糊、神秘、引人入胜。在这种强大吸引力的驱使下,读者一步一步走进文本深处,在欲罢不能的阅读过程中获得一种身临其境般的恐惧体验和感受。如此,小说扣人心弦的恐怖效果也随之构建起来。
1.一波波高潮
在《泄密的心》中,故事紧紧围绕凶手和他的杀人计划展开。凶手前七晚的伺机行动和对老人的暗中观察仅被作者用了一段话叙述,而第八晚对老人最终实施杀害以及之后凶手的心理崩溃和告白占据了小说的主要部分。谋杀的细节和过程在细致的描述中一步步展示出来,推动着故事情节一点点向前发展,故事氛围也变得愈发紧张和恐怖。直到“我”把老人拖到地上,把床掀到他的身上,最后将他成功杀死并肢解后埋在地板下。然而,出人意料的是老人的死亡并不是故事的结局,而仅仅是一个小高潮。故事继续向着更强烈的恐怖效果发展,直到最后的大高潮的来临,即“我”的认罪——在“我”和警察交谈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听到了老人不死的心跳声(但是实际上是“我”精神过敏的幻觉和内心魔障的产物),因此开始从最初的轻松淡定、冷静从容转变为“脸色非常苍白(grew very pale)”,“滔滔不绝地说着话,而且嗓门也扯得老高(talked more fluently,and with a heightened voice)”,“手勢也非常夸张(violent gesticulations)”,“唾沫星子乱溅,语无伦次,大声诅咒(foamed...raved...swore)”[7](173)。随着心跳声变得越来越大,痛苦和恐怖感也越发强烈,直到最后“我”无法承受,歇斯底里地叫喊出了自己的罪行。在这之后,所有的事件归于平静,真相大白,小说达到大高潮。故事所有先前的情节准备和节奏递进加速着大高潮的最终来临。在高潮迭起中,恐怖效果逐步建构起来并得到了更强烈地体现。
2.一波波破折号
值得注意的是,在《泄密的心》的递进式结构中,破折号不时出现了67次。一方面,读者可以通过这些符号注意到叙述者思维的不断延伸和拓展,体验凶手在杀人前、杀人中和杀人后的一次次心灵风暴,感受罪犯犯罪时最真切的心理活动状态,因而能够获得一种最深刻、最真实的恐惧感;另一方面,这些标点将小说的叙述切分开来,读者在阅读过程中能感受到故事的延续和递进,因此这些符号可以赋予文本和情节一种张力,以推动故事向前发展并最终形成更加紧密严谨的结构,有利于最终实现爱伦·坡要力求所要达成的一种完整的恐怖效果。
(二)封闭式的结构
爱伦·坡强调短篇小说中统一效果的艺术体现,这种效果在叙事结构模式上的表现主要是小说的开篇和中间预设着结局,这也是爱伦·坡惯用的一种叙事结构类型。这种结构“好像一个完美的封闭的圆圈,情节的发展按照作者设定好的轨迹前进,既实现了预设的结构又同时反射着设定好的结构”(卢敏,2008:91)[8]。小说主题在结构的统一性中逐渐得到了完美地显现和揭示。具体而言,小说《泄密的心》的封闭式叙事结构体现在:故事的开篇和中间部分隐含着许多对结局走向的预设,而小说的结局也恰恰照应着开篇和中间部分的预设。在这种统一性和封闭性中,小说营造出的恐怖效果逐渐变得越来越强烈、持久,故事整体最终构建出的恐怖效果远远大过了局部细节所烘托出的效果之和。从这个角度上讲,这种封闭式叙事结构能够引起的人们内心的恐惧情感也会变得愈发深沉和弥久。
1.《泄密的心》——开篇与结尾
一方面,小说开篇微妙地蕴含了故事情节的走向和结局方向,而結局也印证了前文中的情节预示,与开篇相互连贯、互为统一。在《泄密的心》中,开篇两句——“没错!——神经过敏——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我的神经过敏到了极点;可你为什么非要说我疯了呢?”[7]168——直截了当地将凶手的心理活动呈现在读者面前,将读者果断地带入故事之中,几乎没有任何与故事有机整体无关的叙述,直接营造出一种紧张的氛围并使之贯穿整个谋杀过程直到最后的大高潮、大结局。通过小说首段——“……以前,这种病一直使我的所有感官处在敏锐状态……”——读者可以大致得知凶手处于精神疯狂、心理扭曲的病态中。