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妒祸

时间:2023/11/9 作者: 章回小说 热度: 13103
刘黎莹

  王玫瑰的约会

  故事的女主人公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她叫王玫瑰。王玫瑰快四十岁了,她有一个可爱的儿子,叫小海。以前家里的大事小事都是王玫瑰的丈夫李大涛拿主意,现在,李大涛再也不会管家里的事了,他丢下娇妻爱子,一个人匆匆忙忙地走了走得那么地突然,那么地让王玫瑰没有一丝一毫的心理准备。王玫瑰做梦也不会想到,就那么眨巴眼的工夫,她就从一个拥有幸福家庭的女人变成了可怜巴巴的寡妇。成了寡妇的王玫瑰天天一个人闷在家里,她不想见世上的任何人,连她平时最要好的一些亲朋好友也不想见。她每天除了凑合着给上学的儿子小海做做饭,其余时间她就一个人站在窗前看外边的风景。她在看外边的树啊花啊草啊什么的时候,心里乱得像长草一样。她现在知道了丈夫的真正死因,知道了以前她从来不会想到发生的故事。但她仅仅是知道而已,因为她的丈夫已驾鹤西去,好多的疑问也只有她自己来解答了。她现在最亲密的朋友就是窗外的那些花草什么的,如果是在晴天的时候,她的另一个好朋友就是满屋子里明媚的阳光了。今天一大早,王玫瑰起床后,刚拉开客厅的窗帘,还没来得及看窗外的花啊草啊什么的,阳光哗哗啦啦欢快得像水一样流淌到屋子里来了。连王玫瑰自己都有些纳闷,以前竟不知道,原来阳光并不是静止不变的,阳光一直是在流淌的,像河水一样地流淌,而且在流淌时会发出美妙的声音。王玫瑰把屋子里的窗帘一个个地拉开。满屋子亮堂堂的阳光肩挨着肩头顶着头争先恐后地来和王玫瑰说话:“你去吧,你去吧,你听到我们说话的声音了吗?”

  王玫瑰点点头。

  王玫瑰脸上绽放着玫瑰花一样好看的笑容。

  王玫瑰有好些天没有过这样的笑容了。

  满屋子里的阳光和王玫瑰说话的声音,别人是听不到的,只有王玫瑰一个人能听到。世上的好些声音,用耳朵是听不到的,只能用心来聆听。现在,屋里的阳光汇成了一条温暖的河流,在王玫瑰身前身后欢快地流淌,流淌。王玫瑰像鱼儿一样从这间屋子游弋到那间屋子。这些天,孤寂的她每天都会早早地拉开窗帘,明媚的阳光是她最温暖的朋友。除了窗外的那些花啊草啊什么的,阳光是唯一能和她说悄悄话的朋友。她不是个小姑娘了,她的儿子都上初中了,可她秉性难改,说话做事总像个孩子。以前丈夫活着时,没少数落她,她每次都点点头,心悦诚服的样子。眨巴眼的工夫,她就又把丈夫那些数落丢得一干二净。

  丈夫说她整个一弱智傻女人。

  她却振振有词:“女人太精明了不好,会把男人比下去的。”

  丈夫做捶胸顿足状:“朽木不可雕也。”

  现在,再也不会有人说她了。

  邻居家的大姐来敲门了。

  “这就走。这就走。”王玫瑰嘴里忙不迭地应着,但并没急着开门。等她又一次在大衣橱上的镜子前站了一会儿后,才袅袅婷婷地跟了邻居大姐,走出了这幢有些破旧的楼房。

  王玫瑰跟在邻居大姐的身后,屋子里的阳光也都破门而出,争先恐后地流淌在干净的马路上。王玫瑰又一次听见了啧啧的称赞声:“你看你有多漂亮呀。”

  王玫瑰又一次点点头。王玫瑰莞尔的笑脸让邻居大姐惊诧不已:“王玫瑰,你在跟谁笑?”

  “朋友。是我的朋友。”

  “我咋没看见?”

