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老板来电话的时候我和阿采正在床上。
如果没有这个电话我们准能睡个好觉。我身上很累,是干完一番好事后骨软筋麻那种累。这是间咖啡小旅店,我和阿采要房间时讲好了五十元可以用到晚上九点退房。问题是我的电话响起来后就一直不屈不挠地叫个不停。
我只得下床在我俩刚才扔了一地的衣服堆里找到我那件假柒牌西装掏手机,一看来电显示的号码是我们老板的,睡意立刻全没了。我稳稳情绪又让手机叫了两声,才装做上气不接下气地按下接听键。
“周阳你他妈干什么呢?这么长时间才接电话?”老板的叫骂立刻就从千里之外传来了。“我……我忙到现在还没吃午饭,下楼买个盒饭的工夫您老就来电话了……”我边说边假装上气不接下气喘着粗气。“得了吧,你小子别是泡妞呢吧,听说你女朋友在吉林。”我心里一惊却仍镇静地喘着答:“那哪能呢,泡妞也得等把您老交代的事办完再泡……”老板听了嘿嘿干笑两声说:“行了,别他娘的忽悠我了,快说说你房子租得怎么样了?”我顺嘴胡诌道,“租好了,我就是在新租的房子里跟您说话呢。”老板一听忙问,“位置怎么样?租金贵吗?”我说:“位置不错,在江南,租金嘛……”还没等我继续往下编,阿采不耐烦了,噌地跳下床,冲着我的手机模仿小品里的东北话喊道:“哎呀妈呀大兄弟,盒饭钱还没给呢,你躲这疙瘩打电话打起没完了……”
我先是一愣继而反应过来接道:“不就一盒破盒饭吗,三元钱的玩意儿我还能跑了你的,没看我给我们老板汇报工作忙着吗?”这一打岔我们老板在电话里听见了就不再问房子的具体事宜,只说他已人在长春两三天就能过来,最后还挺人道地嘱咐了我一句,“吃点儿好的,回头我让会计给你多做点儿补助。”终于把电话挂了。
我点头哈腰地收起手机后一屁股坐在床上,睡意全无,阿采讽刺我道:“看你那熊样,他又没在你面前,跟个奴才似的,上班这一年多没看你长什么大能耐,倒是撒谎的本领和当奴才的本事大了。”我说:“你那是没参加工作呢,站着说话不腰疼,你真和这帮人扎堆儿混几天试试?没办法,这身奴性算练出来了,就这么着还总得提防有人使绊子坏你。就说开发东北市场我要求来打头站的事吧,本想在老板那儿买个肯吃苦的好又能常和你见见面,可你看人老板刚才说了知道我女朋友在吉林,这指不定又是哪个孙子跟老板下的舌。按理说公司没几个人知道我有女朋友在吉林呀,就郭伟和刘刚两个常在一起瞎侃的哥们儿,难道他俩都变味了?”阿采听了叹口气说:“江湖如此险恶,你努点力赚上大钱等我毕业了像你们老板媳妇似的在家做个全职太太。”我说你可饶了我吧,打死我我也不可能在一年内混到养太太的水平,知道我们老板怎么发家的吗?人那是靠他爹,他爹在国有企业改制前当了十多年厂长了,这一改制就把厂子改成他们家的了,是他妈典型的国有资产流失。阿采说那你就不能靠靠你爸?你爸好赖也是个劳动局局长。不等她说完我用右掌抵住左掌做了个“打住”的姿势,然后下床把阿采的衣服拿过来帮她穿上并且换了比接老板电话更奴才的腔调说:“走吧宝贝,咱们出去吃点儿什么去。”阿采用鼻子“哼”了一下没再沿着我们家这个话题说下去。
吃完西餐又到附近超市给阿采买了些东西,把她送到他们学院寝室时天色已暗了。我要走,阿采搂住我让我再呆一会儿。寝室里其他人都不在,我就又坐下了。问题是阿采搂着我耳鬓厮磨弄得我忍不住又低头想亲她,刚挨上她的唇,只听身后“啪啦”一声吓得我一激灵把阿采推开了。回头一看寝室的窗开着,风把窗帘微微撩起,黑咕隆咚中一个东西蹲在桌子上,瞪着如炬的两眼看着我。阿采嘿嘿笑了说我“有贼心没贼胆”,她咪咪唤了两声伸出手去,叫声“黑子”,那黑影就熟练而矫捷地窜到她怀里,原来是只黑猫。阿采打开一袋刚买的烤鱼片喂给它。我问:“你怎么还养起猫来了?你们学院让在寝室养宠物吗?”阿采说这是只流浪猫,隔几天来一次,我经常喂它所以每次来都和我特别亲热。看看表时间不早了,我说我得走了。阿采站起身送我,临出门我伸手想摸摸阿采怀里的猫顺便摸摸阿采的胸,没想到我的手刚一伸过去,黑猫用爪子飞快地挠了我一下,疼得我一声惨叫,逗得阿采哈哈大笑着说:“连黑子都看出你没安好心了,还不快走,你们老板交代的事还没办完呢;实在找不到房子就在我们学院附近租一个得了。”我悻悻地走到楼梯转弯,回头看阿采还在门口站着看我哪,黑黑的走廊里只见那猫的两只眼睛绿幽幽的。
