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每年大年初二母亲便会带我去外婆家玩儿。去了以后,母亲非要我给外公外婆拜年,那时候也不懂,只是学着别人的方式,抱着他们的腿,面朝着他们,跪地磕个头,说句新年快乐,礼也就成了。
那时候,便觉得这个头磕得不值得,因为别人家的孩子磕头有回报,对我而言,不但没有回报,还要忍受外公的威胁,他经常拿一句话威胁我:“我不让我女儿回去了,你一个人回去吧。”每次气得我哭两到三回,同样地,也会跑过去在他腿上狠狠地踹三两脚,有时会在他胳膊上咬几口,来证明我的不满。
外公今年八十多岁了,是个要强的人,一生过得非常拮据。在我眼中他是个非常“自私”的人,自私到每年冬天舍不得烧煤取暖,和外婆蜷缩在仅有一丝余温的炕上瑟瑟发抖;自私到舍不得给自己添一件新衣服,把母亲置办的衣物压到箱底让老鼠打洞装扮小窝;自私到舍不得花钱看外婆的病,在孙女出嫁时包一个5000元的红包;有时候,外公固执得有些不可理喻,我总是读不懂他。
活到他这个年龄,体力活儿已经干不动了,他的眼里只有羊。羊是他的陪伴,从早到晚,他陪着羊谈古论今,羊陪着他夜以继日。一群羊,一个背影,整天穿梭在深山老林中。
外公每天都放羊,一個人赶着四十多只羊到山脚下,等羊吃得差不多了,他和羊群绕着羊肠小道从山脚下向山顶挺进。甘肃老家那里的山,要么是山裹着沟,要么是沟连着山,从山下往山顶望,脖子仰得生疼,但仍然看不到山顶。外公的羊群中,母羊居多,嘴特别馋,总会带头闹事,一点都不叫人省心。有一次在赶羊归来的途中,他不小心从半山腰摔下去,掉到山沟里,摔断了脚踝骨。
全家人都拗不过他,没有去看大夫,外公在炕上挺了一个月。
这期间我去看过他,聊天的时候,他心态超好,是笑着跟我说的,他说想去另外一个世界看看,稀里糊涂的,没去成,可能是舍不得他的羊吧。后来外婆告诉我,出事的那天,没有人帮他,是外公一个人回家的,那天,羊群落下他好长一段距离,羊在前面引路,外公努力地跟在后面。
“外公,为什么不把羊卖了?”我问。
“那你别去上学了,我就卖了。”外公说。
“这两者不能比,我和你不一样。别把钱存着了,给家里买点儿好菜,买点儿肉,吃好点儿,比什么都强。”我说。
“没什么不一样的,家里有油有面,啥也不缺。”外公说。
“我知道不缺,那也该吃点儿其他的菜,增加点儿营养。”我说。
“草根、树皮照样吃,也没饿死人。和过去比,现在强多了。”外公说。
“把钱存着舍不得花,有什么用?也没有多少利息。”我说。
“胡说!我的每一笔钱都有大用处,都会用到该用的地方。”外公说。说这句话的时候,外公露出了笑容,说得很轻松。
每次我和外公理论,他有他的道理,我有我的看法,爷孙俩争得面红耳赤,谁也说服不了谁。
一个月后,外公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又去放羊。家乡的山上和沟里,还是一群羊,一个背影。
每次去外婆家,外公都会用一句话威胁我。以前是,现在还是。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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