  王玫瑰没再说话,她只是伸出白皙的手,举在脸前,五个手指均匀地分开,她想让如水一样的阳光穿过自己的手指缝,也许那样发出的声音会大一些,邻居大姐就会听得见了。可是,这种想象只是一种徒劳,不光邻居大姐没听到,大街上所有的行人好像都没听到阳光流淌的声音。王玫瑰只好沮丧地把手低低地垂下。王玫瑰垂下来的手掌随着她走路时身体的轻轻摆动,像两朵颤颤的白荷花绽放在阳光中。她现在就是不用心灵来聆听,只凭她一双美丽的手掌就能感受到河水一样的阳光了。她的耳畔似乎又听到了阳光哗哗啦啦流淌的声音了,她甚至感受到了阳光在手指缝之间穿梭的力量。她和阳光有一种亲密无间的默契,她的全身都在回应着这种默契带来的快活。当她再一次把手掌举在空中时,她竭尽全力把手指缝张到最大限度。她的这一举动,越发让走在她身旁的邻居大姐不住地侧过头来看她一眼,又看她一眼。

  邻居大姐在心里暗自思忖:“唉!多可怜的女人呀!”

  王玫瑰跟在邻居大姐的身后,总算是来到了一户人家。这户人家的男主人叫罗波,长相还算说得过去,看上去,像是三十来岁,也像是四十来岁。罗波一直屋里屋外忙碌,又是饮料,又是水果,一看就是接待贵宾的样子。王玫瑰静静地看着他围着她转来转去的,心里当然是受用的了,王玫瑰好久没有在心里这样受用过了。罗波不太敢正眼看她,但又老是想尽可能地多看她几眼。她看出了罗波的心思,她是一个会看男人心思的女人。她装做欣赏客厅里的那盆水仙花,从沙发上站起来,然后慢慢地走到那盆花跟前,只把背影对着罗波。赏完花,她又坐到另一个沙发上,把自己的侧影对着罗波。王玫瑰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她只用自己的身影和罗波说话。罗波当然是读懂了王玫瑰要说的话。罗波和邻居大姐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讪,眼睛一直就没舍得从王玫瑰身上移开。王玫瑰心里的快活要从脸上溢出来了,从她脸颊上冉冉升起的两片红云就能看得出,她是懂事的,她一点也不想把这种快乐表达出来,所以她就尽量不说话。也不知坐了有多久,她看见邻居大姐起身走了出去,然后,罗波跟在邻居大姐的身后也走了出去。

  过了好长的时间,罗波才回来,王玫瑰也要起身告辞。

  罗波对王玫瑰说:“你再坐会儿吧。”

  王玫瑰说:“不了。”

  王玫瑰羞云满面。

  临来的时候,邻居大姐和她说好的,要是觉得合适,那就你一个人多坐一会儿,要是觉得不太合适,就和我一起回来。

  王玫瑰现在既要表达出她感觉合适的意思,又不想一个人在这里坐得时间太长。她怕大姐笑她,更怕罗波在心里看轻了她,她是个做事喜欢留后路的女人。能进能退,那才是女人。

  罗波说:“我们去外边吃饭吧?”

  王玫瑰看出来了,罗波是真心要留她的。

  王玫瑰说:“不了。”

  王玫瑰打心里想留下来让罗波陪她吃顿饭。她非常渴望身边有一个和她岁数差不多的男人陪她吃饭,给她往碗里夹菜,陪她说话,宠她爱她。可是,有些事,越是想,就越是要藏在心里。王玫瑰要赶紧回去,她怕邻居大姐发现她坐的时间太长。

  罗波一直在挨着她不远不近的地方送她。她走得快,罗波也快;她走得慢,罗波也慢。

  罗波和她说了好些的话,有些她记住了,有些她根本就没往心里记。罗波一直把她送出胡同口,直到有个熟人和他打招呼,他才不得不停下来。王玫瑰尽管没有回头,但她一眼就看出来了,罗波是想多陪她走一会儿的。

  丈夫李大涛的摩托车

  一溜烟跑没了影儿

  王玫瑰家住在一楼,她家有个不大的院落,院落里盛开着娇艳的玫瑰花。以前,玫瑰花给他们夫妻带来了许许多多的浪漫,但也要了丈夫李大涛的命。

  王玫瑰清楚地记得,那天早上,丈夫大呼小叫:“不好了!花骨朵都让虫子给拱坏了!”