(二)
出了阿采学校的后门,天已经黑透了,街道两边的商家都亮起了灯,很辉煌很兴隆的样子。阿采一句话倒提醒了我,何不在附近找个房子,既符合老板的要求,又离阿采近。主意已定,我进了一家网吧。上了会儿网,我掏出五元钱买饮料,告诉老板娘不用找零了,一块多钱小费使她立刻热情起来。我边喝饮料边和她瞎聊,过一会我把话题往租房上引。她说这条街的门市房租金都挺贵,而且大都干着买卖,不过街对过儿有一家房子空着而且租金特低,“就是不知道你敢不敢用。”说着她嘿嘿笑了两声。我立刻来了兴致,却装做不经意似的问清房子的位置,又问:“为啥房子空着?”她说:“死过人。”她边说边在她的抽屉里掏,掏了半天找到一张用香烟纸壳记的电话号递给我,“你看这还是年前房主放我这儿的电话,问题是没人租。”我接过号码看看,又扔给她,问:“你刚才说怎么的这房子死过人?”老板娘一边收起电话号码一边说,“你没心租就不要问那么多了,这些事说起来都怪晦气的……”正说着又有人买烟就打断了我们的话题。过了一会儿我出了网吧溜达到对面街上,很容易就找到了那间门市房子,挨着家干洗店,位置真不错,二楼,屋里是黑的,显然还空着,我掏出手机给房主打电话。
挂了两遍没人接听,我几乎失望了,心想要不就是我刚才记的电话号码有误。第三遍刚一挂过去有人接了,一个老年男子有气无力地喂了一声。我说:“请问您是有房子要出租吗?”男人的声音马上就来了精神:“对呀,对呀,是有个房子要出租!”我问:“多少钱一个月?”他想都没想说:“两千五吧。”我按捺住心中的窃喜,说能不能便宜一些?我要租最低也得一年半载的,再说了你这房子人家都跟我说了犯点儿说道儿不是?对方一听想了几秒,说要不就两千吧,我心里这个乐,可还是继续杀价:“一千五吧,说实在的我也不是做什么大买卖,就是在那儿设个库房存点货。”他却有些气愤地说:“这价儿可不行,那也太低了。”我说:“那好吧,那麻烦你了。”说完我挂了电话。
一条街还没逛完,我的手机响了,老家伙上钩了。电话一接通就问:“你能租一年不?要能租一年的话就按你说的价了!”我说:“那当然,你明早过来吧,带两份租赁合同和房子证件,我带现款。”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几天前我到中介公司找房子,房价高还不说,位置也难找到相应的。这个东北人也真实在,砍价都不会,其实他就是咬住两千不松口,我都能租,我们老板给我的底线是两千五呢。看来我们老板还是有发展眼光的,他在家时就一再说要到东北这疙瘩来赚大钱,真不假,东北人的大脑和他们的地区一样是有待于开发的。至于什么房子死不死人的事我没考虑太多。
第二天早晨我到时,房主在楼下单元门口等我呢。他边领我上楼边介绍说这栋楼的一楼是商业网点,门是冲街开的,二楼以上都是住宅,所以二楼以上的住户在小区里面进门;后来慢慢发展有的一楼网点业主把二楼也买下来打通了。我们说着进了屋,三室的房子,挺宽敞,只是大概久没人住的缘故灰尘呛人,还裹夹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我看了相关的证件,还要了两张他的身份证复印件在合同上签了字。点完钱他把钥匙给我,好像一分钟都不愿多待,就告辞了。临下楼我一下想起关于死人的事问他是怎么回事。他愣了愣说:“原来你还不知道是咋回事呢,不知道就别问了。”