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郑月明很少全家一起到酒店消费。今天他们来到这家叫满福楼的大酒店,一是因为在医院当护士的妻子苗丽维收到了一个患者送给她的一百元消费卡,二是今天是他的生日。于是,一家三口人便来这里奢侈一回。
郑月明是最后一个迈进门的,走在前边的妻子推转黄铜大门时,郑月明发现大街上来了一溜乌黑锃亮的小轿车。他回头透过大门向外张望,下来的一群人中大多是他所在集团公司的领导,公司党委副书记郑荔芝也在其中。今天郑荔芝穿了件乳白色风衣,混在一群西装革履的男人中间,大有万绿丛中一点红的味道。她出任新一届集团公司的党委副书记,书记的位置空缺,由她主持党委工作。郑荔芝与郑月明家住一个单元,她家住四楼,他家住顶层,六楼。郑月明不想与郑荔芝打照面,不在一个阶层,见了面也没有什么可说的。平时他是能不与郑荔芝说话就不说,除非走了个对头碰,否则他是不会像许多人那样,向前够够着与当权者搭话的。郑月明连忙拉了下妻子,一家人快步进了一个包间。
菜上齐了。儿子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出一块小蛋糕,两只小手七上八下地插上了四根小蜡烛。寡言少语的儿子举起了杯子,妻子笑盈盈地看着儿子。儿子的脸仍然有些虚肿,那是经常服用激素所致。儿子从三四岁时起就患有难以诊断的血液病,经常流鼻血,身上也经常青一块紫一块的。为此,他曾经带着儿子跑遍了全国的大都市,多亏那时父亲在世在位,对他们帮助不小,否则的话以他们夫妻的收入是绝对难以稳定住儿子的病情的。“感谢爸爸为我东奔西跑,治好了我的病,谢谢爸爸!生日快乐,爸爸!”
蜡烛点着了,妻子和儿子拍着手唱了起来: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摇曳的烛光里,郑月明多少烦心事都涌到眼前来,便再也忍不住了,他怕亲人们看见,连忙去吹蜡烛,眼泪同时也流了下来。他心里默默地说:爸爸做得不够格,以后我一定要做一个能让你们幸福的爸爸。
这顿饭吃了一百二十多元,郑月明要服务员把剩下的菜打包,便出去到吧台付款。快走到吧台时,他突然认出来正趴在台上说话的是集团公司两办(党委办公室和总经理办公室)王副主任,他便站到王身边的一个立式冷柜的后边,装作看里边的酒水。这个王副主任与郑月明是朋友,他们的友情开始于十几年前公司文联成立时,当时王也写一些东西,那个年代有些人爱好写作是赶时髦,王可能就属于那一种。因为爱好相同,他们很快就成了朋友,以后一直来往。后来,王靠着这支笔进了公司机关,当上了科长,文章也不写了,只知道围着权势人物转。他们的关系也远了,有时王跟随着公司领导走在路上,与郑月明相遇,王竟然装作看不见他。郑月明念旧,潜意识里也认为在机关里有个当官的朋友对自己也会有好处,于是有时他便找王出去叙旧,王经常说有事脱不开身,就是被约出来,王都提出找个僻静的地方吃饭,而且还要把包间的门关得严严的。
前台经理指下的语音计算器在报数,郑月明心里不由得暗叫了一声:天哪!十来个人,一顿竟吃了八千多元。下边的对话更让郑月明开眼了,只听前台经理说:“发票开多少?九千五,行吗?我这里就有一条软中华了。”
王答:“行,你先放到柜子里,改天我来取……”
王副主任结完账,回他们的大包间去了,郑月明这才上去把饭钱交了。
喝了不多不少的酒,晚上躺在床上就睡不着了,他眼巴巴地望着黑洞洞的其实并看不到的屋顶,想着心事。春节一过,公司领导班子换届,老爷子们全部退了下去,三十八岁的常务副总经理被扶正。不到三个月的时间,新一届领导班子的改革方案就将实施。据传,郑月明所在的科室可能要解体。一直以来,在公司里有相当一部分人认为,郑月明所在科根本没有设立的必要,于是多少年来,一有改革的风吹草动,他们科便会像一块肉一样,被公司核心决策者们放到案板上,只是许多次都是因为意见不统一,那把无形的刀迟迟没有落下来而已。好像改革就是精简裁员,届时公司将出台一系列新政,一些人可以提前退休,俗称内退,一些人要面临下岗。减员增效,一时间集团公司上下人心惶惶。新上任的总经理一上台就调整了中层干部,其调整幅度之大绝对是空前的。总经理的话就是公司的厂规厂法,根本不像上届班子的老总那样民主。所以,这一次郑月明他们科的人凶多吉少。
按照当今一些人的价值观来审视,年至不惑的郑月明在这家国有大型机床企业集团里只是一个一般科员,无论如何不能算得上一个成功的男人。父亲三十二岁时就是副县长了,要说龙生龙、凤生凤的话,他算是一个例外。问题出在哪里?如果年少时浑浑噩噩、无所追求也就算了,但自从他懂事时起就是一个有抱负的人。然而,白云苍狗,一转眼他奔四十岁了。人到中年万事休,近来晚上睡不着觉他也会想起这些,结论是:自己不应该爱好写诗,是文学耽误了他。一门心思吟诗撰文,一直以为将来有一天自己会一举成名。
二
公司的改革方案迟迟没有出台实施,越是这样,民间的改革方案版本就越多,但是一条也没有有利于郑月明的小道消息。在这个知识分子成堆的企业里流行着这样一句话:高级工程师一毛钱能买十一个。连高级工程师都一分不值的这家国有大型企业,对待像郑月明这样的中专毕业生那只有一个办法,能踢就踢,能裁就裁了。郑月明感到了从来没有过的危机,他像一个就要溺水的人一样想要抓住一根稻草。他必须要保住这个工作,不然的话一家人只靠妻子的工资是无法生活的,况且还有为儿子治病时所欠下的几万元的债务。
科长给大家开会了,撤科是必然的了,大家要有个心理准备,单位不负责人员去向,自谋出路。郑月明想找几个朋友商量一下自己的去向,一个多月前,裁员的消息才有苗头时他与几个朋友喝酒。提到工作,郑月明不无忧虑地说:“我们处、我们科历来就是‘运动员,前辈老师傅们说,一有风吹草动,我们就要被解散。这回改革的力度这么大,我可就要没有吃饭的地方了。”
有朋友说:“下岗到南方干去,怕什么!”
郑月明说:“我都四十岁了,哪里肯要我?你们看哪个招工要求不是三十五岁以下,大学本科以上。现在我才知道,自己真是一无所长呀。”
一个当车间副主任的朋友说:“多大点儿事呀!你到我那里去,我至少给你安排个段长组长的。”
一个区属工厂头儿的公子说:“到我家老爷子那儿去,他们那个搞供销的小子办什么事都整不明白,我爸正想换他呢。”
一个做生意的朋友说:“郑哥,咱们都是朋友,跟我做生意,保证比你在工厂强百套。”
又一个朋友说:“有这么多哥们儿,你愁什么呀愁?谁还安排不了你呀。”那天,郑月明喝醉了。他在台历的记事栏下写道:不是酒把我喝醉了,是朋友的情谊让我醉了。
郑月明烧了几个菜,老婆孩子都吃完了,他还慢慢地吃着。趁着酒兴,他开始给这几个朋友打电话。他首选给车间副主任打电话,把今天的会议情况说了,副主任安慰道:“没关系,就凭你的才能,到哪儿都没问题……”
放下电话,郑月明的酒醒了一半,因为对方只字没提让自己上他那儿去干的话,更别说当什么长了。想到这儿,他拨公子的电话时手就有些发软,但还是拨通了,公子听完了他的话说:“怎么办呢?你等一等,我就不信你们公司领导连你也不给安排,你这些年为他们做多少工作呀,他们也不能卸磨杀驴呀,是国民党还是共产党?别担心,你等等看。”
下边做生意的朋友的电话他就不敢拨了。想了半天,不挂也不成,总得有个一定呀。他挂了几遍,总算按全了号码。朋友的爱人说老公不在,到外面应酬去了。挂他的手机,通了。对方没等郑月明说完就打断他说:“我正陪一个客户,一会儿我给你打过去。”
郑月明又给另一位挂,蜂音响了六七声还没有人接,他挂断了,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幸亏没有人接。
郑月明眼睛盯着电视,看完了晚间新闻看世界报道看体育新闻,但什么内容他却一点也不知道。十二点了也没有电话打进来,他歪在沙发上睡着了。
妻子发现他没在床上睡时已经是早晨了,妻子推醒他问怎么睡在这里,昨天的电话打得效果怎么样?郑月明说:“他们都是不能指望的人,人在失意的时候就没有朋友了。”
那天在满福楼陪省总工会的领导吃饭时,郑荔芝也看到了她的这位楼上本家邻居。当时在车里看见他们一家三口往酒店里进时,郑荔芝不由得生出几分羡慕:这样才是生活吧。慨叹可能来自她仍然是个没谈嫁娶的老姑娘。四十五岁的郑荔芝除了脸上的肤色深了些和有些不平坦外绝对不属于丑女人那一类,之所以错过了结婚的年龄,完全是因为年轻时太挑剔的原因,高不成低不就,阴错阳差的她便走了每一个老姑娘走的老路。在酒店的卫生间里,郑荔芝遇见了苗丽维。她们前后脚进去,女厕所却只剩一个空位了,苗丽维迟疑了一下,想让郑荔芝先方便,郑荔芝却冲里边仰了下头说:“你先请。”
苗丽维连忙说:“你先请你先请,你忙,先请吧。”
“那我不客气了。”郑荔芝抬腿进去了。郑荔芝在里边一边解着手,一边隔着门板与苗丽维聊天,这让苗丽维感觉这个当官的老姑娘并不像平时让人感觉的那样不可接近。想到这点,苗丽维对郑月明说:“我们是不是求楼下的郑书记给帮忙找个地方?”
郑月明想了半天,咬了咬后槽牙说:“也行。只是不知道她肯不肯帮咱们这个邻居的忙。”
人在连最基本的生存都可能不保了的情况下,就可能会放弃尊严。平日里最要面子的人,到关键时刻可能最没面子。郑月明终于采纳了妻子的建议,准备求邻居郑荔芝帮忙在公司找一个合适的位置。
决心下了,但是怎么个求法呢?就这样空手求人家?带钱去吗?别说家里没有什么钱,就是有,拿多少?为这个,他们夫妻讨论到凌晨一点多也没有个结果。郑月明感觉挺头痛,脑袋不好用了,这真是应了那句古话: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第二天早晨一醒来,苗丽维就说家里不是有父亲留下的一些好酒吗,给她拿两瓶茅台吧。“给一个女人送酒,合适吗?”郑月明像是对妻子又像是自语。
“管不了那么多了,不能再拖了,再拖可能就公布了,到时就什么也来不及了。”妻子说。总算盼到了下班,郑月明飞也似的骑回家,把两瓶茅台酒用个大方便袋装好,走到门口想起来,这个时候也不知道郑荔芝回来没有,自己拎着东西敲书记家的门被邻居看见了不好。于是,他空手跑到楼下,看书记家的灯亮了没有。反复下去了两三次,书记家窗户还是黑的。眼看着快八点了,郑月明第四次下去时,四楼的窗户仍然黑着。他正想放弃,一辆白色本田停在了楼门口,郑荔芝回来了。郑月明赶快把身子背过去,等郑荔芝上了楼他才悄悄地跟上去。书记才把门关上,郑月明就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回家里,在门里平静了一会儿,轻轻拎起茅台……
郑荔芝对同姓邻居的突然造访多少有些意外,迟疑了一会儿,才把门打开。她把郑月明让进门,弯腰从鞋架上取下一双拖鞋,放在郑月明脚下。郑月明小心地把酒放在门口,说:“郑书记,吃完饭了吧?”