  王玫瑰走到天井里,果真,那些花骨朵上有了大大小小的虫眼,连那几朵已经快要绽放的花也蔫了,叶片的边缘也被虫子啃得不成样子了。不光丈夫心疼,王玫瑰也心疼得不行,辛辛苦苦栽培的花,却不能绽放芬芳婀娜的身姿。

  那顿早餐丈夫吃得心不在焉。王玫瑰看丈夫难过的样子,也吃得心不在焉。王玫瑰并不想受丈夫情绪的影响,可是每次她都自己做不了主。丈夫一脸阳光灿烂的时候,她也笑逐颜开;丈夫阴云笼罩时,她也愁容满面。她是个承受力极差的女人,芝麻粒大点事,她都要在心里翻江倒海好几天搁不下。事事都想求得完美,可是事事都不可能做得完美。菜做咸了,王玫瑰不高兴;粥熬稠了,王玫瑰也不高兴。所以她每做一件事时,都是格外地小心翼翼。王玫瑰结婚前不是这个样子的,那时,她和丈夫在悄悄谈恋爱,母亲就是不乐意她嫁给李大涛。

  母亲说:“这个男人看上去不地道。”

  那时王玫瑰眼里除了李大涛,哪里还有别人?

  她问母亲:“咋不地道?”

  母亲说:“搭眼一看就是个用情不专的男人。”

  王玫瑰一点也没有退让的意思:“那你当初嫁给我爸是咋看的?我爸还不是在我十岁那年就喜欢上了别的女人?”

  母亲脸上一搭儿白,一搭儿红。母亲最忌讳的就是有人提起当年她被抛弃的那段往事。母亲觉得那是女人最丢脸的一件事情了。母亲的观点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攀高枝是女人的天性,宁可男人被女人抛弃,千万不要落个被男人抛弃的悲惨下场。母亲的话,王玫瑰是半句也听不进去的。王玫瑰为了要表示非丈夫不嫁的决心,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重提母亲被抛弃之事,由此可见,王玫瑰也并不是一味地没主见。直到后来王玫瑰嫁了人,母亲仍不肯承认这个在女儿眼中尽善尽美的女婿,小两口便很少回家探望母亲。母亲在病故前,曾断断续续地告诫女儿:“要多长个心眼。”王玫瑰是不肯在母亲面前服这个软的,王玫瑰心想,母亲在亲朋好友中是公认的最有心眼的,可照样被甩了。再说,王玫瑰的丈夫一点也没有母亲说的用情不专的嫌疑。丈夫规规矩矩地上下班,规规矩矩地把工资全部上交给她。王玫瑰也不是一点心眼都没有,她悄悄查看过丈夫的手机,看看有没有陌生的号码。她甚至抢着洗丈夫的内裤。有一次丈夫洗完澡,顺手自己洗了内裤。她为此跟丈夫使过小性子。

  丈夫说:“还不是心疼你?狗咬吕洞宾。”

  王玫瑰那一刻变得很霸道:“谁稀罕你心疼?”

  王玫瑰提心吊胆防范了一段时间,连她自个儿都觉得自己无聊,觉得自己卑鄙。王玫瑰一个人常对着母亲的照片自言自语:“他不是那种人。他要真是那种人,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他能装得那么像吗?”

  母亲在照片上严阵以待地望着她。那样子好像在说:“丫头,大意失荆州。”

  王玫瑰就对着母亲的照片呵呵地傻笑:“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那天,王玫瑰在院落里看完那些被虫子咬坏的玫瑰花,也就到了吃早餐的时候了。丈夫的早餐吃得没精打采,因为他急着要出差。可王玫瑰偏偏要让他去买杀虫药。她本来还和丈夫说好今天去买衣服的,她在商场看中了一件款式新颖的连衣裙。回家后,和丈夫一说,丈夫说:“看中了买就是了。”

  王玫瑰去了两次商场都没买成,不光是因为价钱太贵,主要是有两种图案,一种是粉色,一种是淡蓝色。几个营业员也是随长就短。她穿上粉色的,就说:粉的显得你肤色好;她穿上淡蓝色的,就说:显得你像个气质不凡的贵妇。她当然知道是人家在忽悠她呢,可她总是在服装方面缺少自我扶择的果断。她对着商场的镜子左照右照,发现营业员说的并不是一点道理也没有。王玫瑰既想让自己的肤色好,又想穿出那种贵妇气质,最后,只好求助于丈夫。

  哪曾想,院落里的那些虫子早不出现,晚不出现,非要在她还没把衣服买来的时候犯上作乱。

  王玫瑰对丈夫说:“我先陪你去买灭虫子的药,然后再去商场看衣服。”

  丈夫说:“卖药的店在城北,你说的这家商场在城南。大热的天,你不怕晒黑了?”