说完匆匆走了。他一走剩我一个人了,我四下里又看看,对房子挺满意。可是待了一会我就感觉身上有点儿冷似的,开窗向街上望去,满街阳光灿烂,正是初秋时候,屋里怎么会冷飕飕的?我关窗时不小心碰了一下窗边的墙,一块松动的墙皮脱落了,怪了,底下烟熏火燎过般竟黑乎乎的。看来明天先得雇人收拾一下,再买点办公桌什么的。后来我实在心神不宁待不下去了,锁了门出来。在阴暗的楼道里还没下到一楼,脚边一个什么东西嗖的一下蹿上楼去,吓了我一跳,是只黑猫!怎么像阿采那只黑子?我叫声:“黑子!”那猫望望我向我龇龇牙没反应。我摇摇头笑自己大概是太记挂阿采了。
(三)
我没把租房子的事告诉阿采,我是想等一切就绪时给她个惊喜。
阿采和我是高中时的同学。我们都是学校的尖子生,用我们老校长的话说就是“咱们学校可全指着你们俩出菜哪。”没有特殊情况都是进京的料。但也许是学习压力太大的原因吧,我们这“两棵菜”却在高二时偷偷好上了。先是眉来眼去的,后来发展到去食堂打饭都出双入对,这下弄得满校风雨。先是班主任轮番找我们谈话,接着是校长教务主任,最后还惊动了家长。青春期式的爱情是越遇阻力越勇往直前,我和阿采在重重监视之下表面归于平静,暗地里却铁了心要在一起。在高考前一周回家自由复习的某个下午,我们突破了底线:她家那张她爸爸从乡下收废品收来的老式大木床载着我俩完成了人生之初的体验。说实话那一次给我的感觉除了紧张还是紧张,毫无快乐可言。事后阿采说了好几遍“我是你的人了”,如同旧小说里传统女人的鱲嗦,还掺杂着模仿的做作。接下来她却很有几分成熟老练,看时间不早毫不客气很没情调地催我快走。我带着紧张愧疚和不过如此的失落出了她家院门。邻院的一个老太太坐在门口,见我们出来叹口气自言自语:“还都是孩子呀……”我一惊,怀疑这老太太听到刚才我们干什么了,特别是紧要关头阿采那撩人的几声尖叫。阿采却趴我耳朵上说别理她一个瞎子,老神经病。可我走到胡同口时分明听见瞎老太太在我身后大声说了一句:“小子,这丫头你将来可降不住她呀……”
高考成绩可想而知,阿采好歹还进了本科线,我则只考上了一所大专院校。我妈让我重读,我死活不同意,因为我和阿采有约定,决不重读。为了劝我我妈把我那难得回家的当劳动局局长的爸请回来了,可我仍然坚持到底。我是在我妈妈的哭泣中背着包离家去报到的。事实上一到那所简陋的学院我就有些后悔了,特别是我同学给我来了封信之后,信封上印有“北京师范大学”字样。那家伙在高二考试时还总排在我后面,他在信里抒发了新生特有的一些感慨,剩下的就几乎都是高人一等的优越感。我坐在我们学院年久失修破败的凉亭里读信,心里忽然生起悔意:如果没有阿采,也许写这封信的人该是我。后来我拼命学外语,主动给我妈写信打电话。毕业后按我妈的安排进了我爸同学的这家厂子,边工作边准备考公务员。但我妈在阿采的问题上丝毫不让步,她说:“只要有我在,那小丫头就甭想进咱家的门,一个收废品人家出来的姑娘,把我儿子前程都给耽误了,还想进这个家,痴心妄想!”所以大学三年外加毕业一年我和阿采的关系虽没断,但也没进展到谈婚论嫁。我们约好了等她毕业后去南方发展。至于我妈,我想等她慢慢接受。
老板这人做事一向喜欢想一出是一出,我租下房子第二天,正领工人往里搬办公桌,接到老板电话说他的车已经到了吉林大街,问我租的房子具体位置在哪里。工人帮我把办公桌和床都摆好后我连忙打发走工人。自己坐在桌前,直冒虚汗,亏了昨天租了房子,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这时就听老板的奔驰车喇叭在楼下响。我连忙蹿下楼去,殷勤地开车门,一看刘刚这家伙也来了,正是他给老板开的车。