“吃过了,你呢?”郑荔芝一边把郑月明往客厅里引一边背对着他说。
“我也吃过了。”说这话时,郑月明已经感觉出自己的背上有些潮湿。
两人对面坐在沙发上。郑荔芝说:“说吧,有什么事?”刚才的客套一下子没了,老姑娘完全换了副面孔,这让郑月明把来时想好的话全给忘记了。郑荔芝说:“别客气,都来了,有事儿就说吧。我挺忙的。”对方这样一冷,反倒让郑月明放松了,心想:愿意帮不帮吧,我说。郑月明表达了来意,然后看着副书记的脸,等她回答。
让郑月明没有想到的是,书记并没有回答是或者否,甚至根本没接他这个话,而是突然问道:“听说你写作能力特别强,尤其是诗写得不错。”
“瞎写瞎写。写得还行吧,嘿嘿。”他有些语无伦次地说,他没有想到她竟然知道这些,还问起这个来。
“咱们公司要有个厂歌,就要征集歌词了,你是大手笔,写写试试看吧。”郑荔芝接下来就讲了厂歌的歌词要求:要体现出集团公司在国民经济中的重要地位,要歌颂工人阶级,更要表现在改革开放、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公司人积极进取、做大图强的精神面貌……
郑月明在十分认真聆听的同时,目光曾经在这个老姑娘的胸部停留三两秒钟。这个停留无论如何也怨不得他,因为这位女书记的胸部惊人地发达,而且乳房的轮廓也很美,让人,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得被它吸引住。好大呀!郑月明心里不由得一声慨叹,不过这个想法只是在头脑中一闪而过。这怎么是想入非非的时候呢,他连忙把眼睛投到茶几上搜索着,想找纸笔把书记的话记下来。郑荔芝说:“你不用记了,明天咱们厂报就会刊出歌词征集要求。你仔细研究一下。你什么时间能拿出来?”
“什么时候要?”
“当然越快越好,这样好有时间修改。”说着,郑荔芝从茶几上捡起遥控器,把电视机点开了。郑月明知趣地站起来告辞,郑荔芝也不留,起身送他到门口,指着门边的方便袋说:“东西你拿回去。”
“就两瓶酒,一点意思。”郑月明嗫嚅道。
“你拿走。要不拿走,你的事我不管了。”不容置疑的口气。
郑月明怔了一下,只好拎起来。
妻子见郑月明把酒拿回来了,便问怎么没送出去,他说人家不收,否则的话就不给办事了。
整个晚上郑月明就反复地回忆到书记家的整个过程,判断她到底有没有帮他这个忙的意思。
写厂歌,歌颂这个就要把他请回家的工厂?这可真有些难为郑月明了,如果把这个事提前到半年前做,与现在会大不一样。那时候,虽然全国的企业都在搞改革、搞下岗,但是唯独他所在的企业没搞,当时的老总经理说:我能让我的两万名职工有活干有饭吃就是改革成功。咱们这个兔子不拉屎的小地方,下岗了让人干什么去?咱们也不像沿海开放城市或者大都市,没有流动人口,“三产”没什么可搞的。
没有下岗裁员的事情,郑月明感觉工厂就是自己的家,他是靠工厂生存的,虽然自己对本职工作不太满意,但毕竟工厂给他开工资,给他分福利,给他报销医疗费、取暖费,他还可以利用出公差的机会游山玩水。可是现在,面临下岗,工厂说不要他就不要他了,却让他歌颂要想把他抛弃的工厂,这好比亲娘要把儿子送人,却让儿子对亲娘感恩戴德,这个感情真是难拿。
郑月明别无选择,他必须得写,而且一定要写好,这可能决定着书记是不是帮他的大事,不能有半点马虎。他两天没上班,数易其稿,一气写了三首歌词。他先是在家里给老婆孩子朗诵,听取意见,记录下来,然后又拿到单位给同事读。科里的同事们听完后直撇嘴:饭都要不给你吃了,不是明天就是后天就下岗了,还有心写歌词,真是不知好歹,纯粹是吃饱了撑的。
周四,郑月明的歌词已经基本定稿,但是他没有找郑荔芝,他想星期天再找她,说是刚刚写完,这样就不必按厂报上的征稿要求把稿子送到宣传部,也不必到她的办公室去谈稿,就可以有理由再到她家里去,这样他便能与她长谈一会儿而不必被办公室里来去请示、汇报工作的人所打断,再说他还是想把那两瓶茅台送出去。
他们几乎谈了整个下午,郑荔芝接了两个电话后,关了手机,这多少有点儿让郑月明受宠若惊,这个举动让他感觉女书记喜欢与他交谈。开始时他就没有想到郑荔芝并不外行,她仔细地看完了三首词后,指着其中的一首说:“首先这第一句就不太好,什么叫‘我们的工厂美名传四方'太苍白,太没有形象感。”
这个点评让郑月明不由得不对面前这个老姑娘的欣赏水平刮目相看,他的头点得像小鸡啄米一样。
当郑荔芝又指着一句歌词品评时,郑月明便把身子探了过来。她这个动作突然让他有了些遐想,虽说他没好把头探得过近,郑荔芝把手里平端的稿子向他那一侧倾斜也让他没有理由把头凑得更近,但他已经闻到了她身上那女人独有的香味儿。那种香味儿显然与妻子的不同,妻子的香味总夹杂着医院的来苏儿味,而她这味道浓郁而不烦腻,淡雅而不寡味,那是一种高级的香水的味道。郑月明没有猜错,郑荔芝用的是一种法国产的,叫“思恩”的高级香水。
郑月明没有想到,他自己最为得意的那首郑荔芝却不喜欢,而是选择了他心中排在第二的那首,建议他把它送上去参加评选。她说:作为像我们这样的一个特大型的重型机床集团公司,歌词里一定要让人体会出、感觉到“咱们工人有力量”,感觉出“我为祖国献石油”的那种工人阶级的豪迈感,让人听了,会生出一种热血沸腾的冲动,这是最关键的。
说完这些,两个人一时都没有提起什么话题。郑月明知道他应该离开了,便说:“打扰郑书记这么久了,我回去了。这两瓶茅台酒是我妻子的一点意思,我的事让你费心了。你要是不喜欢喝酒,这酒你可以留着待客。”他把茅台两个字咬得很重,故意强调不是别的低档次酒。
“酒不错,我心领了。你的事我会尽力的,像你这样的人才,我们公司应该说不是多了,而是很缺的。就从你这几首歌词就可以说明,你要是走了,是工厂的损失。你回去听信儿吧。”她把酒塞进他的怀里。没有递到他手里,郑月明认为塞这个动作让这个当官的女人表现出一种实在而亲近样子。
又没送出去,真是个笨蛋,郑月明骂自己。不过郑荔芝最后那句话让他心里有了底,看来他是有希望的。拎着酒从郑荔芝家里出来,他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来:真是一个不错的女人,我要……当时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以后这个想法才越来越明确、越来越清晰的。
三
这是一个扬沙的天气,整个世界都是黄色的。大白天办公室都开了灯,在室外看集团公司八层的技术大楼,平日里白色的日光灯却都散发着蓝光,这是因为天空中弥漫着黄色的沙尘引起的。然而,事后郑月明回忆起那天的天气时,总感觉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黄色的不是沙尘,而是阳光。
因为要解散的原因,科里的人已经不正常上班了,郑月明是被处文书的电话叫到单位的。原来,郑月明的调令下来了,处长让他立即办理手续,尽快到集团公司工会报到。谁也没有想到,郑月明抢先离开了技术处,至此,下岗的事与他没有了任何关系。人们对他投来的,全是羡慕和嫉妒的目光。
他拿着调配单,到处属相关科室盖章,办理调出手续。他抽空给郑荔芝的办公室挂了个电话,汇报情况,也想知道他调往工会后的具体工作。郑荔芝向他表示祝贺,并透露:“你到工会办公室工作,做政务秘书。这里能发挥你的特长。好好干吧。”郑月明刚要称谢,那边电话挂了。
郑月明的心情好极了,平日里谁要想自己在公司里调动工作,从有意向到调转成功,没有三五个月是不可能的。而他的这次调动前后只用了不到十天的时间,这在集团公司可能是绝无仅有的了。这是个纪录,而且这个纪录是他郑月明、一个不起眼的小科员创造的,他在办理相关手续时一阵阵地感觉不像是真的。
公司工会办公室政务秘书主要负责起草工会领导讲话、报告、总结等文件及一些杂务。办公室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主任,另一个是政务秘书。这个政务秘书看样子有五十来岁了,头秃得很厉害,属于“地方支援中央”那种。办公室主任热烈地与郑月明握手;轮到秃头,他只是用手指尖在郑月明手上搭了一下,郑月明感觉出了他的冷淡。主任给郑月明介绍工作时,秃头就出去了,郑月明以为他平时就是这样挺冷的一个人,也就没在意。介绍完工作,主任说带他各办公室走走,认识一下各部委的人。先到生活委,少不了要与生活委主任、干事握手寒暄。从生活委出来,又到组织委、宣传委,在各办公室进出时就听见秃头在与人调侃,进了女工部的门,秃头正与女工部部长打情骂俏。不知道秃头说了句什么,漂亮的女工部部长照着秃头的肩上擂了一拳,骂他缺德,胳膊没收回去就直接伸给了郑月明,握手。
办公室主任说,按常规应该给郑月明设宴接风,只是现在改革,人心不稳,等大家有了一定的时候再吃不迟。按理郑月明科里也应该设宴送他,没送的原因与工会这里相同。郑月明的这次调动表面上是无声无息的,但真正的震动是在人们的心里。
郑月明到工会正式上班的第一天,才坐稳椅子,主任就被主席叫过去。主任一会儿就回来了,带回一张纸来,秃头迎上前说:“有任务?”
