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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穿秋日

时间:2023/11/9 作者: 北方文学·上旬 热度: 12587
田洪波

  1934年那个秋风瑟瑟的下午,哈尔滨道里一家简易客栈的木格窗前,久等接头人不见的我爷爷,已经饥肠辘辘的我爷爷,十分响亮地打了个饱嗝。这饱嗝吓了我爷爷一跳,有一瞬间他是愣怔的。从早晨到达哈尔滨起,我爷爷的肚子就一直是空着的。显然,饱嗝是他的肚子发出的强烈抗议。

  我爷爷已不错眼珠几个时辰,那个交接情报者像空气一样难以捕捉。此时,唯一能看得见的是不时从窗前走过的行人,以及被风吹落的零星枫叶,随着风势不太情愿地从门前的土路上飘过,一如我爷爷的心情。

  饱嗝继续侵扰我爷爷,于是他下意识叹出一个长音。真真切切,我爷爷做梦也想不到会遭遇这样的尴尬。他是北满地下交通站的一员,常年来往于周边市县接送情报。曾做过几次非常漂亮的活儿,使敌军损失惨重,早早上了黑名单。因此说,我爷爷入住这家简易客栈,是冒着一定风险的。既要避开敌军耳目,又不宜久留。以目前处境分析,恐怕还要等上一阵儿。

  虽然已过正午,依然不时从街道那边传来袅袅的菜香,这无疑更加刺激我爷爷敏感的胃,饱嗝接二连三地响起。我爷爷找水不见,十分丧气。他开始在房间里跺脚,又不敢跺得太响,力量就集中在嘴唇上了,不小心竟然咬出了血。东■西望一会儿,我爷爷決定速去速回填饱肚子,然而,他把脚迈到门前时又犹豫了,万一此时那个接头人来了呢?那样责任就大了,错失的情报也许会导致整个战局的失算。

  假意拿牛皮上街做交易呢?我爷爷此行着装刻意,一顶皮帽外加对襟马褂,脚蹬一双羊绒靴子,腋下夹了两张半旧牛皮,肩搭一款灰色小布包,给人看上去就是个从事皮货生意的主儿。他不再让自己有半刻犹疑,拿着牛皮出了客栈。然而,我爷爷只能在客栈前后转悠,装模作样地吆喝几声。

  此时,晴白的天忽然暗淡下来,预示着一场雨将不期而至。我爷爷的饱嗝虽然不再打了,心却灰暗到了极点。他猜测要么是接头人出现了人身意外,要么就是遭遇了不可抗拒的自然灾害。

  我爷爷在那个下午望眼欲穿。到星星满天时也没等来接头人,只好匆匆买了烤地瓜充饥。然而第二天,依然未能等到接头人。我爷爷叫苦不迭,感觉嗓子针扎似的疼痛。此行他所带盘缠并不多,仅够维持几天的。结果又捱过一天。第四天他彻底没钱了,担心店家催交房费,又不见牛皮交易,引起不必要的怀疑,索性抵押了牛皮,剩下的钱却只够吃一次饭的。

  饱嗝不时侵扰我爷爷,那滋味真是难受。后来我爷爷没辙了,把自己一米九的身躯挺在木床上,额头搭条毛巾,装作病人。吃东西已成了奢望。焦虑和饥饿,使我爷爷在第五天下午时彻底病倒了。

  我爷爷像一个没人待见的育婴,被扔在孤零零的房间里无人问津。发烧使他胡言乱语,把胸脯抓出一道道血痕。一直捱到第七天上午,才有一瘦高男人以接亲戚之名,进得我爷爷的房间。他身上带着的一缕阳光迅速把我爷爷照亮了。

  简单诊治后,瘦男人搀着我爷爷换了一家客栈。我爷爷的精神头儿乾坤大扭转,抓着瘦男人的手不放。瘦男人解释说,他在马店村突遇山洪,被困于一个老乡家中。他请我爷爷下馆子担罪,两人找了家哈尔滨老字号砂锅店坐下。砂锅是我爷爷的最爱,他尤其喜欢吃狮子头,那对平时的他而言简直就是奢望。瘦男人大约一路颠簸也没怎么吃好饭,于是两人大快朵颐。这一忘情不要紧,直吃到夜半时分。我爷爷又打起了饱嗝。我爷爷那饱嗝打得真是响亮,引来邻桌的窃笑。

  那顿饭,我爷爷显然是撑着了。他每迈一步似乎都很困难。两人连夜分手。一切委屈都被那顿砂锅治好了,临别时我爷爷郑重向瘦男人抱了下拳。他像脚底下拖了个铅块,一步三挪地踏上了归途。他走走停停,饱嗝一直相伴,惹得我爷爷不时咧开嘴角。

  我爷爷走在孤寂冷清的街道上,走着走着,感觉有些乏累,干脆一屁股坐在哈尔滨南线一个交叉路口的石板上歇息起来。结果困意上身,我爷爷顺势睡过去了。这一睡就再也没醒来。

  北满交通站派人到哈尔滨接应,阴差阳错地在路口寻见了我爷爷。那天的场景实在难言——我爷爷的肚子大得像扣着一口锅。他们判断我爷爷或是被捕或是病困客栈,却从没想过是这样的结局。好在他身上的情报尚在。因了那份情报,后来抗联部队的几个将军绕道苏联,被安全护送到延安。我爷爷也算立了一功。

  我爷爷一直是家族的荣耀,只是我们后辈对他的死始终讳莫如深。后来官方文字这样记载他的死因:回归途中遭遇不测。算是让人宽慰吧。

  责任编辑 付德芳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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