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8月6日,立秋的前一天,我终于下决心去看你了。怀着忐忑与羞涩,我像个偷了东西的小孩,胆怯地跟在叔叔后面。
他說:“那个就是你妈。”
我抬起头,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空旷的荒地,高低不平,杂草丛生下一方矮矮的坟墓,你就那么孤零零地躺在里面。
“去吧,过去跟你妈说说话。”叔叔说完,走向另外一块荒地,叔叔的母亲埋在那边。
我像个木偶似的挪动到坟前,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这陌生的小土堆:草长得半腿高,都快要把你这简陋的小屋吞噬掉,没有墓碑,没有鲜花,只有几块石头凑合地摆放着,蚂蚁在上面忙碌地爬行,它们无忧无虑的,永远也体会不到做人的悲欢离合之痛。
我慢慢地蹲下身子,拿出塑料袋里的纸钱,掏出打火机点着一摞,一张接一张烧着。风向飘忽不定,我蹲在地上腿麻了,也没有跟着风向挪个位置,浓浓的烟和火苗呛得眼睛发涩,我看着眼前的“你”,实在陌生得厉害。
二十年里,这是我们第一次相见,却是一台独角戏。
来之前,我想着好好跟你说说话。可现在,你就安静地躺在我面前,我却连嘴都张不开。陌生的感觉太可怕了,我的记忆里关于你一片空白,包括你的样子。
我曾在无数个夜里幻想过,假如你还活着,是不是我的童年里也有偷偷涂你的口红和指甲油,穿你的高跟鞋的记忆;
是不是我也能像同学一样任性地把换下的脏衣服拿回来叫你帮我洗,能在假期回家前就把想吃的菜告诉你,叫你给我准备着;
是不是在我遇到喜欢的男孩子时,能在夜晚睡在你旁边害羞地讲给你听,给你看他的照片,叫你帮我出出主意;
是不是心里受委屈了,我也能肆无忌惮地在你面前哭,听着你的安慰说没事,没事,然后给我一个拥抱;
是不是我也不再是一个人,回家后有个小弟弟小妹妹叫我欺负,不会冷清到孤单;
是不是我买新衣服的时候,再也不用自己一个人去看,而是能和你一起去逛街,你帮我挑衣服,帮我拍照片,帮我讨价还价,最后还帮我付款;
是不是每次想你了,我都能在任何时间给你打电话,在你接起的那一秒自然而然地说“妈,我想你了”;
是不是在我出嫁的时候,也能看到你边抹眼泪边为我忙忙碌碌准备着嫁妆,像个孩子一样偷偷在一旁看着我被接走,明明舍不得却还不愿意亲自送我……
都说有妈在的地方就有家,那我和爸爸流浪了二十年了吧?
这些年,越来越长大,也才越来越感受到思念的真切。
尤其是逢年过节,原本就冷清的屋子,在别人家的热闹下显得更加冷清了,我和爸爸总会尴尬地沉默,谁都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只能什么都不说了。
看着同学的妈妈来了,带着她逛街,吃饭,看她一改平日里的无所畏惧,在她妈妈面前撒娇。我从未体会到那是什么感觉,但我知道那感觉一定是甜的,特别甜的那种甜。
我真的希望能见着你,哪怕是在梦里,也只能是在梦里。可说来也奇怪,我这么爱做梦的人,却一次也没梦到过你,或者关于你的一丁点儿影子。
是时间隔得太久,你都快要忘记你在这里还有一个女儿,还是你在怪我,怪我从没来看过你。
小时候,我贪玩儿不懂事。长大了,很多次我都想过要来,却被爸爸拒绝了。
说实在的,我也不敢来,我不知道该和你说什么,该如何面对这个我连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的妈妈。
其实我一直觉得你就活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有一天会突然出现在我面前,那时候,我一定要吃一顿你做的饭,尝一尝妈妈的味道是什么样的。
手突然疼了一下,我反射性地站起来,思绪也骤然回到现实的冰凉,原来是火烧到手了。看着火苗一点点燃尽,心里的幻想也一点点灭了。
我知道,你终究是回不来了,而我这辈子,也不可能看到你的样子。
朝四周环顾了一圈,我想记住这个地方,也许下一次来,说不定会开满鲜花。那时候,或许,是爸爸跟我一起来看你。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想:等我死后,不要把我埋在这里,一人守一山,一生等一人,太孤单。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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