主任说:“来活了!”他绕过秃头对郑月明说,“兄弟,过几天公司焊工技术大比武,闭幕式上主席有个讲话,你来写一下。”郑月明没想到这么快就让他进入角色,便有些茫然,看到了秃头表情有些讪讪的,正在低眉吹茶杯水面上的浮茶。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抢了秃头的饭碗,想起早晨去水房打开水时听人议论,说工会机关的精简力度最大,各部委不留干事,每个部委只留一个主任或者部长,宣传委和组织委还要合并。这样说来办公室绝不会放两个秘书,联想到报到时秃头的冷淡,郑月明就什么都明白了,心里不由得对秃头生出了几分歉意。由技术处室一下子来到机关,郑月明还不适应,在他还没有适应的时候就让他干活,一时间他心里没了底。想了一下,他借口原单位还有些事没交代完,离开了办公室。
郑月明是想给郑荔芝打个电话,一个普通员工直接给公司领导打电话,没有极其充分的理由是不合常情的,尽管他们是邻居。不过郑月明的理由已经找好了:你领导给我办成了事,我已经到新单位上班了,给你打电话报告一下,表示下感谢应该不过分。
电话里郑荔芝嘱咐郑月明好好干,工会工作很重要,要是忙起来的时候也很忙。当然,告诉副书记他已经正式上班不是目的,目的是后边的话:“郑书记,我们主任给我任务了,过几天公司焊工大比武,闭幕式上主席有个讲话。”
“哦,”郑荔芝知道,这个场合下的发言是不必写什么稿子的,一般都是即席讲那么几句就可以了,看来主席是想看看他的文字功底,但这话不能对他说透,可人是她介绍去的,又不能不提示他一下,“那你下来到我这儿来一趟吧。”
工会在公司行政大楼的四楼,郑荔芝在二楼的201室办公。郑月明是在楼外路边一家报刊亭打的电话,收了线,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返回楼里。
201室其实是三间大办公室,中间是秘书室,两个秘书对桌一边坐一个,每个秘书的背后各有一个房门,一个是总经理办公室一个是党委一把手办公室。秘书盘问了一会儿,通报了一声后,为郑月明打开郑荔芝的房门。
好宽敞的办公室呀,差不多有一间教室大小。郑荔芝对门端坐在一张大写字台后,背后一侧镀铬的旗座上垂着面鲜红的党旗。郑月明是第一次来到公司核心领导的办公室,那阵势让他顿感自己渺小,连说话的声音都不由自主地低了下来:“你好,郑书记。”
“请坐。”郑荔芝冲沙发扬了下手,直接入题,“让你写你就认真写吧。这样的讲话有个千儿八百字就可以了。这个对你来说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吧?只是公文与文学写作有所不同,注意这个不同就是了。”其他的话也谈了一些,比如他应该继续创作诗歌,他既然从前在市里的文艺界很有影响,就应该把这个影响扩大下去。人家问这个诗人是哪里的?是机床公司的,这就在文艺界扩大了我们公司的影响。现在很讲究企业文化,下一步公司的宣传部还要挂一个牌子,叫企业文化部;公司还要重新组织文艺演出队,应该叫艺术团,可以组织起来慰问客户、联络感情……谈话不到十分钟,但传达给郑月明的信息量却很大。临走时,书记告诉他让门口她的秘书为他找一本有关公文写作方面的书。
从郑书记办公室出来时,郑月明心情很好,相信自己一定能按时完成这第一个任务,给主席交一份让他满意的答卷。
望着郑月明消失在门口的背影,郑荔芝头脑中闪出:这个男人身材不错。郑荔芝今年四十五岁了,严格地说四十五岁的她从来没有谈过恋爱。年轻时好像没想过这个问题,上学时只顾学习,不想分散精力考虑这个问题。参加工作后,她有些男人似的性格,让许多小伙子望而却步。三十左右岁时,经人介绍她也见过几个小伙子,结果都是见了一面,不是她不同意就是人家不愿意。最后见的那个,是人家不同意的,她一气之下想:没有男人我还不活了呢!从此再不见什么男人了。恋爱的失败,让她很快把精力全部投入到工作中,她在工作中能获得最大的快乐和满足。职务的连续升迁,让人们都感觉难以配上她了,所以没有人再敢给她牵线搭桥,也没有男人敢向她献殷勤了。工作顺利时还好,一旦遇到挫折,她便感到特别孤独,连一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新的总经理上任后这几个月里,她的情绪越来越坏,她感觉班子里没有民主,一切都只是总经理一句话。半年来,她经期紊乱,近一个多月来,她的下身总是流血不止,她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想到医院去看看,又担心真查出来什么不好的病症。讳疾忌医肯定是不对的,不应该再拖了。
公司职工医院就在她家楼下马路对面,她没有去那里做检查,这倒不是因为职工医院只是一个二甲医院,是因为自己经常出现在公司的闭路电视上,那里的医护人员会认出她来,她非常在意自己的隐私。她打的到地方医院,B超显示,她患有子宫肌瘤,而且其中的一个已经有鸡蛋大小了。她有些紧张,医生安慰她说这是妇女的常见病和多发病,根本没有生命之虞,最严重的结果不过是挨上一刀。她问致病的原因,医生告诉她,工作压力大是主要原因,再有未婚的大龄女性也容易患此病,原因也许是缺少雄性激素的刺激吧。她真没想到,没有男人还会有这样的结果。老妇科医生人不错,问她:“是公费吗?要是能报我就给你开点儿药,不过这病真的没有什么特效药。广告里都是骗人的。”她谢了医生老太太,没有拿药。又到外科看了看腰,她腰疼也不是一两天了,医生说是久坐导致的腰肌劳损,非要给她开一大堆的药,还说取了药拿来再告诉她如何配着服用。她明白,这个中年医生一定有开药的提成,让她返回来就是怕她不取药就跑了。她把药方装进包里,直接出了医院。
男人就这么有用?从医院出来时郑荔芝这样问自己。从此自己就是个病人了,想到这儿,她突然感觉活得很累,感觉活得挺委屈,这个感觉可是她从来没有过的。她不想回办公室了,直接回家。
坐在客厅里,郑荔芝一边用遥控器翻着电视频道一边流眼泪。不知道眼泪流了多长时间,电视里的一句台词让她清醒了好多。电视剧中的一个女主角说:“你们看我一天活得挺风光的,谁能知道我过的是怎样的日子呀!”是呀,谁能知道争强好胜的郑荔芝会在家里独自流泪呢?明天擦干泪,她又是一个风风火火、处事果断的女领导。
郑月明到焊接车间,找到车间的工会主席,了解了些焊工比武的准备情况和相关内容,要了一些材料。吃过晚饭后,翻开郑荔芝借给他的关于公文写作的书,找到相关的章节,研究了一会,感觉不过如此。于是,他铺开稿纸,挥挥洒洒两个小时就写出了一千四百多字的初稿,然后把笔一摔,说:“公文写作,不过尔尔。”
来到单位,郑月明把稿子给秃头看。秃头很快看完,递还给他时连连说好。于是,郑月明下楼去找郑荔芝。没想到郑荔芝只看了一半,就递还给他说:“不行。你要写的是公文,不是写诗或者写散文,这些华丽的词藻全是废话,全部去掉。”
郑荔芝的话像迎头一盆凉水,把郑月明浇醒了,他脸涨红着说:“好,我回去重写。”
“再说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用笔写,辨认起来费力,修改起来也麻烦。应该换笔用电脑了。好了,我九点钟有会。”书记下了逐客令。这时郑月明才反应过来,这个秃头竟连连说好,看来他是在等看我的热闹,存心让我出丑。
焊工大比武决赛如期举行,郑荔芝以公司党委副书记的身份出席,并给焊工状元披红发奖。公司工会生产委主任作了总结性发言后,公司工会主席讲了话。主席是秘书出身,五分钟的讲话被掌声打断两次,他一句没用郑月明写的稿子。讲话结束时,郑荔芝在主席台上看了眼下边的郑月明,他读出了那目光里的意思:看看人家,这才叫讲话。公文就应该这样写,你差远了你!
四
集团公司的改革新政在一个清朗的星期一早晨公布。上班的路上,两万余名职工一边奔向工作岗位一边倾听公司广播站播出的改革动员文章。下午,刊有改革细则的厂报也下发到各个处的科室和车间的班组。
定时炸弹终于炸响了,炸得职工同志们蒙头转向。女四十、男四十五,都可以提出申请提前退休。退休工作做完后,各基层单位重新开始优化组合,没有被组合上的人下岗,到再就业中心学习,如有空岗(哪里会有),可以再竞聘上岗,一年内如不能被重新聘用,公司将与其解除劳动合同。解除劳动合同说白了就是失业,谁敢冒这个险?两害相权取其轻,一些担心不能被优化组合上的人,开始考虑申请提前退休。
郑月明先前所在的科果然被解散了,三位够年龄的申请了退休,包括郑月明在内的两个人调到了其他单位工作,还剩下几个人只有面对下岗。秃头看郑月明是新来的,又比自己年轻,还有写诗歌散文的底子,据说还是郑书记指名调来的,知道自己不是对手,害怕下岗,只好申请提前退休。
这期间,集团公司发生了许多与提前退休和下岗有关的故事。最典型的是一个大型车间的车间主任被割喉杀死在家中,公司公安处与地方刑警大队联合侦查却毫无线索。有人说是他在推行公司改革新政时下手太狠而被仇杀,有人说是爱赌的他被赌友所害。凶手抓不到,一切都只能是猜测。凡此种种直闹腾了三四个月才表面平静下来。这段时间里,郑月明埋头学习、实践秘书工作,公文写作也上了路,工会主席还因为他稿子写得好而拍过他几次肩膀。他的歌词也在众多的来稿中被选为厂歌,由子弟中学的一位音乐老师谱曲并演唱。每天早晨七点半,嗓音甜美的女播音员按下录音机的播放键,他写的歌词通过遍布在集团公司各个角落里的十几个大喇叭送进职工们的耳朵里;每天晚上七点半,他作词的厂歌也作为集团公司厂内电视新闻的开始曲,并配以有相当视觉冲击力的画面来养职工和家属们的眼。因为没有专业工作的拖累,他似乎找到了往日的诗情,诗歌和散文作品又频频见诸报端。市文联主席来公司文联视察工作时特意提到了他,说郑月明宝刀不老。一时间,郑月明成了集团公司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因为在同一栋楼里办公,郑月明经常能遇见郑荔芝。郑月明的工作表现让郑荔芝很满意,他的诗才让她很欣赏,不太喜欢与人说话的老姑娘见了他却有话说,有一次因为什么事还把手机号留给了他。郑月明又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想起自己能有今天,没有郑荔芝的帮助是不可能达到的,她就是他的伯乐。他要努力工作、努力写作,只有这样才不辜负郑书记对他的帮助。
看着丈夫没有了往日的灰颓,一天天精神饱满,苗丽维便经常想起郑荔芝,家里做什么好吃的就让丈夫送下楼去让郑荔芝尝,医院来了什么好的保健药品,她就想办法弄出些来送给郑荔芝。只是郑月明有时阻拦,说人家一个党委书记还缺你那吃的;给人家送药不好吧,药不是送礼的东西。但乡下和外地的亲属来串门,或者患者送来的土特产就例外了。虽然说现在经济搞活了,大多数地方特产在市场上都可以买到,但质量肯定不比当地产的正宗。郑荔芝见是些不贵的东西,也就不推辞。自然没事的时候要留郑月明坐一会儿,聊聊公司的情况和时事,偶尔也问他又有什么新作了,高兴时还请郑月明给她背诵一段他的作品。
有一天,郑月明给郑荔芝送乡下亲戚送来的黏豆包,看见书记正一个人下白水挂面,不由得心生同情,说:“郑书记,你一个人过日子真清苦。”
女书记笑说:“习惯了。”
“不愿意做饭就上楼去吃吧。”说完他就有些后悔,人家一个大书记怎么会到他家吃呢。
这天是星期六,公司班子成员都没有休息,一位首长到省城视察,顺路来公司看一看,班子成员集体接待。年近八旬的老首长身体仍然硬朗,在大型总装车间,他见了正在组装的一套大型设备就要上去看,随行的警卫人员没能劝阻了,只好跑到前边看路。逼仄的铁梯,年轻人上下都不方便,何况一个年过古稀的老人。总经理在前,郑荔芝断后紧跟着首长。快到梯顶时,老首长脚上迟疑了下,郑荔芝条件反射伸手去扶。由于动作突然,腰扭了一下,感觉有些疼。这时,郑月明正给她打电话,他知道她喜欢啃嫩苞米,打家里的电话没人接,便打她的手机。腰一疼,她便懒得接这个电话。
晚上回到家里才想起这个没接的电话,回拨过去。郑月明说中午烀了些黏苞米想给她送点儿吃,刚出锅的好吃,现在不新鲜了,等下次乡下亲戚再来时,再为她烀一些。郑荔芝说了声谢谢,合上了手机。
晚上睡了一觉后,郑荔芝感觉好多了,在床上赖了一会儿,想着早饭吃什么,就想起了郑月明说的黏苞米,还真挺馋的。没有苞米吃,她便起来连睡衣也没换就去冰箱里取鸡蛋,她想煎两个鸡蛋,烧一碗燕麦粥当早饭。取出两个鸡蛋,放到台板上,先取一个往碗里打,刚要把这个鸡蛋向碗沿上磕,另一个却滚动起来,她连忙出手以海底捞月的姿势去接。这一接不要紧,非但没有接到掉下的鸡蛋,腰却像折了一样的疼。郑荔芝一下子跪在地上,一只手撑着地面,半个身子卧到了摔碎的鸡蛋上,头上开始向外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试探着起了一起,却一点也不能动。恐惧突然就向她袭来,她感觉自己快要不行了,这种恐惧让她心跳加快,喘起了粗气。她一动不动地平静了一会儿,含着眼泪向厨房外面爬。身子压上了碎鸡蛋,在白色的瓷砖上拖出一条黄糊糊的痕迹。她爬爬停停,用了十多分钟的工夫才爬出厨房,够到手机。她本是想调出办公室主任的手机号,忙乱之中直接按了发射键。这样,手机打出的就是最后一次通话的号码,就打到了郑月明家的电话机上。郑月明在电话里听见郑荔芝微弱的声音:“快,我不行了!”