  王玫瑰说:“黑就黑。”

  王玫瑰只是嘴上这么说。

  王玫瑰最怕晒黑,她本来皮肤就不是真白,是那种靠捂着才能变白的皮肤。晒一次,要好多天捂不过来。

  丈夫匆匆发动起摩托车,问她:“去不去?”

  王玫瑰摇摇头,对丈夫说:“快去快回。我在家等你去商场买衣服。”

  丈夫从摩托车上探过身子,在王玫瑰的脸上吻一下,便一溜烟跑没了影儿。星期天,只要是待在家里的女人,就没有手闲的时候,眼皮子底下有干不完的活儿。王玫瑰干了一件又一件,干到后来,她的耐心忍到了无法再忍的极限。她打了丈夫的手机,手机是关着的。王玫瑰像关在笼子里的小母兽,想发火,又不知照着谁发。按理说,丈夫就是买三个来回也该到家了。王玫瑰没想到的是,丈夫走到东湖公园时,看到了一个不慎落水的儿童。丈夫没来得及多想,就把摩托车扔在一边,奋不顾身地跳进了湖里。湖里的水很深,丈夫一头扎进去,就再没有出来。多亏另一个过路的人跳进了湖里,等把落水的儿童救上来后,围观的人大声地喊:还有一个人在湖里呢!

  这才又扑通扑通跳进去了好几个人,总算是把丈夫从湖里救上来了。可是因为呛水太多,没等送到医院,丈夫就不行了。

  王玫瑰没让丈夫一个人在医院里的太平间过夜。她坚持把丈夫接回了家,她有好多的话没来得及跟丈夫说,她要留出一夜的时间,来和丈夫说说话。

  她一遍又一遍地问:“你去买药虫子的药,应该是往西去,咋跑到了东湖,到底是为何呀?”

  王玫瑰问了一遍又一遍。王玫瑰明知丈夫听不见了,可还是要问。不问,她憋在心里更受不了。

  一封没有署名的神秘来信

  忙完丈夫的丧事,王玫瑰天天坐在家里想一件事情:丈夫为何去东湖?他跑到东湖干什么?王玫瑰没想到的是,她竟收到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信封上没有落款和地址。信是寄到她的单位上来的。在信里,那个自称是一位陌生的女人讲出了她丈夫去东湖的实情。原来,王玫瑰的丈夫是悄悄去东湖和一个女人约会的。那个女人是个有夫之妇,本来不想带着孩子去的,可是在家里和丈夫拌了几句嘴,说什么也要妻子带上孩子才准许她出门。那个女人只好带着孩子去了东湖。两人是约好了的在东湖见面。结果,光顾说话了,孩子掉进了湖里,这件事千真万确,并不是乱说一气的。如不相信,可以到邮局查一个手机号,那个手机号是王玫瑰的丈夫悄悄和那个有夫之妇通话时用的。除了他俩,任何人不知这个手机号码。信中还附上了一张王玫瑰的丈夫和那个有夫之妇在一起的照片。照片中,王玫瑰的丈夫开着摩托车,那个有夫之妇双手紧紧地搂住王玫瑰丈夫的腰……

  那封信让王玫瑰大病一场。

  王玫瑰病好后,身体一直很虚弱。但她还是硬撑着去了邮电局,查清楚后,王玫瑰就把这个秘密的手机号码给销了。随着这个手机号消失的,还有她对丈夫依依不舍的眷恋。她从没想过要去查一下这封神秘的来信是谁写给她的,知道是谁和不知道是谁,对王玫瑰来说都不重要了。其实,当时王玫瑰看完信后,就把这封信给撕了,那张照片也撕了。王玫瑰不想让儿子知道这件事情,王玫瑰想让儿子一直在心理上没有任何阴影地长大成人。这件事说出来,对活着的每一个人都没有好处。因为丈夫救落水儿童的事情已经上了当地的报纸,报纸上还对丈夫这种关键时刻能无任何杂念地跳进湖水的举动做了大量的渲染,赞美之词铺天盖地,一时间丈夫成了救落水儿童的英雄。丈夫的感人之处在于他明知自己不会水,还能勇敢地跳进深不可测的湖水里,想把儿童托出水面。王玫瑰把这些报纸看了一遍又一遍,她没舍得撕这些报纸,她想让儿子为有一个好父亲而感到自豪。

