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第三天,那颗铜铃到了我手上。
小镇地处西南山区,依山傍水。即使是在战火纷争的年代,也未受波及。1936年初春,镇上发现了一名弃婴,因是女孩,直到住在镇外废弃城隍庙里的女主人瞧见,才被抱走领养。女婴刚到庙里,几日都哭闹不止,女主人为她寻来一颗圆润厚重的铜铃,系在腰间,以去邪驱鬼。这铜铃托人从相邻的大镇上买来,还请住在盐神庙里的道士开过光。
许是铜铃镇邪,女孩无病无灾长到了该取名的年纪,得了召容二字,因是领养,按習俗无法随男主人家姓,便随了女主人,姓邓。
召容慢慢长大,挂在腰间的铜铃转到了手腕上,走到哪里都戴着,铃声叮叮当当,声音清脆透亮。她慢慢学会了很多活儿:刺绣、纳鞋、裁衣服、种庄稼、做豆腐。小姑娘长成大姑娘,她将铜铃收进荷包,走到哪里不再带有清脆的叮当声。
小镇的水养人,召容生得漂亮,脾气温和,勤快孝顺,到了适嫁年龄,如愿以偿找到了夫家。
召容是典型的南方女子,个子虽小,品性坚强,就像她长大的小镇一般,经历千百年兴衰变迁,仍然自在于如今这片宁静的山水之中。也因此,在丈夫得顽疾去世后,她一人带着女儿也坚强地活着。
1962年,西南地区并不太平。这一年,召容带着女儿嫁进了镇外一户人家,姓熊,丈夫有个有文化的名字——学广。这户人家老辈是大地主旁支,本家大地主在建国前被打压,学广也受影响,后又背上克妻克子的名声。
村里人并不看好这对夫妇,一人克妻,一人克夫。但后来,他们的孩子陆续出生,并且都平安长大;他们盖了一座自己的新房子,她将铜铃取下来挂在钥匙上,声音悠长,那曾是我幼时唯一的玩具;他们相携走过最动荡的岁月,看着孩子们成家,看着孙辈们成长。三代同堂,儿孙绕膝,他们慢慢变老,变成了生病的老头子和慈祥的老婆子。
世纪之交,卧床半年的爷爷去世。她慢慢变得沉默了,只在孙辈面前会多一些言语,更多的时候是一个人在堂屋的门口坐着,目光透过长门望向远方。
几年后,她在一次劳作中摔伤了,失去了听觉。
她变得更加沉静,如水的祥和在她身上定格。她更是经常在堂屋门口坐着,静得像玉碗里静躺的月光,像木柜里安放的铜铃。
往后的日子过得很慢,儿子们外出,她带着两个孙辈一起生活。闲暇时,她常去对面山上种些小菜,话更少了。
有一次我问她:“为什么不在屋前地里种小菜,非要去对面山上?摘菜都不方便……”
她只点头回答:“嗯。”
葬礼后,我拿着手上被我擦掉铜锈、焕然一新的铜铃,坐上堂屋门口那张矮凳子,弯腰放低了视线,目光从长门口望出去,她常去种小菜的对面山上,是爷爷葱郁的坟头。endprint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