老板上楼后对房子的位置房价什么的还算满意,只是看看床后问:“咋还弄张床?”我说:“咱们要打算长期驻在推销产品,也不能总住旅店,放张床,住俩人没问题,能节约不少开销。”老板嘿嘿一笑说:“你小子想得倒挺周密,还住俩人儿,这些日子你是不都试过了?”刘刚一听也在旁边陪着坏笑。我连忙说那哪能呢。哈哈完老板一挥手说:“走吧,哥几个吃点儿东西去,吃老白肉血肠吧,吉林特色;对了,把你那小相好的也带上。”我说我对象挺忙,好几天没联系了,忙考试呢。可老板和刘刚一个劲儿撺掇,不得已我给阿采挂了个电话。我想这会儿是上午,赶上她有课,也就不用过来了。没想到她接了电话,在电话里大声说:“我正巧在市里呢挺方便,说吧,咱们在哪儿见?”老板在旁边听了一乐说:“爽快!告诉她在老白肉馆见。”
阿采不仅来了,还化着淡妆,酒桌上丝毫不怵,说话比我们厂里公关部的花瓶都得体,我们仨男的倒被她劝进不少酒。出酒店后我有点儿散脚,刘刚给我们打了一辆车,让我送阿采回校,他和老板去宾馆了。
我告诉出租车司机到我新租的房子那儿。阿采对此并没我预料中的惊喜,而是冷静地分析说你们老板带刘刚来,看来是让你给那小子打下手啊。我有点醒酒,问你咋看出来的?阿采说,酒桌上话里话外已经带出来了,今天刚来没好意思说,明天就能告诉你了。
说着话我们在我租的房子小区门口下了车,因为还在帮我分析老板用刘刚的话,阿采跟着我径直上了楼。等进了屋,我说:“去他个负责不负责吧,你先看看我租的房子你满意不,以后咱有地方幽会了!”说着上去搂阿采,阿采热烈地回应我。后来我们相拥着睡着了。这一夜我们睡得很沉,天快亮时我梦见一个女人,身姿绰约地在我前面走,我怎么追还都追不上,后来我急了喊:“阿采,阿采!”那女人一回头,却不是阿采,凄凄惨惨个脸,穿一身白!接着楼上啪啦一声,一个老女人低哑的骂声传来,我一下给惊醒了。阿采也醒了,她下意识看看我仿佛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里。她上了趟卫生间后躲到窗前看街景,边看边说你昨晚睡得好吗?我没有回答,上前从后面环住她,可阿采看了一会儿窗外后一把推开我,有些变声地问:“这是二楼?旁边是干洗店?”我说对呀,你还挺熟悉地形。没想到阿采惊悚地看看屋子,一把抓住我的手道:“知道吗?这是间凶宅!”
(四)
阿采拽着我出了出租屋后在楼下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简单给我讲了房子的事。
去年冬天的一个晚上,这间房子突然爆炸起火了。消防车赶到后及时扑灭火,发现是液化气罐爆炸,屋里的死者经法医鉴定是个女的,死时已怀有身孕。死者是阿采他们学院的大四学生,听说是被人包养了。她办了走读,男的给她租了这间房定期来约会。出事前一天还有男的来过,据邻居反映隐约听见两人的争吵声。
阿采说一年多了这案子依然是件悬案,警方找不到任何线索,只能认定为自杀。最可怜的是女孩的母亲,来学校取孩子的遗物时在他们教学楼门口几乎哭晕了。她说她守寡养了俩孩子,含辛茹苦供老大上了大学,没想到眼看要毕业了却不明不白地死了……同学们后来捐了点儿钱把老人送回去了。听阿采讲完我心里别提多闹心了,妈的我怎么租了这么间房,本来还想图便宜和方便,怨不得墙底下发黑。阿采迷信不肯再进这屋子,我们只好找个地方吃早点。
吃着东西阿采还在叨叨咕咕深切缅怀那个女同学,说和那女生有过几面之缘,那女孩在他们学院的中介公司干得不错,后来钓到个有钱的大款,才隐退了。大家都羡慕她交到好男友,谁想弄出这么个结局。此时我听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想想早晨的梦一门心思跟自己过不去,问:“她长得好看吗?”阿采说:“不错,不少男生惦记着呢,挺性感那种,长头发,总穿一身白连衣裙,挺招人的。”我恭维道再性感也赶不上你,心里想这咋还跟梦里的一样。吃完早点我把阿采送到学院门口,我说你们昨晚不会查寝吧,阿采说学院哪有那闲工夫,我说难怪你们女学生出事,管理太松了。你提到什么中介公司,少掺和,别让人骗了。阿采撇撇嘴说:“要想骗我的主儿还没托生呢,你自己小心吧,你们老总要是让你给姓刘的那熊货打下手,你就先乐呵答应着,慢慢我帮你收拾他!”说完阿采一步三摇地进了校门,把我爱得牙根痒痒。