  王玫瑰本是一挡车女工。就在丈夫死后的第二年,厂子说垮就垮了。

  居家过日子,柴米油盐针头线脑儿,哪儿都离不了钱。王玫瑰把日子过得捉襟见肘。她那个上小学的儿子到了正是长个头儿的时候,菜也好,汤也好,王玫瑰总想做得可口些。世上的好些事只是让人想,做起来可就不那么顺手了。当邻居大姐来给她介绍对象时,王玫瑰二话没说就答应了。王玫瑰在意的是邻居大姐介绍的这个男人会一手好油漆手艺,现在,有手艺的男人想找老婆,可是太容易了。王玫瑰不想错过这个机会,她一直忘不掉那天罗波送她出胡同口时说的话:“我没啥呼风唤雨的大能耐,但我会把你和儿子当做我的亲人,不会再让你为吃喝花钱的小事劳心就是了。”花钱也是小事?王玫瑰想,有手艺的人说话就是跟没手艺的人说话不一样。男人有能耐了并不一定是好事情,丈夫生前就是太有能耐了,能把在外边的花花事瞒得铁桶般密不透风。

  王玫瑰回来后,先去找了邻居大姐。

  大姐问王玫瑰:“到底是啥意思,说出来,好给人家回个话儿。”

  王玫瑰说:“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王玫瑰其实心里早就想好了。能有个人来帮衬着把儿子养大,还能陪她说说话,这比什么都好。王玫瑰不显山不露水地把这件事透给了儿子。

  王玫瑰说:“我今天去见了一个人。那个人挺不错的。”

  儿子问:“男的还是女的?”

  王玫瑰说:“男的呀。”

  当时,儿子正在吃饭。一听母亲说是个男的,当时就皱起了眉头。

  儿子问:“你是不是要让这个不错的男人将来做我的爸爸?”

  “你不想叫爸爸也行呀。你喊他伯伯吧。”

  “天下没有一个孩子愿意叫别人爸爸的。”

  “那就什么也不叫好了。”

  “他算哪路英雄,要到咱家来管着我?我不喜欢别人来咱家指手画脚。”

  儿子摔了筷子,泪眼婆娑地拎着书包上学去了。王玫瑰发了半天的愣,才过来收拾儿子吃剩下的饭。碗里的排骨汤还在冒着袅袅热气。家里快一个月没有闻着肉味了,她今天是用做钟点工挣来的钱发了半天狠,才给儿子煮了这碗排骨汤。本以为让儿子高兴时,好说说她去跟人家见面的事,结果却弄得里外不是人。王玫瑰找这份钟点工也真很不容易,有时十天半月连着有活儿干,有时闲一个月也找不到活儿干。总在家闲着,王玫瑰又闲不起,和她在一个厂子的那帮姐妹,没几个出来找活儿干的。她们的理由是:“一大把年纪了,脸上的皱纹能撮一簸箕,能找到什么好活儿?靠山吃山,傍水吃水,男人挣来稠的吃稠的,挣来稀的喝稀的吧。”

  王玫瑰当时听到这话,眼里就有了水雾一样的东西。打那儿,王玫瑰很少去找那帮往日要好的姐妹说话解闷了。王玫瑰喜欢一个人待在家里,早上起来,一拉开窗帘,那些像水一样的阳光就会欢快地哗哗啦啦地流淌在她的身旁。阳光是她活在这个世上最好的朋友。

  王玫瑰没舍得喝儿子碗里的排骨汤,她小心翼翼地把汤端到厨房,然后,又端出一个盛着椿芽咸菜的碗。她就着咸菜,还有自个儿扑扑嗒嗒落下来的泪水,一个馒头就进到肚子里了。

  王玫瑰手里拿着一样东西出了门。

  那是一件很好看的丝织披肩,是那个会油漆手艺的罗波让邻居大姐转送给她的。

  王玫瑰敲开邻居大姐家的房门,把那件艳丽华贵的披肩塞到热心的邻居大姐手里。

  王玫瑰没说是儿子不愿意。

  王玫瑰说:“我想等几年再说。”

  邻居大姐问:“等到人老珠黄吗?”