郑月明吃惊地问:“是郑书记吗?你在哪儿?”
“家。”声音微弱。
郑月明敲了半天门,郑荔芝才把自己移到门边开门。“这是怎么了?!郑书记。快去医院!”郑荔芝看了眼郑月明又看了眼被鸡蛋弄脏的衣服,那目光让郑月明感觉她像个孩子,根本不像往日的党委书记。人病到一定的程度也就没有了羞涩,郑荔芝便像个孩子一样,看着郑月明到卧室取来她的衣服,为她退掉被碎鸡蛋弄脏了的睡衣睡裤。郑荔芝浑圆的大腿,一件红色的小乳罩勉强兜住的两只大乳房,都展现在郑月明的眼前。当时他溜号了半秒钟,心里说:她身上怎么这么白,完全不像她脸上的皮肤。穿好衣服,郑月明小心地把书记抱立起来,又小心地背起她就向外跑。郑荔芝两只硕大的乳房压在郑月明的背上,他感觉软绵绵的,却来不及仔细体味了。
公司职工医院外科的医护人员见患者是郑书记,上上下下都忙了起来。不一会儿,在家休班的外科主任和院长都赶到了,围着郑荔芝检查,问寒问暖。然后是一系列的常规化验。院长亲自告诉郑荔芝,初步确诊为急性腰扭伤伴慢性腰间盘突出,问题不大,注意卧床休息些日子就会恢复的,只是日后行动时要多加注意。院长坚持要郑荔芝住几天院,郑荔芝不同意,说你们处置完我休息一下,感觉好些就回家。院长和主任把郑月明叫到医生办公室,他们并不认得他这个工会秘书,只知道是他陪送书记来的,便特别热情和客气,这让郑月明形象地感觉到了职位和权力的威严。他们详细地告诉他书记这种病应该注意的事项,然后让郑月明对医院的工作多提意见,最后院长还小声说:“我们工作很辛苦,请你在郑书记面前多多美言。”郑月明感觉他们一个个都像是孙子一样的。
中午,院长为郑荔芝和郑月明买来了饭菜,还有洗漱用品,郑荔芝推说没胃口不想吃。肚子咕咕叫了半天的郑月明见书记不吃,也说自己不饿。到了傍晚,郑荔芝试探着下地,还是不行,只好同意住下了。
郑荔芝的病房当天晚上就开始人来人往,也不知道这些人从哪里得到的消息。郑月明陪到晚上十一点多才被郑荔芝撵回去。第二天,他又早早来到医院,给单位打电话请假,说家里有事,他一整天都长在医院里。
住院这几天,郑月明算一下,估计郑荔芝退回去的慰问金至少应该在十万左右,他没看到的呢?这让郑月明立即认识到了这个老姑娘简直就应该是一家银行。一想起那些鬼鬼祟祟的送钱人,郑月明就想笑。见着那些熟识的面孔,他就躲出门去,他知道他们来的真实目的。这期间,郑荔芝几次让他回家,说公司安排了专职护士护理她,用不着他。他走到外边转一圈就又回来了,也不走。郑荔芝叹了口气说:“真拿你没办法。”
郑荔芝出院的那天晚上,郑月明与妻子商量后,两人一同下楼,带了一千元钱给郑荔芝。妻子说是给书记补补身体。郑荔芝一下子就急了,斥责道:“你们两口子想干什么?!你们也跟我来这套?你们家什么生活条件!快给我收起来……”郑月明想到了她不会收,但他们必须这样做一下才是。
这天,郑月明两口子陪郑荔芝到很晚才上楼。上了床,一时睡不着,胡思乱想,一不小心就想起了郑荔芝白皙的身体和丰满的乳房,他便有了冲动,把手伸进妻子的被子里。妻子自从生完孩子后就性冷淡,推挡了一阵子后,才让他上了身。才进入,妻子就不耐烦地连连叫他快些做,做完爱后,他疲倦地睡去了。
郑月明开始明确地对郑荔芝这个党委副书记、老姑娘想入非非了。当他明确了这一点时有点儿不知所措,想压下去这种欲望时却无论如何也压不下去了。
郑荔芝出院回家,一进家门就想起来那天突然发病时郑月明送她去医院的情景。尽管她现在不愿意承认,但她近来的确总是能想起郑月明。这个比自己小几岁的同姓人与其他男人不一样,开始她并没有在意,以为他会像那些向她献殷勤的其他男人一样,就是想在她那里得到好处,比如升迁什么的。然而,郑月明不是,他是从心里对她好,她帮助他调动了一次工作,他就一直没有忘记她,一直在关心着她,也再没有提出其他的要求。别看郑荔芝平日里被许多人簇拥着,但她并没有知心的朋友,她非常清醒,在她这个位置上是看不清谁是真朋友的。那天,她伏在郑月明的背上,嗅到他身上的男人气味,感觉着男人宽厚的胸背,体内升腾起了从没有过的感觉,那一瞬间她甚至忘记了疼痛,想就那样永远趴在这个男人的背上不下来——男人的胸背太温暖了。有了这样的感觉,在医院撵郑月明走时就不那么坚决。
郑荔芝从来没对男人好过,这回她想对郑月明好。她不知道怎么样对一个男人好,对她来说,对一个男人好,就是不反对他与她亲近,不反对他经常给她打电话,不反对他经常到她的家里来。对一个男人好,好像也就是这些。
郑荔芝本想多休息些日子,但是公司的事情太多,她不能躺在家里,而且总经理总是把一些与生产无关又很要紧的务虚之事推给她,还打来电话,简单地问了病情后说:“也没多大事。”不知他是安慰她,说工作上没什么大事,还是说她的病情不重。她只有支撑着上班。办公室王副主任早就把小车给她准备好了,可是她不想坐,那没有安步当车更稳当,车子开起来一起一伏的,更容易腰疼。
病后上班的第二天早晨,王副主任看似很随意地徘徊在办公楼大门前,他是在等郑荔芝,等着与她一同上到二楼,如此重复三天。星期五早上,郑荔芝再在大门口遇见王副主任,王说:“郑书记,周末了,你是不是放松一下,你太累了。去洗个澡,然后去按摩一下。你要是有兴趣,我找人陪你。”因为行动不便,郑荔芝已经一个多星期没有洗澡了,连她自己都感觉身上有股子汗馊味儿了。她点了头。
这家洗浴中心的按摩师手艺不错,尽管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大妈,让她按摩的人也要排队的。这个老大妈手很有力量,把个郑荔芝伺候得舒舒服服、安安稳稳的。在对郑荔芝进行足部按摩时,她甚至摸出郑荔芝的心脏不太好。郑荔芝笑了,心说:我这个年纪,体态又有些胖,猜个心脏不太好,一定八九不离十。陪她一起来的工会女工部部长看了眼郑荔芝,对老大妈说:“别瞎说了,我们书记身体多好呀,心脏怎么会有病。”
老大妈长时间在这里做,这样溜须拍马的场面见多了,自然有现成的话应付着:“那是呀,一看这位大妹子就是个大领导。当领导的能不操心吗?我刚才说的心脏不好,其实就是说她平日里太操心了呢。”
郑荔芝笑道:“你太会说话了。”这时,她的手机响了,是郑月明打来的,他刚刚配了手机,新鲜劲儿还没过去呢,所以总是爱用手机打电话。他问她没在家,在忙什么呢?郑荔芝说在洗澡,然后按摩,放松一下。她不想让身边的人知道是一个平时没有工作联系的下属打她的手机,而且自己还说了实话,便想结束这个电话,郑月明说他听说用芨芨草泡开水熏腰,效果非常好。她说那好,哪天试试便收了线。
星期六上午,郑月明把一大包芨芨草送到郑荔芝家里,同时还准备了一个搪瓷盆。与郑荔芝比较近密地走动的这一年来,做起这些事来郑月明已经没有什么心理障碍了。他以前管这叫溜须拍马,是不屑的,然而现在他却早已习惯了这些。他就是这么个人,只要他想做的就一定能做好,他这样在心里对自己解释:一切都是为了更好地生存。郑月明对郑荔芝说这个方法他是在互联网上查到的,有好些治愈的实例呢,到药店买时,售货员也知道它是治腰扭伤的。说完这些,郑月明把草药倒进搪瓷盆里便去厨房,点着了煤气,用文火煎熬。郑荔芝坐在沙发上双手伸到后边上下摩擦腰部。郑月明关切地问郑荔芝现在感觉如何,郑荔芝说,这样摩擦热乎乎的,挺舒服的。
摩擦一阵子,郑荔芝感觉胳膊有些酸了,就天南海北有一句无一句地与郑月明聊。不知道怎么说到了梦,郑荔芝说,她近来经常做梦,有意思的是,有时候前一天做的一个梦,第二天晚上竟然接着继续做。这话一下子把郑月明逗笑了,说:“有意思,你做梦像电视连续剧,还带上下集的呢。”
郑荔芝也扑哧一下笑了,说:“我近来经常做一个梦,梦见一只大烟筒,自己骑在烟筒上很怕掉下来摔死。白云就在我身边飞快地游过,风挺大,我怕摔下去,又怕风把我头上的大草帽刮跑,便一只手把个烟筒搂得死死的,另一只手护着头上的草帽……”郑月明溜号了,他在一本性梦的书里读到过,直长突出的东西,那是男性生殖器的象征。郑月明突然意识到,这个性梦说明面前的女人正处在性饥渴状态。她也渴望男人?