我回我租的房子,别提心里多硌厌。可一想青天白日的一个大男人怕个啥,壮了壮胆进了单元门,一抬头倒吸一口凉气,二楼缓台台阶上赫然蹲着只黑猫!我定睛细看,不由得又叫:“黑子!是你吗?”那猫盯着我犹豫了一下“喵”地应了一声。我缓步上前又要叫,就听楼上有个苍老的声音叫:“小乖,你又跟哪个搭话!快回来,再出去野去看我收拾你!”话音没落那黑猫回头看我一眼后箭一样向楼上蹿去,再向上看楼梯转弯站个老太太,目光凌厉地瞪我一眼。我给弄得讪不搭地,只好径直走到房门前开门,没想到老太太问:“你是新来租房的?”我回身点下头。她警惕地问:“住户?”我说:“不是,办公。”老太嗯了一声上去了,自己嘟囔“办公好,办公不能招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我说这几天夜里怎么没动静了,原来来人了。我就在你上面住。”
我先还没在意,等进了屋一回味老太太的话怪恐怖的,来人了还没动静了,妈的,这不是说这屋闹鬼嘛!亏了不一会老总和刘刚都过来了。老总委婉地安排让刘刚负责我们这个经销店。要不是阿采有言在先,我真有点绷不住要掉下脸。前站是我打的,临了让刘刚领导我。刘刚一个劲表白就我们俩,啥事商量着办,老总安排完工作说还要急着去趟长春就走了。刘刚发贱跟老总说我们也不用住旅店了,这里有床有厨房的,弄个液化气罐就能起火,给公司节约开支!我心里想哪壶不开提哪壶,还液化气呢,你愿住你住!当天晚上我推说阿采约我,去通宵网吧了,留下刘刚自己在那儿住。
第二天早上我拎着早点敲响房门,发现刘刚这家伙小脸煞白。我说:“咋的了,遇见漂亮女鬼了?”把他说愣了,他说他真一夜没睡好,总做噩梦。我说你可能是新换地方,习惯了就好了,快吃饭吧。边吃饭边商量这一天的安排,他让我购买办公用品,他则按老板吩咐找人跑执照的事。我乐呵照办,炊具餐具,过日子的东西一应俱全,卫生间还安了淋浴器。等刘刚下午满脸疲惫回来,都叹服我想得周到。跟我叫苦说他的事办得不顺利,要找的人没找到,支来支去事情也没办出个眉目。
刘刚又跑了一周才算办妥,我们“天佳公司直销点”的牌子总算挂出去了。说说我们公司吧,我们公司是生产添加剂的。现在随着饮食行业的兴隆,添加剂的需求越来越大,我们厂专门生产这些东西,什么色素、增稠剂、奶味剂之类的。总之就是添到食品里让人看了贼想吃却没任何营养还有可能对人体有害的东西。
(五)
牌子挂出去后我们的生意还不错。老板在长春介绍了几个东北朋友,做了两单大生意。两个多月后我和刘刚都有些吃不消,后来经老板同意我们俩打出了广告打算招个文秘。来了几个应聘的女孩不是太笨就是太丑。阿采开玩笑说要不我给你们去打工得了,实在不行我给你介绍个我们学校的学生,不过你得给我中介费。
旧历七月十五这天,下起了小雨。我和刘刚给几个小客户付了货,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我到厨房烧水,忽然瞥见楼下站着个姑娘,手里捧束白花在雨地里站着。我喊刘刚看,说咱要能招来这么个妞就好了,刘刚撇撇嘴说别做梦了,他问说真的你最近还做梦不了?我说适应了。我们俩都是刚来时那阵子夜里睡不踏实,总觉得有动静,还做噩梦。随着我们营业量上升,需要储存些货物卖给一些散户,就把里屋当储藏间了,我和刘刚在附近住宅小区又租个住房。