  王玫瑰垂了头。

  王玫瑰再抬起头时,脸上就有了只有女人之间才能看懂的东西。

  王玫瑰仍去做钟点工。做一天就给一天的钱,不做,就没有一分钱。王玫瑰就这样靠断断续续做钟点工挣来的钱打发紧紧巴巴的日子。

  那件披肩又被邻居大姐送了回来。邻居大姐说:“你看看,你看看,多知疼知热的一个男人。人家回了话儿,说不成也没啥,留下做个念想吧。”

  王玫瑰垂了头,不让邻居大姐看见她的脸。直到邻居大姐告辞走出房门,她才慢慢抬起了一直不敢抬起的头。王玫瑰闲下来时,就会从衣橱里拿出披肩看呀看,王玫瑰一次也没舍得披在身上。她每次端详完披肩时,样子都是痴痴的。

  我的前夫心里一直

  是装着你的

  王玫瑰的儿子已经上初中了。儿子好像变得很懂事了,有空闲时,就争着抢着帮王玫瑰做家务。王玫瑰没想到的是,儿子的班主任老师会找上门来。老师让王玫瑰多和儿子沟通一下,说:“你儿子最近上课时精力不集中,好像是在早恋。只是这么猜测,这种事又不好明着问。不过,现在初中生早恋是最让老师头疼的事情了。”王玫瑰记不得当时都和老师说了些什么,她只是感觉心里像是一下子被什么东西给淘空了,空得好难受。

  王玫瑰仍跟往常一样做给儿子吃,洗给儿子穿。儿子也没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该上学上学,该做作业做作业。每当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儿子总是在神神秘秘地写些什么。王玫瑰一走到儿子跟前,儿子就又捂又盖不让她看。她只好说些弦外有音的话给儿子听,无非是劝儿子把心思用在学习上。儿子倒也懂事,她说什么,儿子就点头应承下什么,可等她转身离去了,儿子就又神神秘秘地写个没完没了。儿子的老师第二次来找王玫瑰时,说:“有同学反映你儿子常给邻班的一个女同学写求爱信,而且两人来往密切,有时连做课间操的时间也不放过,躲在走廊里说个不停。”

  王玫瑰是个做事沉得住气的人,可这次真有点坐不住了,她牢牢记下了那个女同学的名字。王玫瑰不想先找儿子来谈这件事,她想只有先和那个女学生多接触几次,才能再来做儿子的工作。男女之事,王玫瑰多多少少是懂的。王玫瑰更不想把这事在学校里闹得沸沸扬扬,她想等女学生下午放学后,约女学生到学校外的公园里坐坐。王玫瑰要不是又一次收到那封神秘的来信,是不会去找这个女学生的。一看信上的笔迹,就知道仍是几年前那个陌生人写的,当时,王玫瑰一边用剪刀剪信封的封口,一边想:这个写信的人到底要干什么呢?事过境迁,人都死了好几年了,为什么还要来无休无止地写信纠缠?

  信的大意是:还记得几年前我写给你的那封信吗?回想起来,我当时写那封信的动机是缘于一个女人的嫉妒心。其实整个故事都是由女人的嫉妒心引发出来的。我记得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我和丈夫领着女儿去公园。当时,刚好碰到你也和丈夫领着儿子去公园。丈夫无意间对我说:“你看前边那个女的,就是领着小男孩的那个,她在纺织厂上班。我去她的车间刷过门窗,听她厂子里的人说,她是厂花。”

  我当时赶紧多看了你几眼。你的确漂亮。这我不得不承认。可就在我不得不承认你漂亮的同时,我的心里像是钻进了无数的小虫子,在一口一口地咬我。

  我对丈夫说:“你的记性可真好,就只是去人家厂子里刷过一次油漆,就能从这么多的人群里一下子把她给认出来。”

