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惠

　　日本人比森林里的树叶还要繁密，比浊水溪里的石头还要多，但是我反抗的决心比奇莱山还要坚定！如果你所谓的文明是让我们卑躬屈膝，那我就让你们看一看野蛮的骄傲！……达奇斯，你这个从来不想了解自己民族的子孙给我听好，‘赛德克·巴莱可以输掉身体，但是一定要赢得灵魂！！”

　　——莫那·鲁道

　　冷饭热炒也许有独特的风味，我们今天就聊聊2011年的台湾电影《赛德克.巴莱》。该片是魏德圣导演继《海角七号》之后的又一部巨作，前后耗时12年，花费6亿台币，动用两万多人。电影根据雾社事件改编，由上部（太阳旗）和下部（彩虹桥）组成时长276分钟的长电影。该片的阵仗之大，耗时之长，投入之多，着实很少见。由于前期准备充分以至于片子出来后，惊艳了一票影友。抗战电影里的主角终于不是打不死的英雄，而日本鬼子也摆脱了小丑的模样。在这4个多小时里，这个被湮没的民族从角落缓缓走出，在我面前高唱他们的骄傲，任凭我目瞪口呆地看着，直到退场，耳边仍缭绕着悠远的歌声。其实瑰丽的画面、唯美的配乐、神秘的异族风情、华丽的动作、火爆的战争，凡是能吸引眼球的一切大片元素这里都不缺。可是能让我心怀敬意的，却不是这些。

　　赛德克民族是个有信仰的民族，相信要有血祭，才可以过彩虹桥，不会被祖先鄙视。片中有一个标志性的镜头，吉利鸟一鸣叫就意味着战争开始，祖灵在彩虹桥的那头迎接他们骁勇的子孙。开篇就是狂野的奔跑狩猎，争夺猎场的冲突，挥刀猎首，只为成为一个赛德克.巴莱（真正的人），画面血腥而直接，不含蓄，不给观众喘息的机会，打破人们固有的文艺小清新惯性思维。镜头中多次出现他们在猎场灵活奔跑的画面更加展现了他们自由的身躯和桀骜不驯的灵魂。这些都是导演为影片要描述的历史惨剧的铺垫，向我们营造了一个以狩猎为生，还原原始社会泰雅族歌舞升平的世界。族人之间，因为猎场的争夺，有了间隙，甚至成了世仇，即便有同样的信仰，依旧相互杀戮、猎首。在这样“野蛮无理”的部族相处模式下，一纸《马关条约》打破了原始部落的宁静。雾社被统治了十几年，是个模范社区，表面上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但头顶上总有一片乌云。莫那·鲁道虽然已等待时机至中年，但逆反的心不变，依然要奋起反抗，不服统治。因为日本人的统治已打乱了原住居民平静的生活和千年如一日的习惯。

　　奋起的力量是惊人的，被压迫了三十五年，不能再在虚伪的所谓文明躯壳下苟活了，必须反抗，必须战斗！那一年的樱花开得特别早，樱花林里，像血一样红的樱花，预示着赛德克人要开始绝地反击。影片中有段对白很经典：

　　塔道·诺干：“你明明知道这一战一定会败，为什么还要去打！”

　　莫那·鲁道：“为了就要被遗忘的图腾！你看这些年轻人白白净净的脸，没有赛德克人应有的纹面图腾，你忍心看他们死后的灵魂被祖灵遗弃？还是你觉得他们不够资格成为一个双手染血的‘赛德克·巴莱？”

　　塔道·诺干：“……图腾？”

　　莫那·鲁道：“图腾！”

　　塔道·诺干：“用生命去换取图腾，那用什么来换回这些年轻的生命！！”

　　莫那·鲁道：“骄傲！！”

　　于是男人们杀敌，女人们自缢，孩子们过早地參与杀戮，受过“教育”的族人选择自杀以结束内心挣扎……那场以少对多，以弱抗强的绝望抗争，结局毫无悬念，却是赛德克人最后的自我救赎。战斗很激烈，赛德克人占据地理优势，在一开始时，日本人被打得落花流水，该片段融入喜剧因素让观众在紧张观影过程中，稍有放松。如果是同样的作战武器，日本人一定不是赛德克人的对手，因此只能靠现代武器的优势来取胜，迫击炮，山炮，糜烂型炸弹，无所不用其极。马赫坡之战是最后的决战，整场战役，所有战士都淡定从容地作战，这样有力量状态是积累了多少年的仇恨才汇聚而成的。三百名战士抵抗数千名军人，不战死便自尽，这样“求死捍卫尊严”的心态成为了他们无坚不摧的勇气和有力武器，让赛德克·巴莱像彩虹桥那端的祖先们守护猎场般的勇敢和坚强。