下午快接近关店时有人敲门,我一开门愣了,一个像上午那样的漂亮姑娘进来了,说是看见我们贴在外面小区的广告来应聘的。我和刘刚都很热情,忙让她进来,她说她毕业证什么的原件不在身边,得过些日子拿过来,不过你们放心我的打字速度,我干过这个,说着坐到电脑旁,噼里啪啦就把自己的简历打出来了。我和刘刚对视一下,看见刘刚眼里的兴奋,忙说:“这位是我们刘经理,这样吧,那你明天带来你的复印件来签个合同。”
女孩叫黄婉婷,挺琼瑶的一个名字。都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自从黄婉婷一来,我和刘刚那犊子都明显绅士起来,工作业绩迅速提升。
干了几周,我们对女孩的工作特别满意,有个晚上加班,女孩提出想在这间房子住,免得她回江北的家通勤辛苦,我和刘刚答应了。那晚我有点不忍心让人家女孩子一个人在这间凶宅住,但又没法告诉她,只好多陪了她一会儿才出来,也没回住处。最近我和阿采之间不太愉快,原因是我经常找不到她。我从直销店出来已经八点多了,直接去她们寝室找她,寝室空空的。给她打电话关机了,在自习室附近转了几圈,碰见她同寝室的女孩子,说是她中午就出去了,只好悻悻往回走。在学院门口我守到十点多,看见她和一个女生从一辆轿车里出来,车开走时,她居然向里面的人飞了一吻。我想躲已来不及,我干吗要躲!阿采转过身看见我,略微一惊,接着就迎上来说:“亲爱的你来了?”我说:“我等你一下午了。那车上人是谁?”阿采嘿嘿一笑:“怎么,吃醋了?还别说,真动肝火了……”阿采解释说车里的人是他们学院后勤中介公司的章主任,领着他们谈业务去了。我们又去了小旅馆,进房间后阿采却嚷着累了上床先睡了。天快亮时我又梦见那白衣女人了,这次她的脸我看清楚些,怎么这么眼熟。我一下醒了,想想竟是黄婉婷的脸!心里真有些惦记她,看天色不早叫起阿采。
我早早到了店里,看到黄婉婷吓了我一跳,她眼睛红肿像刚哭过,面无血色。我搭讪问:“没事吧?”她笑笑说:“没事,我一熬夜就这样,活我都干完了。”我浏览一下电脑上她草拟的宣传规划和广告预案,很有创意,忙说:“不错不错,吃点东西,一会经理来看完给老板发过去你就回家歇歇吧。”她拿起我给她买的早餐,边吃边叫咪咪,这时我听见“喵”的一声,一个黑影一蹿,又是那只黑猫!我几乎颤声问:“你从哪里弄来的?”婉婷见我有些恐惧,忙上去把猫引开,说:“昨天你走了以后它就挠门,我看它怪可怜的就放它进来,陪了我一晚上,不知为啥它总在床头转悠。”我心里疑心它就是阿采那只黑子。这时黑猫对黄婉婷递给它的吃食不理不睬,只顾用爪子挠床边的墙,我过去碰碰翘起的墙皮,剥落后看清了一块胶合板封着的方形空洞,再一碰,胶合板弹开了,里面是个储藏东西的暗格:一个日记本,还有两袋烤鱼片。看那烤鱼片日期早过保质期了,黑子上去就叼走一袋,它执著挠墙的原因就在这儿,以前有人经常在这里给它储存吃食。我想起阿采说的那个惨死的女学生,脑袋轰的一下,看那日记本已经被烟火熏得发黄。连忙翻开一页,记得很清楚详细:“3月4日,第一次接客,一万元……”我随意翻几页念起来。
当我翻到最后一篇念道:“……今天下午我们吵了起来,主任影射我是故意怀的孕,没想到他拒绝为我联系范先生,并且说得很明白让我自己去打胎,我该怎么办?我不是故意的,我当初就说过我只要赚够了我和我妹妹上学的钱就不会再接客了,要不是妈妈病了,这半年就不会继续和范来往,也不会怀孕了。现在我自己怎么办?这种事太丢人了,不能跟家里说,那等于把妈妈往死路上逼,我还能找谁……黄婉婷听到这里叫了声姐哇地大哭跪到地上,满脸是泪,不停叨咕,姐,姐,然后突然抢过我手里那本日记跑了出去……
上午十点多有警察进了我们店,把我和刘刚吓够呛,还以为我们的苏丹红啥的出了毛病,却原来是调查我和黄婉婷找到的那个日记本,核实后让我签了字。