这些描述为凶手仅仅因为一双眼睛而残忍地杀害老人,以及其在最后会因为内心的不安和极端的痛苦而认罪,都做了必要的准备和铺垫。所以,凶手那些看似荒诞不经的行为和匪夷所思的心理在这种叙事安排中变得合理化——一切都在意料之外,也又都在情理之中——故事的合理性和真实性也因而得到了保证,小说的恐怖效果也在读者的可接受范围内自然而然地得到构建和实现。此外,开篇部分对凶手杀害老人的动机和目的做了明确的解释——除掉老人那让“我”不寒而栗的“邪恶的眼睛(Evil Eye)”;故事最后老人被杀死,“我”终于摆脱了那只眼睛,整个谋杀计划实施成功,完美地照应了开篇的预设。在这种完整的封闭式结构里,所有事件环环相扣,互相统一,恐怖感在这之中步步累加并渗透故事始终。
2.《泄密的心》——中间与结尾
另一方面,故事中间部分出现的许多隐晦预设在结尾部分都有令人恍然大悟的印证。在《泄密的心》中,一些意象不时出现在变化的故事节奏中,比如“眼睛(eye)”、“心(heart)”、“钟表(watch)”等。这些意象并不是作者随意的选择和任意的设计,其在叙事过程中所起到的功能作用也绝非流于表象。它们在文中多次出现,并且每次都蕴含着不同的意义和情感色彩,反映着凶手和老人的心理变化过程,推动着故事的情节发展和高潮的到来。其中,“眼睛(eye)”一共提到了9次,它是“我”杀害老人的诱因,并一直引导着这场残酷的谋杀进行;“心(heart)”反复提到了8次,包括老人害怕的心和“我”在老人死后听到的心跳声(后者也是导致“我”最后告白的心跳声),都不断拨动着读者紧张的神经,强化着故事的恐怖氛围;“钟表(watch)”被提及了3次,其中两次提到都是将老人的心跳声比喻成像是“一只表被包在棉花里”发出来的声音,因而构造出了一种让人压抑、令人窒息的恐怖氛围。这些意象为大高潮的来临都起到了催化剂的作用,并且增加了小说的悬念,增强了情节的张力。直到故事的结尾处,所有的意象都实现了其迎接大高潮的意义和价值。小说的恐怖效果在这些预设性意象的频频出现中一点点逐步累积,并在推动最后大高潮的过程中得到深化。此外,小说也在大高潮处戛然而止,点滴构建起来的恐惧感在此处实现了最大化,震撼人心而又久久挥之不去。
三、结语
综上所述,小说若要构建起能够唤起人们心灵深处情感的恐怖效果,仅仅依靠对一些恐怖意象和阴森环境的描写是不足够的。作为小说创作中不可或缺的要素,叙事技巧也应该予以考虑,加以重视。就后者而言,叙事技巧在《泄密的心》叙事结构的巧妙安排和构思上得到了充分的体现:借助递进式叙事结构和封闭式叙事结构,小说的恐怖效果得以贯穿故事始终并得到进一步实现。通过对爱伦·坡的小说进行叙事分析,可以更好地感受其叙事艺术的魅力、理解其恐怖主题和效果,同时也能对作品本身有更深刻全面的认识和把握。
参考文献:
[1]刘琴.爱伦·坡短篇小说叙事研究[D].江西:江西师范大学,2012.
[2]祝大卫.效果统一论下的双重化建构[D].辽宁:辽宁师范大学,2014.
[3]托多罗夫.巴赫金、对话理论及其他[M].蒋子华,张萍译.南昌:百花文艺出版社,2001:104.
[4]申丹,韩加明,王丽雅.英美小说叙事理论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82.
[5]曹曼.从“效果说”看爱伦·坡作品主题的艺术表现构架[J].外国文学研究,2005,(3):105-110.
[6]曹文轩.小说门[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2:366.
[7]埃德加·爱伦·坡著.爱伦坡恐怖侦探小说集[M].刘万勇译.北京:新华出版社,2002.
[8]卢敏.美国浪漫主义时期小说类型研究[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91.
(作者单位:四川大学外国语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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