　　片中的几个人物值得分析，在此稍作探讨：

　　莫那·鲁道：睿智又迂腐的硬汉

　　影片一开始就用大量的笔墨勾勒出莫那·鲁道硬汉的形象，无论是在危险重重的情形下，孤身一人取下其他部族成员的首级，还是与铁木瓦利斯的冲突中的咄咄逼人，都充分体现出这是一个桀骜不驯的硬汉。莫那在年轻时的一次与日本人的对抗时，用两块石头敲打起火，被父亲制止，那时的他是无知的，原始的，还未经过现实的洗礼，一味只是逞英雄，有勇无谋。但是经过了十几年的沉淀和积累，忍辱负重的他在经过多年的隐忍后，默默地筹划，买火柴攒一床底，为了反击时做土火药，在日军面前佯装天天喝醉，失去斗志，但其实无时无刻不在秣马厉兵、韬光养晦，准备着战斗！这些都说明了他不是如李逵般，只是有勇无谋的莽撞汉，而是一个有勇有谋的睿智者。不是一只只懂追猎，不懂控制的猎犬。另一面的他一味地信奉老祖宗传下的祖训，不懂稍作改变，哪怕是汲取一些现代文明中促进部族文化的养分，极端地排斥外族文化，像一个抱残守缺的横秋之朽。就是这样一个既睿智又迂腐人物在两方面张力的作用下，显得更加真实。

　　花冈一郎、二郎：纠结困惑而自嘲的牺牲品

　　这是从小受到现代文明“洗礼”的两人，向往日本统治下的文明生活，但骨子里又流淌着赛德克人的血，这样的双重身份让二人不被日本人所接纳，又让族人瞧不起，他们不知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达奇斯（花冈一郎）从小受日本的教育，可以说有恩于他，但他又是赛德克人，族人于他有义，忠义难两全，结局是悲哀的，亲手杀了自己的妻儿后，挥起赛德克人的弯刀，用日本的方式切腹自杀，用他弟弟（花冈二郎）的话来总结他的结局：“切开你矛盾的肝肠吧！哪也别去，当个自在的游魂吧！”这两人注定是文明与野蛮交锋的牺牲品。

　　铁木瓦利斯：小格局领导者？

　　很多观众骂铁木瓦利斯是汉奸，目光太短浅，不懂大是大非，只顾报仇。但有一个细节，不知大家是否关注到，铁木在与儿子对话时，儿子问他，我们和莫那·鲁道他们到彩虹桥那端就和解了吗？铁木讷讷地回答是吧。他也对自己的立场不敢肯定，只是想要破除自己的心魔，借助日本人的力量打败莫那·鲁道。他想把莫那赶出自己部族的猎场，而莫那想把日本人赶出猎场，二人的出外点都是把外人赶出去，只不过铁木更加对过去难以释怀，莫那已认清时势罢了。

　　女人们和孩子们：部族信仰高于一切的实践者

　　片中有一个情节特别感人，女人们为了节约粮食，让男人们没有后顾之忧，集体在森林里自缢，因为赛德克人认为自己来自于树，最终也要回到树里，灵魂才会回到祖灵之家。过早参与杀戮的孩子们拉着母亲和祖母的手，不愿让她们离开，呼唤声、哭喊声连成片，令人动容。部族的女人们勤劳、勇敢，无论男人们做什么样的决定，始终默默支持着，誓死追随，有着大无畏的牺牲精神。

　　日本人：多样的侵略者

　　影片中的日本人主要是军警，重点突出两类：一类是吉村和杉浦这样仗势凌人的跋扈警察，影片中有一段，吉村和部落起冲突时，部落里的狗也跟着叫，这里有两层意思，一是对于外族人，连狗都想把他们赶出去，二是狗仗人势，借喻日本警察，为虎作伥，披着把文明带进部落里外衣进行肆无忌惮的掠夺。另一类是小岛源治为代表的有人性的温和警察，他们主要使用怀柔政策，但这只是他们的策略而已，他们会充分利用部落间的矛盾、猜忌和冲突，以蕃制蕃，以达到报自己失去妻儿家仇的目的。

　　影片时时充满戏剧冲突，扣人心弦，一次次出现的彩虹，既是代表进入祖灵家的彩虹桥，也是代表风雨后的彩虹，经过抗战，对于日本至少起到震慑作用，让赛德克人的后代不再遭受奴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