后来我是在本市法制新闻里了解了具体案情脉络的:黄婉婷系死去的女孩的妹妹。阿采他们学院后勤章主任利用关系开了校园中介公司后,的确给不少贫困生解决了勤工俭学的途径。但后来变了性质,他当上了皮条客,介绍漂亮的女学生给一些有头有脸的猎艳权贵,不仅肥了自己腰包还给自己铺垫了向上爬的路子。黄婉婷姐姐黄雨婷的怀孕使他慌了手脚,为了灭口他潜入住宅拧开煤气,一个小时后给她打了手机。喝醉的黄雨婷拧亮了灯,或者是接了手机,房间瞬间爆炸。人算不如天算,黄雨婷在日记里把一切都记录下来,并且鬼使神差放到暗格里,那恰恰是她经常给收留的黑猫储存烤鱼片的地方。
悬案告破那天,黄婉婷来了,刘刚给她工资她没有收。她说我要谢你们还来不及呢,没有你们我姐的案子不知还要等到何时能破。七月十五我本是在楼下祭奠我姐,看见你们招聘广告上来的,我无非是想在我姐生前住过的屋子待待,真没给你们干什么,我现在求你们允许我在这屋子最后点一炷香。好人做到底,刘刚说我们还是到楼下回避吧。半小时后黄婉婷下来了,我问她今后的打算,她说她会边打工边完成学业,决不会走姐姐的路。等我和刘刚上了楼,满屋子的香气又弄得我们俩神经兮兮身上发冷,他埋怨道:“你小子真会选房子。”我没心思和他争辩,阿采已经几天没联系上了,我隐隐地担心。
我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随着黄雨婷案子告破,学院中介公司被彻底查封取缔,章主任缉拿归案,院长被双规,涉嫌为章主任介绍女生的阿采也被拘留了。我在她被羁押期间求我们老板托关系想见她一面,没见上,怕她在看守所遭罪只好以表哥的名义给她存了五百元钱,之后没有任何消息。因为她是学生本身也是受害者只是拘留了些日子,但被学院开除了。到日子后我去看守所接她,却扑了个空,人家说一早有人开着轿车把她接走了。我一下想起她曾羡慕地说起黄雨婷钓到大款的话,看来她也钓到大款了。半年后的一天我突然接到她的电话,她说:“再过半小时我就要登机了,去新加坡,临走我想听听你的声音。说实话你是我唯一可留恋的。周阳,别怪我,我是真怕过穷日子。真的,我没想到会越陷越深。”我喊道:“阿采,你回来吧,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她叹口气说:“别说了,再说我要动摇了……”接着电话那端只有静静的呼吸和两声抽咽,最后咯嗒一声挂了……
(六)
在我为阿采的事折磨得死去活来的时候我母亲来吉林了,她说儿子,你不适合经商,珍惜机会吧——你父亲给你弄到了一个科研所的事业单位编制。知道这个位置是我用什么换的吗?我同意和你爸爸离婚了。直到这时我才知道,我父亲在外面早已经有人了,多年来只是为了我,在母亲的百般恳求下维持一个家的假象,现在母亲破釜沉舟了。我未加思索就答应了母亲,在经历了一番情感裂变后我发现了亲情的宝贵。
刘刚用老板新给他配的那辆奥迪送我去车站。我们老板真有当大老板的心胸,知道这屋子的来龙去脉后不但没怪罪我,还满不在乎地说这样的宅子经营起来旺财。果真我们直销店规模越来越大了,最近又把一楼的两间房盘下。临上车刘刚动了点儿真情说:“哥们儿,别走了,咱俩打天下,别为个女人英雄气短,天涯何处无芳草?前几天黄婉婷还来电话打听你呢。”我笑笑说:“我得回去陪我母亲……”车启动了,不知为啥,我回头又看了看当初我租的那间凶宅。天佳直销店的大红牌子上是三楼的阳台,居然看见黑子蜷着身子惬意地睡着。我心里涌上股说不出来的滋味,可细想和一个鲜活的生命比较,我的这段情感又算什么。
站台上,我把伞撑开了,一撑开才觉出雨不小,沙沙地落在伞上。这时我听见有人叫“周阳”,是个女孩的声音。阿采早已在异国他乡了,会是谁呢?我回过身,一个长发女孩向我走来,她穿着一袭白裙……
责任编辑 成 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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