见郑月明无语,郑荔芝又开始摩擦起腰部来。郑月明缓过神来,看她这个姿势挺费劲儿,也别扭,便说:“你自己弄不方便,我来吧,我手有劲儿。”郑荔芝迟疑了下,便在沙发上转过身去,把背对着郑月明。郑月明起身坐到郑荔芝坐的那张三人长沙发上,隔着件衬衫,为她推拿起来。虽然隔着件衣服,但郑荔芝那富有弹性的肉体,还是让郑月明不安起来。他正要胡思乱想,郑荔芝说,你看看是不是药开锅了。郑月明去厨房,等了一会儿,水才开。他把药盆端进客厅里,将一张单人沙发挪开,让两只沙发分开些距离,要郑荔芝躺上去,把腰部暴露在两个沙发的空隙之间,然后把冒着热气的搪瓷盆放在空隙之间的地板上,腾腾的热气就燎在了郑荔芝的腰部。她闭上眼睛,享受着这药气的熏燎。热气小了,郑月明再去加热。如此反复,郑荔芝直说舒服。
郑月明说:“我再给你按一会儿,让药浸进皮肤里可能效果更好。”郑荔芝抻下衬衣盖住腰部露出的皮肤,翻身趴在长沙发上,这时刚才抻下的短衬衣又被向上抬起的胳膊提了上去。女人露出了一段白色的腰身,郑月明的下身突然就有了反应。那个近来无数次在他身心里幻想的行动就要实施,但他还是克制住了。他面前的人不只是一个女人,她还是他们党委副书记,他必须有把握不会遭到拒绝,至少是不会有强烈的反应。理智让郑月明迟疑了下,但欲望也只是让他迟疑了一下,他没有按常理向下拉一下她的衬衣,以便隔着它接着按摩,而是双手直接按了上去,同时还有一个用手背向上撩衣的动作。两只男人的大手初次接触到郑荔芝的身体,女人腰部的白肉微微地抖动了一下,很快就被郑月明娴熟手法掩盖住了。郑荔芝的接受,在郑月明看来就是一种暗示,直接接触的按摩没有进行三分钟,郑月明双手的力量就变了,由用力的推拿变成了轻柔的游走。
郑荔芝一直闭着眼睛,她感觉身体内有一种酥麻的东西在一点点地升起,腹部已经感觉出了温热——后来她和他才知道,她的背部是她的性敏感区——她感觉自己似乎掉进了一池热水中,虽然舒服异常,但却有一种要溺水的感觉,她想抓住什么,使自己更长时间地置于这泓温暖的水中而不至被淹没。水温越来越高,那两只温热的大手已经变得滚烫,从腰部走到了背部,她感觉自己已经无法承受那泓水的温度,它已经到达了沸点,快要把她煮开了,她不由自主地轻声呻吟起来。这呻吟对郑月明来说无疑如同进军的号角,只见他的一只手果断地滑向她靠着沙发外侧的那只乳房。郑荔芝本能地用那只胳膊抵抗一下,夹住了郑月明前行的手。男人的那只手与女人的那只胳膊,像两个力士在角力,只是作为胳膊的那位力士还没有角斗到精疲力竭时却放弃了争斗,败下阵来,让另一位力士长驱直入。郑月明的大手抓住了郑荔芝的一只乳房,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郑月明听得到自己嗵嗵的心跳声。郑月明的手在郑荔芝的乳房上揉了几下,另一只手扶住她身体的另一侧,一用力,就将女人翻了过来,几乎同时他整个身体压了上去,撅嘴堵住了女人的嘴,吻了起来。郑荔芝扭动脖子,被男人堵住的嘴里发出呜呜声。开弓没有回头箭,郑月明用力将舌尖顶进女人的嘴里。至此,全身紧绷的郑荔芝溃不成军,一下子瘫软下来,任由郑月明为所欲为了。
不知过了多久,郑月明为郑荔芝退下外裤,自己再忙乱地退下自己的裤子时,他本来强硬的下体突然疲软下来。这也许是过于激动所致,于是他立即把思绪从男女这事上移开,甚至去想今天这个行动可能会给他带来不良的后果。等他再回到此时的现实中来的时候,它又变得坚强起来,但也只有七八分坚硬,他有些勉强地顶进了她的体内。男人一段时间的无能,正好孕育和激发了已经被调动起来的女人的要求。也许是激动使郑荔芝的疼痛敏感度降低了,也许是郑月明的它不够坚强,也许那段等待让她的要求达到了最佳点,反正郑荔芝的第一次居然没有感觉到有多疼,就走完了她坚守了四十多年的女儿生涯,由一个姑娘变成了一位妇人。看着留在真皮沙发上的红色痕迹,郑月明连连说:对不起,我是太爱你了……
第二天早晨醒来,进入郑荔芝头脑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郑月明,直到星期一坐到自己的办公室里时,郑荔芝想的都是自己与郑月明的事。没错,她是喜欢他,喜欢他对她的真诚和殷勤,喜欢他的忧郁和温情……但是那喜欢就是爱吗?她能要求他什么,他能为她做什么,能为她牺牲些什么吗?反过来想,她能吗?他们之间能走向婚姻吗?这些她都不知道。一个堂堂的国有大型企业领导人,竟与一个有家庭的男人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自己难道是个坏女人?走到这一步,就是放到二十四小时之前她自己也不会相信。
郑月明想的同样是这件事,与郑荔芝不同的是他除了有一种满足感外,更重要的是有一种成就感,这是因为与他发生关系的女人的特殊身份所致。他不在意这第一次对她产生多么好的感觉和效果,他在意的是这第一次的事实,因为他知道,一般来讲,这样的事情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N次。他十分清楚,确立了这样的关系,她会给他带来什么,或者说他想在她身上得到什么,当然是肉体满足之外的什么。
五
郑月明只有在公休日才能有机会与郑荔芝在一起,也都是郑月明约郑荔芝,她从来不主动找他。见面了,没说几句话,郑月明就去抱郑荔芝,然后为郑荔芝解衣宽带。郑荔芝还不到五十岁,仍然有例假,仍然处在生育期,她害怕怀孕。他告诉她,像她这个年龄,子宫肌瘤又那么大,没有怀孕的可能了,郑荔芝不听他的,还是坚持让他戴套。郑月明就一边向那东西上戴着套子,一边说郑荔芝生理卫生知识太贫乏,说晴天还总让他穿一件“小雨衣”,真不舒服。她说,不舒服你就别做。郑月明每次也都说,不干就不干,却说着说着还是上了郑荔芝的身。其实说他上了她的身是不太准确的,郑荔芝喜欢女上位,只有第一次时郑月明一直是在上边的,以后两人经常是“上上下下”的。
一天,他们做完爱后,郑荔芝在镜子前收拾自己,看着镜子里面面容光鲜的女人,郑荔芝说:“大家都说我年轻了,好看了。的确,我脸上的皮肤好多了,也平坦多了。这是因为有了爱情的原因吗?”
郑月明想说,还不是我给你带来的,因为有了和谐的性生活,有了男人精液的滋润,调节了你体内的雌雄性激素的配比,说白了,就是我这个东西的功劳。但他还是没好意思开这个真实的玩笑,他有正经事要说,于是他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不经意地说:“我们主任到线了,得有人接他。我也四十多了,再不提就没有机会了。”
郑荔芝说:“工会机关也没谁了,你干得不错主席应该能想到你吧。”
“谁知道呢,按说精简后机关里也没有干事了,都是部委主任了,只有我什么也不是,我只是怕主席从文化宫或者电影院那边提人过来当这个主任,那边的几个人都干好些年了,都不够副科级呢。”其实企业早就取消了干部级别,但是大家还习惯这样说,习惯这样思考问题,因为总得有个标准来说事的吧。
“也是,你到机关的时间是短了点儿。”郑荔芝说。郑月明等她往下说,书记却就此打住了。别看郑月明可以腆着脸要与郑荔芝做男女之事,但是让她为自己的升迁说话,他还是真有一点儿难为情。当下他心里下了几次决心,还是没有好意思张开这张嘴。
这个星期二刚一上班,主席就到办公室来,对主任和郑月明说,他好不容易在总经理那里要来三万元钱,理由是繁荣企业文化,他想给面向全集团公司职工的公司工会图书馆增加点图书,想让郑月明与图书馆馆长到北京买些书回来。郑月明不想去,因为在这个要提拔主任的节骨眼儿上离开是不合适的。他以为主席是想支走他,免得他在家里有机会和时间活动。他给郑荔芝打电话,手机关机。等郑荔芝打回来时说,她在出差的路上,刚才是在飞机上,不能开机。现在她在首都机场,要转机到合肥。郑月明说:“主席让我出差去北京。这个时候主席让我出差是不是有别的想法?”
郑荔芝不知道是真的不明白还是装糊涂,说:“让你出来就出来,也好散散心,总在家呆着你也不嫌腻烦。”
郑月明有点不高兴,心说:跟着你什么光也借不上,就是你一个工具。他左思右想,觉得还是得与主席通通气,临回家准备出差的东西时就到主席办公室告辞,征求主席的意见都买什么书。主席说:“你与馆长商量,让你去是因为你对文学方面的书籍是内行。”
他只好硬往上说:“主席,我都四十多了,希望主席有些事能考虑我。”
主席说:“好的好的。”
什么好的好的,他听懂了吗?不过只要他真是那样想的要支走我,我这话他就应该能听明白。郑月明想。
第二天到了北京,就跑几家大书店。跑了两天,一切搞掂后,两个人就张罗着买返程的车票。北京这地方他们都没少来过,没什么想玩的地方。这时,郑月明接到了郑荔芝的电话。聊了几句,郑荔芝说:“我这里离黄山挺近,我想上黄山看看。你说过你来过黄山,你来吧,陪我游游黄山,我一个人玩,有点害怕。”这个邀请让郑月明感觉心里柔柔的,十分高兴,但是这几天的时间里玩人间蒸发?怎么向主席解释呢?郑荔芝说:“怎么解释?比我还笨。你解释吧,我等你电话。”
郑月明想,自己到工会这么长时间了一直表现不错,劳动纪律也没说的,虽然说“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但去一次安徽玩黄山,没有两三天是回不来的,这几天哪里去了?这么无组织无纪律无原则?郑月明想到这里就又犯堵了。其实,所谓的组织和原则都是给他们这些无职无权的人定的,当官的打个招呼可以随便跑,美其名曰考查、调研。他想编个理由,对主席说有些私事,必须要在北京耽误几天。可是到安徽的费用谁给报,怎么让主席签字,想来想去,他想明白了。他感觉有必要把事情的实情告诉主席,他便给主席打了个电话,说郑书记要他当导游,领着她看一下黄山。主席听了停顿了下,郑月明灵感来了,说:“郑书记特意给我打电话,我去过黄山嘛。”
主席在电话那边就立即满口答应了。郑月明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让主席知道书记是把他当做心腹的,而他又不瞒着主席他,这样主席又无法确定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似与不似之间是艺术的最高境界。在机关里处事,也有艺术性,也是一门艺术。主席接着说:“那就让馆长先回吧,你上哪儿去就不要告诉他了。”并嘱咐了句,“你一定得照顾好郑书记。”
飞到合肥机场,郑荔芝在机场出口接他。郑月明说:“没想到书记大人亲自接机,荣幸荣幸。”郑荔芝伸手去拿郑月明手里的包,脸上兴奋得红红的,像个十八九岁的少女。郑月明挡住了:“你可打住,哪里敢劳你书记的大驾,免了,我可是正儿八经的秘书呢。”郑荔芝也不勉强,拉了下郑月明的手,就向机场大巴走去。
到了市里,又换乘出租车,来到一家宾馆。
“用你的身份证入住。”郑荔芝说着掏出了钱夹。
一问才知道,这家三星宾馆还不贵,打完折二百三十元。在电梯里等着向七楼升,他对她说:“让大书记住‘三星,委屈了。”
郑月明打开房门,把郑荔芝让进去后,把磁卡插到门边的插卡处,就迫不及待地从身后抱住郑荔芝。女人转过身来与男人亲热一阵后说:“我去洗洗。一会你也洗洗,在外跑好些天了吧,脏着呢。”
郑月明为郑荔芝打开了莲蓬头,伸手试了会儿水温说,好了。郑荔芝进了卫生间,郑月明从包里取出一片“狼一号”。