  丈夫的眼睛仍在痴痴地望着你,他甚至都没听出我话里的醋意。直到你们一家三口的身影从人群里消失后,他才回过神来,对我说:“你以后也要注意保持一下身材了,不能再发胖了。女人一胖了就没看相了。”也许丈夫是无意间夸你一下,也许丈夫是真的喜欢上了你。但如果不是我后来较真,我们两家就不会大难临头。那次逛公园回来后,我从丈夫嘴里记下了你们厂子的名字,又从你们厂子里的同事那里得知了你的名字。我还又格外打听到你丈夫的单位和他的名字。我没费多少周折,就和你丈夫搅在了一起。你也是女人,你当然知道女人在做这些事情时是多么得心应手。当然,女人也不是所向披靡,也有那种刀枪不入的男人,可惜你的丈夫不是那种男人。当他完完全全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的时候,他并不知我当初只是为了在暗中和你较劲儿才找他的。我也在不知不觉中,真心地喜欢上了你的丈夫,他的确比我的丈夫有能耐多了。我常常在暗中有一种报复后的快感,因为我现在喜欢的这个男人,比我丈夫优秀一千倍一万倍。可惜好景不长,我丈夫的一个徒弟发现了我和你丈夫的秘密。他和我丈夫好得恨不能合穿一条裤子。他怕我丈夫不相信,悄悄跟踪了我,并拍下了我以前寄给你的那张照片。这下可把我丈夫气坏了。他要我表态,到底这日子是往下过,还是不再跟他往下过,我只好约了你的丈夫在东湖公园见面。我也不知这日子是不是还要再按原样往下过,我要先问问你丈夫是咋想的,然后我才能知道自己下一步要做什么决定。

  你丈夫坚定地对我说:“过什么过?分手!一定要和他分手!”

  我问你丈夫:“凭什么一定要和他分手?”

  你丈夫说:“凭我已经离不开你了。就是天塌下来,地陷进去,我俩也要在一起。”

  也许是老天在报应我,就在你丈夫刚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女儿怀里的布娃娃掉在了湖水里。女儿急了,喊我,我没听见。女儿一下子就跑到了湖里,因为她看到了那个布娃娃正在水上飘呀飘,慢慢地向湖中心飘去。那个布娃娃是我女儿过生日时,你丈夫花了一笔数目不小的钱买来送给她的。所以你丈夫见此情景,哪有不救之理?当然,女儿是得救了。可你丈夫再也回不到我的身边了,也更无法回到你的身边了。于是,本来我应回家和我的丈夫商谈离婚之事的,可现在却由我丈夫来开口商谈这件事了。女人好像天生都是遇到大事情,总是先要问一下男人的。在公园里,我问过你的丈夫今后如何过日子。回到家,我又要服从丈夫的决定了。丈夫坚定不移地要和我离婚,一点商谈的余地都没有,而且还不准我把女儿带走。眨眼工夫,我就在一下子失去了两个男人的同时,失去了我最心爱的女儿。当时,我孤身一人在外边租房过日子,那份凄凉,那份思女心切又不能和女儿相见的悲惨,竟让我拿起笔给你写了那封信。因为我怕你会轻而易举地夺走我的前夫。说准确些,是我拱手相让,并不是你夺走的,因为你自始至终都蒙在鼓里。我只有把真相全说给你,你才能在我前夫向你示爱时,会拒绝他的爱。因为我也是女人,当然知道女人的心思,你不会和一个有这种复杂背景的男人结婚的。如果我不说,他是不会把这一切都告诉你的。果然,当我丈夫人托人,终于托到了你的那位邻居大姐时,你们虽然见了面,但却没有走到一起。也许是我后来的信起了作用,也许是另有其他只有你自己知道的原因。可是,无论我怎样的努力,我的前夫再也不肯要我了。我的破镜重圆的计划也终究没能实现。说来真是天意,我的女儿在上初中的时候,认识了你的儿子。我当然知道,你当初并没把实情说给你的儿子,世上只有女人最懂女人的心思。要命的是,你的儿子只是想把你和我的前夫撮合到一起,可我的女儿却一天比一天反常。她是恨我的,是不肯把心里话说给我的。我只是偶尔见她时,才冷冷地和我说几句话的。但我已感觉出她在喜欢你的儿子了。我悄悄去找过她的班主任老师好几次了。当我的这种感觉被证实后,我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你。不管你是如何地恨我,但你和我是一样的,从骨子里我们都是爱自己的亲骨肉的。你的儿子现在虽说还没有真正地喜欢上我的女儿,但这样下去,肯定会影响他的学习成绩。就算你对我的女儿见死不救,总不能对自己的儿子冷眼旁观吧?我希望你能找到我的女儿,开诚布公地把这一切都告诉她,她根本不给我一个这样说话的机会。为了两个孩子,为了我前夫对你的一片痴情,当然,我前夫对你的这份痴情你还没有来得及体会得到,你最多也就是知道我前夫对你印象不错而已。我真的是厚着脸皮在劝你,你不要再犹豫了,快快嫁给他吧。只有你答应了嫁给我的前夫,你的儿子才不会老是来找我的女儿,我的女儿也就能安心地学习了,这样对两个孩子都是有好处的……