郑荔芝洗了十来分钟就出来了,围着浴巾。郑月明进去,才洗到一半儿,药劲儿就上来了,脸上开始发烧,感觉出了身体的骚动。他匆匆把头洗完后,又洗了下下体,便关了淋浴头,草草地擦了擦身子。赤身裸体走出卫生间时,他已经坚硬如铁了。郑荔芝仍然围着浴巾,坐在床上在翻看着《宾馆指南》。郑月明轻轻地从她手里抽出了《宾馆指南》,回手扔到地上,揽过郑荔芝,把嘴唇压过去。诗人做起这样的事来有一个算一个都是顶级的骚货,等他把女人的身体吻软了之后,便极其轻柔地把对方拥倒在床。郑荔芝这回非常主动地迎合他,一只手紧紧地抱住他,另一只手在他的背上不停地抚摸着,摸着摸着就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让我上去。说着郑荔芝翻身骑上了他。两个人七上八下地搏斗着,郑月明便想起了一句广告词,就笑嘻嘻的一边操作着一边说了出来:“上上下下的享受。”
郑月明努力使出全身的解数,把这个优秀的女党委副书记、人们心中的老处女搞得乳浪臀波呼天抢地气喘吁吁大叫不止。两个多小时的时间里,他出兵三次,三战三捷。至此,郑荔芝才完完全全懂得了什么叫男人,知道了什么叫床笫之乐,体验到了这床上的快乐,理解了为什么有那么多人会犯作风错误。有了这样的快乐,真是可以理解那些犯了生活错误的人了,为什么有那么多大款、那么多官员包二奶,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强奸犯都可以原谅了。“我回去后可能新的工会办公室主任就坐在我对面了。”郑月明突然有些伤感地说。
“我早就说过,这时不要跟我谈与你有关的工作问题,”郑荔芝虽然不高兴,但还是接着说了下边的话,“我是书记,没有我在,提干这样的事是不会定下来的。我抓组织,事先会报到我这里的。这个程序都不懂,亏你还在机关当秘书呢!”郑月明当然知道,他是故意提醒她,要她到时好过问。
第二天,两个人乘大巴一路颠簸到了黄山脚下的屯溪,找了家宾馆入住,订了第二天去黄山的车位,便到新安江边和著名的宋代老街转了转,买两双软底布鞋爬山时穿,又买了几样纪念品。郑月明趁郑荔芝没注意还买了一把小锁。
天没亮透,服务员就叫醒了他们,车开出宾馆时天才亮。
进黄山大门,观人字瀑布,看迎客松。郑荔芝沿路拍了些风景,他们也相互拍了些照片。郑荔芝没提出合影,郑月明也不提。郑月明担心郑荔芝的身体,最怕她扭了腰,他一路搀扶她。到达黄山第一名胜天都峰前时,郑荔芝望着名叫鲫鱼背的一整块光滑的大石头,有点儿却步不前。郑月明先上去,拉着郑荔芝的手把她搀到身边,拿出了事先准备的那把锁——诗人是最会制造浪漫的——锁在了铁索上,然后把钥匙交给郑荔芝说,我们永结同心。郑荔芝脸红了,微笑着把钥匙扔到了山涧里。要不是身在险峰处,他们一定要抱到一处的。
傍晚,他们到达西海宾馆。由于疲乏,这一晚上他们没有做爱,郑月明给郑荔芝按摩了一会身子和腿后,两人就搂在一处睡去了。
早晨四点半,他们穿着租来的棉衣,到峰顶观看日出。
一轮红日从云海中喷薄而出,景象十分壮观。郑荔芝守在她喜爱的男人身边,揽着他结实的臂膀,看着风气中鲜活跳出的太阳,她真有种就这样永远与他在一起的冲动。她偷偷地看了一眼郑月明,他那国字形的脸被太阳映红了半边,此刻她感觉他是那样的纯洁,那样的强壮同时又那样的可怜。她的心软了,认为自己真是应该帮助帮助他。她下了决心,就做一次,帮助他当上那个主任,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还为一个副科的位置伤神,的确让人可怜。郑月明也想了许多,想到了儿子的身体。看完日出回去送棉衣时,郑荔芝主动提起他最关心的事了:“月明,工会办公室主任这个位置只是个科级,这次提也只能是副主任,副科。这也绝非重要岗位,总经理再揽权也不在意这个位置给谁,所以只要工会报上来,就没有什么问题的,如果没报,我会找你们主席的。”
刚才那辉煌日出的景色,让郑月明这阵子还没有从那荣辱皆忘的情感中回到现实中来,彼时盼望已久的话,此时对郑月明来说并不是他最盼望的,所以他并没接她的话。没想到这时不接这个关键话题的效果,比起他接这个话题要高出不知多少倍,郑荔芝一时间真的有些搞不明白,对郑月明来说是官位重要还是她重要,一这样,她就更想为他说话了。他们办完了退还租衣手续后,她再把那句话重复了一次,郑月明在下边握了握她的手,心里说:姑奶奶,你到底有这话了。
回到家里,主席什么也没问,连看也没看,就在郑月明的差旅费报销单上签了字。
几天后,郑荔芝给郑月明打电话:“你干得不错,到工会才两年就提了干,不错不错。”原来主席在接到郑月明电话的第二天,就把办公室副主任的人选报上去了。所以,在实际操作上郑荔芝并没有起作用,这让她感觉很轻松。
总经理签字的提干文件下来了,这一批全公司只提五个人,郑月明榜上有名。郑月明尽管高兴,但得到了就不满足了。又一次与郑荔芝独处时,他不知足地说:“四十多岁的人了,才是个主任,副科级的,也真没借你什么光。”
郑荔芝正色道:“一切都靠自己努力,我不也是一步步才做到这个位置上的吗?别人是靠不住的,靠自己最可靠。这一点你应该明白。”
男女之事,没有不透风的墙。郑月明的提拔,让文化宫和电影院的人很不满意,很有想法,于是,平日里还是心照不宣的背地里的议论变得半公开化了。公司机关里已经有人认定郑月明与郑荔芝有关系,说郑月明傍上了女高官,尽管传言只限于要好的朋友之间,但朋友还有朋友,朋友再传给朋友,所以,他们之间的关系许多人都知道了,只是他们两个人不知道别人清楚了他们之间的关系罢了。知道有什么了不起的?知道也只是个猜测,谁看到人家上床了。
“升官图”才一公布,王副主任的电话就打来了,这可是破天荒的事。他说要请郑月明喝酒,以示祝贺。郑月明只是打哈哈,说没时间。没想到,王副主任连续打了三天电话,郑月明知道,以王的位置和他的市侩劲儿,是绝对不在意他这个副科级的工会办公室副主任的,他这样主动数次邀请没准儿另有内容。于是,他接受了王副主任的第三次邀请。
王副主任新学会开车,把他所管辖的小车库的一辆奥迪A6开了出来,拉郑月明到市里江边的一家活鱼馆吃酒。因为是新手,王副主任一路都是50迈,边开边回忆过去,还提到了几个当年一起写作的漂亮女人的现状,这让郑月明知道了当官后见了他一直一本正经的王兄还是那么骚。本来是三四十分钟的小车路程,让他跑了一个多小时。不过,这一个小时的神聊让王副主任感觉与郑月明又恢复到了从前。王副主任推说开车,自己只要了一瓶啤酒,给郑月明要了个半斤装的当地名酒。吃着聊着,王副主任就把话题向郑荔芝身上引,引着引着,郑月明就明白了,他一定是知道了自己与郑荔芝的关系,便装糊涂说:“邻居住着,处不好关系那是咱的问题,所以必须得处好。你说是不是,哥哥?”
王副主任连连说那是那是,然后说:“你这回提主任,郑书记一定没少费心吧。”
郑月明举起杯,与王副主任碰了一下子,喝了一大口说:“哥们儿小看兄弟了,实话实说,跟郑书记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主席给咱报上去了,”他用筷子在桌子上一比划,“老总就批了。就这么简单。你想呀,工会机关里那几个人有哪个还不是副科,就我不是了,咱干得也不差,主席可能看不提咱心里也过意不去了吧。”
王副主任这人怎么能相信与郑荔芝没有一点儿关系呢,他见左说右说郑月明就是不上道,只好直接说了:“哥们儿,你在郑书记面前给我美言几句,到时候我也想动一动,我在这个位置上已经干三年多了,想串换个正职。”
“你也在机关,经常见面,为什么不自己找她说。”
“没机会,没理由呀。再说她的性格你也不是不知道。”
“那次她住院你怎么没去看看人家?”
“不巧呀,那几天我正出差在外边。回来那天她都出院了。”王副主任不无遗憾地说。“那你看哪个位置好呢?”郑月明问这话时有些得意。
“组织部,宣传部,大型车间主任……原地升正也行呀。”王副主任向郑月明这边探着身子。郑月明心说,操你妈的,这回你想到我了。你真他妈的官迷呀!我要是副处早就满足了。嘴上却说:“没问题,一笔写不出两个郑字来,谁让她是邻居家我姐了呢。”
王副主任没看出来郑月明是应付他,举起酒杯说,“行,够哥们儿。干!”
六
有了官职就是与没有不一样,自从当上了这个主任后(严格地说是副主任),喝酒的事就比从前多多了。快下班时,郑月明又接到了个喝酒的电话,来电话的是那个做生意的朋友。听郑月明答应下来后说,下班后来接他。五点二十分了,这个时间下班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郑月明才从楼上下来,一辆黑色的“凯美瑞”停在门前,做生意的哥们儿在车里喊他。郑月明钻进车里说:“生意一定做得不错,这么好的车都开上了。”
对方说:“马马虎虎吧,都是哥们儿帮忙呀,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
面对着一大桌子海鲜,郑月明大快朵颐了一阵子,做生意的朋友提起当初郑月明面临下岗时的事情,说他也没帮上什么忙。郑月明现在得意了,也就不介意当初。生意人话锋一转,说是想请他帮忙,揽下公司三号大型车间的扩建和煤气管道铺设及改路工程,郑月明说:“这个能力我有吗?其实我就是个副科级大秘书。”
生意朋友说:“是你们公司的事,你们公司我又不认识谁,你找说了算的领导帮哥们儿这个忙。不能白让哥们儿干,更不能让你搭人情,事成之后我给你十万。”办成了这事能得十万?郑月明酒都醒了一半,会有这样的事儿?这事他不知道怎么办,一口回绝了不好,也没面子,便含糊地应下了。
没过两天,生意朋友的电话又打进来,又把他接到一家饭店。席间,生意朋友从手包里拿出两捆现金给郑月明:“这两万你先拿着,剩下的,等工程拿下来我就给你。”
郑月明从来没一下子见过这么多钱,感觉烫手似的给对方塞了回去。“哥们儿客气了,这只是酒钱。你为哥们儿办事,请领导喝酒不也得花钱吗?拿着,别‘知识分子劲儿,都什么年代了。”
郑月明便把钱揣好,说:“我找找人,办不成我给你退回来。”
生意朋友说:“你就找你们郑书记,让她给打个招呼就行。她是党委副书记,只要她肯帮忙,事情就能成。”
他们也知道我与郑荔芝的关系?郑月明有些茫然。
十万元钱,对郑月明来说真是一个不小的诱惑,那样家里的债务就可以还上了。他决定找郑荔芝。近来郑月明没有到郑荔芝家去,他感觉妻子似乎有些敏感,他不能不防。其实,自从他与郑荔芝有了第一次后,他就特别注意。男女之事就是这样,本来如果没有那种关系,怎么来往都感觉自然,也不担心,可只要有了那种关系,就一下子敏感起来,这就可能是做贼心虚吧。他再到郑荔芝家去时,就不再像以前一样与妻子实说了,从郑荔芝家出来,还要到楼外边去转一圈儿,让身体上沾一些室外的气息,然后再上楼进屋,让妻子感觉他是从外边回来的。
他来到郑荔芝的办公室,坐在办公室里的郑荔芝永远是一个公事公办的样子,她一边往一份文件上写着什么一边问:“有事?”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郑月明笑嘻嘻地说。
“这里是工作单位,不要胡闹。”郑荔芝签上了年月日后放下笔,看着郑月明,等他说话。“有一个朋友,想包咱们三号车间的扩建和煤气管道工程,求你帮忙。”郑月明试探着说。“求我就直接找我呀。”郑荔芝说。
“人家不是不认识你嘛。”
“我抓党务,又不管工程,让他找管这个工程的人。”郑荔芝沉思着转动着真皮转椅。
“你是领导、是党委书记,向管工程的处长打个招呼,他还敢不给面子?就算我求你了。”
郑月明着急了,他没想到郑荔芝会这么公事公办。
看着郑月明有些涨红了的脸,郑荔芝忍不住笑了,说:“只要他有资质,有信誉,质量能保证,要价又合理,同等条件下可以优先考虑他们。你要知道,想干任何工程的都不会只是一家。”
郑月明把钱拿出来,往郑荔芝的桌上放。郑荔芝一下子站起来,动作不大,却很坚决地拍了下桌沿:“郑月明,你要干什么?贿赂我吗?胆子不小呀,不怕我给你送纪委去?给我拿走!”
“这!?”郑月明知道她不会要这钱,但他没想到郑荔芝反应这么强烈,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
“收起来,拿走。”郑荔芝声音不高,却十分坚决,半天才接着说,“郑月明,你就是这样爱我的吗?这个党委书记你还想不想让我干了,我已经做得够过分的了。”郑月明听出来了,最后那句话是指他们之间的关系,他慌乱地把钱收起来。郑荔芝无力地坐下,叹口气说:“你呀,真让我操心。钱我绝对不能收,但因为是你的朋友,这个忙我可以帮,但是是有前提的,记住:只有同等条件下才可以选择他们。让他们准备资质证明,报价,比较后才能定。你走吧。”
郑月明给做生意的朋友打电话,说了情况,对方说:“没全答应下来,她是不是嫌钱少?我再给你送几万去,一定把她(它)拿下。”郑月明不知道对方说拿下的是哪个它字。你们生意人就知道钱钱的,郑月明心说。
回到办公室,秃头竟在。他坐在郑月明的位置上与老主任小声说着什么,见郑月明进来,他也不让地方,不阴不阳地说:“郑副主任回来了!看把你忙的,脚跟打后脑勺了吧?”
“是呀,事儿太多。”郑月明应付道,想这家伙为什么故意叫副主任呢。
没想到秃头接下来说:“忙好呀,我现在想忙也没什么忙的,提前退休,一个月才开三百块钱,我家快揭不开锅了。”说着秃头站起来,在地上走,“操总经理他妈的,瞎鸡巴整。我们胆小的提前内退了,可下岗他也没接着整呀,真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主任说:“都怪你自己,我比你年纪还大呢,没退,不也没下岗,还接着干呢吗?”
“你行呀,寡妇生孩子——有老底儿。我们不走行吗,得给好人倒地方呀。”显然秃头是有所指,郑月明想顶他一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人家又没指名说自己。秃头接着说:“我们提前退的这几天正闹呢,总经理连正门都不敢走了,怕挨打,天天上下班都由公安处的警车接送。我看他也不是好作,天作有雨人作有祸,说不定也会像那个车间主任似的,让人给宰了。”秃头骂了一阵子,就跑到对面女工部去了,与女工部部长一会儿声大一会儿声小地聊,郑月明能听到几句,“人家行呀,小白脸儿,可以吃软饭呀……我他妈的秃头秃脑的,谁能看上我!你能看上?”“别嘴损。”是女工部部长的声音。“你长得好看,可是没用,官儿太小。”还是秃头的声音。“缺德。你走、走走,要骂回家骂去!不走?我给嫂子打电话了。”女工部部长像是边说边向外推秃头的动静。郑月明这边脸都青了。
“操他妈的,我都退休了,我怕谁呀!”秃头的声音远去了。
七
郑月明盼着公休日,他有段时间没与郑荔芝在一起了,她的老姐姐从外地来看她,他们就没有条件了。这是个星期六,妻子领孩子回家去了,郑月明就有了想法。九点钟,郑月明给郑荔芝打电话邀她到他家来,郑荔芝仔细问了情况后,又犹豫了半天才答应了。郑月明连忙到门口去等。十几分钟后,站在门口的郑月明才听到了上楼的声音,透过猫眼儿,确认了郑荔芝后,没等她走到门口敲门,他便咔哒一声拉开门锁,在拉开锁的同时,拉开了门。他的心在跳,她的心同样也在跳,因为这是郑月明第一次约女人来自己家,这也是郑荔芝第一次到一个男人家要做这样的事。郑月明用目光示意她快进来。事后他经常回忆起郑荔芝闪进来时那种偷偷摸摸的样子,已经完全失去了一个党委书记应有的风度。女人呀!他慨叹。
郑月明撒了欢儿地做,像一只被主人宠坏了的小狗崽儿满屋跑,什么床上、桌子上、沙发上、地板上到处是战场。正待高潮来临之时,郑荔芝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她要去够电话,手被郑月明拉了回来,她又伸,他再拉回。郑荔芝正色道:“这个时候来电话,一定是公司有事。你让我看看是不是单位的事。”他不再拦她。郑荔芝一看,公司办公室主任的电话号,她说:“主任的电话。星期天没事他不会打我的电话,这个电话我得接。”郑月明只好停止动作,等郑荔芝接电话。他感觉挺好笑的,她真就这样接了电话。没说两句,就见郑荔芝的脸色变了。她合上手机就把身体从他的身下脱了出来:“坏了,公司出大事了!”郑月明以为,公司能出什么大事,没想到郑荔芝接下来的话也让他吃惊不小,“管道爆炸,死人了,而且可能不止一个。”听了这话,郑月明的家伙一下子疲软了下去。郑月明害怕了,他担心事故出在那个生意朋友所承包的工程上,郑荔芝为他的朋友拿下了这个工程,他也收到了那位朋友后来补齐的十万元钱。
郑荔芝跑了出去后,郑月明立即给那个生意朋友打电话,朋友正在从北京去郑州的火车上。
那边说:“那不会是我们工程质量的问题。再说了,你问清楚是哪个地方爆炸了吗?!”郑月明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便一边收线一边说:“我不是担心,怕是你们干的活儿出事嘛。”
郑月明放下电话后,也往公司赶,他疯狂地踏着自行车。手机响了,郑荔芝的电话打了进来。没等对方讲话,郑月明就急切地问:“哪里出的事?”
“我在车上,还没到达现场。但我已经得到了确切消息,事故就出在三号车间。我是要告诉你,让你爱管闲事儿,这回吃不了都得兜着走!你马上把你那个他妈的什么生意朋友给我找到。”
郑月明腿都软了,车也把不稳只好下来,说:“他在外地呢。”
“他就是在天边你也把他给我弄回来!”那边收了线。
郑月明喂了几声才知道郑荔芝挂了机,他还有些不相信是真的,便立即给那个当车间副主任的朋友打手机,朋友就是三号车间的副主任,那边关机。按公司规定,中层领导必须二十四小时开机,一个大型车间的副主任竟关机,这时的郑月明傻眼了。
进了公司大门,远远望去,三号车间外一片混乱,横七竖八地停满了消防和警车等多种车辆,并拉上了警戒线。果然是这个车间出了事。郑月明再一次拨通生意朋友的手机:“你到哪儿了?”
“快到石家庄了?”生意朋友答。
“你就从石家庄下车,赶快飞回来!就是你干工程的那个三号车间出事了!”郑月明急切地说。
对方显然有些不情愿:“不会是我们的事,我是去谈一笔生意呀。再说我们质量绝对没——”
郑月明愤怒地打断他:“你找死呀?赶快回来!郑书记让你回来!”
这是一次管道爆炸事故,当场炸死七人,重伤两人,轻伤八人。闻讯赶到的公司领导几乎都流泪了,场面太惨了。郑荔芝哭得最凶。死者都是三四十岁的青壮年人,七条人命至少涉及十三四个家庭,真是作孽了:我们的工人正在为完成公司全年生产任务而忙碌,星期天不休息,而自己,一个公司的党委副书记却在与人偷情作乐。她能不伤心吗?
事故原因不会立即明朗,但郑月明得到消息,这七个人当中有他那个当车间副主任的朋友,当时他在现场带班。
抢救重伤员、安慰轻伤者、安抚死者家属,处理善后事宜,郑荔芝一连四天没回家。作为工会干部,郑月明也参与了事故的善后工作,不时见到郑荔芝,不时请示汇报。但除了事故发生后,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郑荔芝回答了郑月明的问话后,他们再没有一句与事故无关的话。她回答他的问话:“初步看来这是一起重大责任事故,工人们在检修乙炔管道时,因为管道内有残留乙炔气体没有引起检修人员的注意,遇明火后发生爆炸。”郑月明松了口气:看来事故与他的生意朋友的工程无关,虽然乙炔管道与煤气管道的位置离得不远。
两个人没有一句多余的话,郑月明甚至没有安慰郑荔芝。看着憔悴下去的郑荔芝,郑月明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五天后,死者火化,殡仪馆里的哭声震天动地。公司工会主席主持追悼会,郑荔芝代表集团公司致悼词。望着一字排开的死难者的遗体,望着车间副主任朋友的遗容,在低回的哀乐声中,郑月明突然感觉生命的脆弱,慨叹争强好胜的乏味和没有意义。其实,他早就原谅了这位副主任朋友,一个车间的副手,哪里有什么人事权,那时的许愿给个段长组长的干干,不过是喝点酒说些大话罢了。
郑荔芝从来没有这样表现出与总经理意见相左的时候,尽管她是主持工作的党委副书记,但企业是厂长经理负责制,她知趣而理智地把自己定位为配角,但在死者家属的抚恤金等问题上,两个人还是发生了争执。郑荔芝要多给一些,总经理不同意。两个人都翻了脸。总经理敲着他的老板台大声说:“你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
郑荔芝也喊道:“你还有没有一点同情心?!你这样做,对得起死去的七条生命吗?对得起公司两万多名职工和十万家属父老吗……”
总经理说不过她,便指着办公室的门说:“你出去!这是我与主席的事。给我出去!”在场的工会主席不知道劝他们谁好。郑荔芝副书记狠狠地摔了总经理的门,外屋的两个秘书对郑荔芝的举动瞠目结舌,面面相觑。
善后工作结束了。敏锐的王副主任立即意识到总经理必然要调整干部,他跑到郑月明家,求他在郑荔芝面前为他说话。郑月明扫了眼茶几上的三捆崭新的人民币问道:“你为什么不直接找总经理?”
“我不是他圈子里的人,那样不妥,只能起反作用。”王副主任说。
“告诉你,他们可是才吵了架。”郑月明故作神秘的说。
王副主任笑了:“我听说了。这你就不懂了,兄弟。这个时候,总经理为了缓和他们之间的关系,郑荔芝说话可能会更好使。”
这样的事,郑月明的脑子真是没有王副主任够转儿,他品着王副主任的话。
送走王副主任,苗丽维从另一个房间过来,问:“我听着你好像收他的钱了。什么事?”“啊,”郑月明故作自然地说,“他通过我借我那个生意朋友的钱,还来了。”
苗丽维将信将疑地说:“你可别胡来呀!”
“你放心吧,我又无职无权的,不存在受贿的问题。”郑月明嘴上对妻子这样说,心里却说,这小子的钱不收白不收,反正他的钱也不是正路来的。
收人钱财,为人效劳。尽管郑月明从心里讨厌这个王副主任,但金钱的诱惑力压倒了其他的想法。提及王副主任,让郑月明没有想到的是,郑荔芝对王副主任的印象相当好。郑月明明白了,像王这样对下边耀武扬威的人,对上一定是个点头哈腰的人,他们这类人欺上瞒下的水平相当高。既然郑荔芝对王大加赞赏,郑月明感觉此时提出让她照顾王反倒可能节外生枝,于是,他不求郑荔芝提携王,却顺嘴说王这人的确有工作能力,像王这样的同志都已经副主任好几年了,再不想到提拔可能会影响人家的工作积极性了。
这天,总经理把郑荔芝叫到他的办公室,提出处理相关责任人的问题,同时也提了一批干部补充撤免后的空缺。郑荔芝推荐了王副主任,总经理点了头,她又提了几个人,总经理都认可了。尽管总经理在班子成员中只对她让三分,但像这次这样痛快地应承她,让郑荔芝多少还是有些意外,接下来的举动才让她恍然大悟。总经理提出要免去主抓安全生产的副总经理,这让郑荔芝吃惊得不得了,她问:“这样合适吗?如果追究领导责任,我们都有,按说他只应该受到记过或者警告处分。”
“没什么不合适的,工人违反操作规程才导致了这次事故的发生。就这样定了,一会儿就开会研究,定下来。”总经理坚决地说。
郑荔芝想了会儿说:“那我保留意见!”
“总经理疯了,他疯了。”郑荔芝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一边在地上来回走着一边自言自语地说:没有他这么干的,工厂是国家的,是工人阶级的,可他却把公司当成了是他家的私企了,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一个常务副总经理,他说免就给免了,不与班子成员商量,只打个招呼。太不像话了。我看就是借机排除异己!
这样的现实,副总经理实在无法接受,找总经理谈,总经理却说没时间,不谈。副总经理找郑荔芝,郑荔芝只能表示同情:“我的话他也不听呀,你还不知道吗。”
几天过去了,副总经理泄气了,他给郑荔芝打电话说:那就对不起了,他对我不仁就不能怪我对他不义了。我也让他这个总经理当不成,我把他的那些烂事儿都给他抖搂出来,有他好瞧的。
副总经理奋起反击,给中央写信,到省里状告总经理。两个月后,上边下来调查组。这一查,真就查出来总经理许多问题。半年后,总经理被停职。在查总经理的同时,调查组也审查了郑荔芝,有人实名举报她在提干和分包工程时有干涉招标、收受贿赂的行为和生活作风问题。事后她得知这个人是秃头。
随后,上级工作组找郑荔芝谈话:“总经理政治上不成熟,你这个主持党委工作的副书记是干什么的?他把工厂搞成这样你一点责任都没有吗……”
郑荔芝真有些委屈:“现在是一长制,哪个企业的一把手不是熊瞎子打立正一手遮天呀。他这样干,我不是没说过、没劝过,可他不听我的呀!”
上级决定由省城调来一位总经理。所谓的作风问题,是一个伸缩性太强的问题,何况对一个未婚的人;虽然郑荔芝没有受贿等问题,但监督不力,才导致总经理为所欲为,才使公司到现在这个现状。排在郑荔芝后边的那位党委副书记越过她升任正职。班子成员的职务采取双向进入,总经理兼任党委副书记,党委书记兼任副总经理。也勉强通过了郑荔芝继续担任原有职务。
省委组织部的一干人马公布完公司的新一届领导班子离开后的第二天晚上,郑荔芝给郑月明打电话,要他到她家里去,这可是破天荒的头一次。从打那次事故后,他们再没有在一起做爱。这回郑荔芝找他,郑月明不免有些兴奋。
没想到,郑荔芝找他不是与他亲热,却是提出结束他们眼下的这种关系,只做朋友。郑月明蒙了。
郑荔芝说:“月明,我没想到你背着我做了那么多事。其实没有一个人能做到踏雪无痕,贪官之所以犯事,并不是他们怎么样,只是那个行贿人命不好,犯事了,所以才交代出来某个或一溜官员。否则的话,大家都是清官。
“我珍惜、看重我的这个位置。我一个女人家倒不是看重权力的本身,我感觉官当得越大越能实现自己的抱负,造福一方,而不是看着别人的下眼皮做事。你故意打着我郑荔芝的旗号办了很多事,我愿意帮你的不算,我不愿意或者不知道的一定还有。今天我找你来,就是要告诉你,你要是再打着我的旗号在公司内部办事,我就与你一刀两断,连朋友也不是。”郑荔芝挥手做切割状说。
“我什么时候打着你的旗号办事了?”郑月明故作不解地说。
郑荔芝要他不要狡辩了,这些日子她听到了许多事情,也反思了许多问题。她问他是不是找过组织部长安排一个大专毕业生进公司子弟中学当老师;是不是找公司教育处领导,把一个区属工厂领导的孙子安排到公司重点小学的重点班……没等郑荔芝说完,郑月明过去捂郑荔芝的嘴,她拉下他的手:“你少来这套。我这样你可能认为我对不住你,但是我要是对得起你,就对不起我父母,对不起党,对不起培养我成长的集团公司,对不起公司的两万名职工……我已经对不起你妻子了,我不想再对不起更多的人了。他们诬告我通过你收受钱财,我拿了你一分钱了吗?我要钱干什么?我一个人,要那么多钱干什么用,留给谁用?所以我不贪。可这些人为什么要置我于死地而后快呀?!”说着说着,郑荔芝流泪了,她哭得很伤心。郑月明揽过她要给她揩眼泪,被她推开了。
两个人什么也不说,就这样默默地面对面坐着,直到天黑。郑月明起身告辞,郑荔芝没有说话,当她想起来开灯时,郑月明已经打开了房门。从前每次他从她家出来,他都要从猫眼儿里向外望一阵,确认没人时才出来,这次由于情绪异常,他忘记了。他开门时,正巧苗丽维上到四楼了,她看见丈夫从黑着灯的郑荔芝家出来,面色一沉。
晚上睡觉时,郑月明摸苗丽维的乳房,她一下子把他的手甩开,说:“你以后少上她家去。”
八
两年后,地方在企业选拔干部,郑荔芝被调到附近的一个地级市,任主管文教卫生的副市长。一位副总经理接任郑荔芝的位置,在那次死人事故后升任正职的王主任填了这个副总经理的空缺。由一个国有特大型企业调到政府机关任副厅级的副市长,虽然表面上是平调,但事实上这是委以重任。一家企业集团不管多大,内容也没有地方丰富,集团公司级的领导都特别羡慕郑荔芝,这个老姑娘情场失意,官场得意呀。
公司班子成员在满福楼设宴欢送郑荔芝。大家都给郑荔芝敬酒,她喝了三大杯五粮液,足有七两多酒。大家都说,就杯中酒了,不能再喝了。公司总经理便举杯,要大家一起干了,然后对郑荔芝说:“荔芝呀,家里这边还有什么事要交代的,只管说。你把一生中最好的年华都献给了机床集团,都是家里人,不要客气。这里还是你的家,是你的娘家,希望你以后有机会常回家看看……”
看着喝得微醺了的老总,想起这几年总经理一直像兄长一样待大家,郑荔芝的离情别绪一下子到了顶点,眼泪不由自主地就涌满了眼眶。郑荔芝含泪与总经理碰了下杯,又依次碰了下去,对着总经理说:“要说有事,就是公司万余名职工都托付给老总你和大家了。大家心里一定要装着咱们的职工群众啊……”大家被郑荔芝的情绪感染,都纷纷站起来说着一定认真工作、为机床集团的腾飞努力一类的话。这时,郑荔芝想到了郑月明,她没再说什么就把酒干了。
酒席散后一回到家里,郑荔芝便给党委书记打电话,聊了几句闲话后说:“书记呀,我有一个邻居,他在公司工会当办公室副主任,他家孩子一直有病,我挺同情他,如果有机会请你们想到他。”
“你说郑月明吧?”党委书记当然知道她与郑月明的关系,爽快地答应了,“没问题,郑市长,这事包在我身上了。”
郑荔芝放下电话,长长地出了口气。
几天后,党委书记便对总经理说了郑荔芝走前的要求。总经理说:“这个老郑呀,当时我问她,她还不提。”
郑荔芝离开机床集团一段时间后,在一次干部微调中,郑月明被聘任为集团公司工会办公室主任,去掉了副字。当时总经理与党委书记议了对郑月明的任用问题,但实在是没有合适的位置,只好将郑月明原地提拔。这样由副变正,尽管工作上没有什么变化,但工资上去了,比副职每月要多开三四百元钱,这也算照顾了他。
对郑月明的这次提拔,大家反应平平,因为老主任已经正式退休,郑月明变不变正也没什么了。郑月明并不知道他这次突然被扶正的内幕,高兴之余就被女工部部长等一伙同事熊去了一顿酒。
这些年,国家的机械行业形势看好,新任总经理民主大度,公司效益大增,已经开始酝酿上市,集团公司还为副总工程师以上级别的领导配备了私车。已经成为公司主要领导的王副总经理,每天开着公司为他配备的黑色本田轿车上下班。他已经不再与郑月明联系了,偶尔在路上遇见,他连按一下喇叭,打个招呼的兴致也没有了。郑月明对王已经没有从前那种怨气了,感觉他这样再正常不过了,否则就不是他了。
郑月明也过了四十五岁了,再提拔的可能几乎没有了。不过,这些年他为朋友办事也收入不少,欠下的债务早已经还清了,而且也有了相当数额的积蓄。公司给予了中层干部行车补贴,许多车间处室的领导也都买了车,下班的时间里,只要你注意听,就是连续不断的嘭嘭的关车门声。车,他郑月明也能买得起,但是考虑到儿子有病,说不定什么时候用钱,再说自己只是一个科级干部,开着车上班合适吗?所以,看见那些领导们的私家车奔驰在马路上,锃亮的,成排地停靠在办公大楼前,那道风景,让他很是羡慕。
郑月明不再像从前那样一个星期在家也吃不上几顿饭了,他又有时间与老婆孩子在一起了。儿子很高兴,一家人围在餐桌前有说有笑地吃饭。收拾下碗筷,饭桌就成了课桌,儿子趴在上边写作业,他与妻子在里屋看电视,日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平淡与宁静。但他的心却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平淡和宁静了,那里总是空落落的,经常会想起郑荔芝在位时的那些日子。他想写点东西,买了台电脑。他偶然就喜欢上了《读者》一类杂志上的情感和励志文章,模仿着写了些,投出去竟真中了几篇。其中还有被选载的,稿费还不低,一时间郑月明挺高兴的。
这个冬天真暖和。新年刚过,郑月明为公司艺术团走访客户打前站,在火车上竟与郑荔芝不期而遇。
他们是在餐车上相遇的,当时郑月明刚把一口菜放进嘴里,一边咀嚼着一边看车厢壁上贴着的标语:共建和谐社会;看好你的包谨防扒手。有人叫他:“郑月明。”那声音仿佛是在梦里,他转过头,面前没有他认识的人,他就更感觉那声音的不真实,以为自己听错了,于是又低下头夹菜。
“你先回去,我遇见个熟人。”女人的声音。
这命令的口气一下子把郑月明的记忆打开了,他回头才看见身后站着的是几年没见了的郑荔芝,她显然是在吩咐随从。他立即站起来说:“你好,郑书记。我没看到你。”
“坐吧。”说着郑荔芝坐到了他的对面,“出差吗?”她问。
“是的。”他答,他发现对面的郑荔芝脸又不太平坦了,身材又胖了些,这就显得老了许多,已经有点儿老太婆的模样了。
“还在工会吗?”郑荔芝端详着他问。
“是的,依然如故。”
“儿子身体还好吧?”她关切地问。
“还好,一直很稳定。”
“还写东西吧,我在一本杂志上看到过你的作品。”
“是吗?哪本杂志?”郑月明微笑着问。
“《觅知音》二○○八年第一期。”
“谢谢你对我的关注。”郑月明放下了筷子,有了些许的感动。
“你吃你的。”郑荔芝微笑着把那盘猪肝炒青椒往他面前推了推,这个菜也是她爱吃的,她接着说,“你写给我的诗我还留着呢。”
这句话一下子把郑月明的记忆拉回了从前。其实当时他已经写不出什么诗来了,况且对她的感情并不是那种刻骨铭心的爱情。于是,他把当年与妻子谈恋爱时写的情诗找出来按郑荔芝的特点修改一下,或者他找出一些著名诗人的诗集,一段段地摘抄,然后综合到一起,再修改一下,使之不能看出来是摘抄后合成的。此时,他有些沧桑感,便从心里关切地问她:“这些年还好吧?”
“还好。”郑荔芝勉强地笑了下,“我登记了,与我们市退下来的人大主任。”
“什么时候办?能告诉我一声吗?”郑月明小心地问。
“不办了,他的孩子们有些反对,再说都这么大年纪了,办什么办呀。”
接着还说些什么,事后郑月明竟回忆不起来了,只记得他们起身离开餐车时郑荔芝说:“你自己家里有事可以找我——你自己的事。”
郑月明听得出这个强调,他不爱听这样居高临下的口气,但嘴上却应承着。
他走在她的身后,走到一个软卧包间,她回头说:“我到了。”
郑月明跨前两步,为她拉开包厢的门,看着她走进去,说:“再见,郑市长。”
“再见。”郑荔芝回头望了他一眼说。
他为她拉上了包间的门,继续前行,向硬卧车厢走去。郑荔芝臃肿的体态和衰老了的面容还在他眼前,随着他向前走。他突然想起来,忘记要她的电话了。
他停住了,犹豫着是否应该回去讨要这位副市长的电话。
责任编辑 成 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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