  王玫瑰看完这封信,左思右想了好几天,很多的往事她真的不想再去想了。其实,王玫瑰一直没把心里的真实想法说给儿子,她是打心里喜欢那个会油漆手艺的罗波。记得邻居大姐才给她介绍罗波时,她羞得脸都红了,她一下子在心里记下了这个名字。打那儿,她每次去菜市场买菜时,只要一看到有卖水萝卜的,她就会毫没来由地心里颤一下,再颤一下,她不知这是为何。她和李大涛谈恋爱时,从来都没有过这种奇妙的感觉。当然,这并不是说她以前不爱李大涛。女人的共性是,只要是愿意嫁给一个男人,只要不是有什么无法说清楚的外部原因,一般来说,都是有爱情才走到一起来的,这一点她是体会最深的了。那次相亲后的一个中午,儿子刚吃过午饭背上书包离开家门,那个叫罗波的男人就在邻居大姐的陪同下来敲她家的房门了。她当时在打开房门的瞬间竟会莫名其妙地感觉敲门人会是这个男人,但她没有料到的是邻居大姐会一同陪他来。大姐进来后,只是笑眯眯地看了一眼王玫瑰,然后就又笑眯眯的悄悄退出了房门。王玫瑰像踏在云里雾里样深一脚浅一脚送走邻居大姐,回过身,站在客厅,一时竟不知该做些什么,该说些什么。她的心里像是揣着只活蹦乱跳的小兔子,怦怦怦跳个不停。跳得她手脚不知该往哪儿搁放才好。王玫瑰打心里瞧不起自己,徐娘半老的岁数了,又不是黄花大姑娘,害的哪门子羞呢?心里这么想着,眼睛却看着别处,试了几次就是没敢看这个叫罗波的男人。她想起那次跟着邻居大姐去罗波家的情景,那次她是多么的镇定自若啊,那次她竟能不露声色地只用自己的肢体语言默默地和他交谈。这次却不知为何,她竟会如此的不争气,她知道这样子会被这个男人瞧不起的,会嫌她不成熟,不能给人一种能过把好日子的踏实感觉……她就是在这一瞬间明白了一件事情:这次她是真的爱上了这个男人了。只有这种突如其来的爱,才能让她这种年龄的女人手足无措,才能让她猝不及防。她就那么带着一丝羞怯,一丝欣喜,间或掺杂着一种若有若无的忧郁,傻乎乎地站在那里,忘记了拿烟,忘记了泡茶,倒是罗波似乎读懂了她的心思,反客为主地对王玫瑰说:“你看,咱们是不是坐下来说说话啊?”

  王玫瑰这才如梦初醒,忙着洗水果,忙着去找平时舍不得喝的好一点的茶叶,一时忙得团团转。其实王玫瑰家哪有什么好茶叶,最贵的也才只有二十多元一斤的绿茶。王玫瑰在忙碌着做这些事情时,她有意识地让自己慢慢镇定下来,慢慢找到了女主人大大方方待客的感觉。当她用眼睛的余光打量罗波时,罗波也正在静静地打量着她。她让罗波坐下,然后她问:“你过得还好吧?上次从你那里回来,我给你捎过话去了。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罗波说:“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你不同意,肯定是有难处的。但我看得出,你本人是乐意我俩在一起的。只是你可能有难言之隐吧?”

  王玫瑰忙说:“罗大哥,我们不谈这个话题好吗?”

  罗波说:“好的。我这次来本就不是来谈上次见面的事的。我是想来告诉你一件事情的,我想了好多天,觉得这件事还是应该说给你听听的,因为你本人可能不知道,你和一条人命有关。说白了,真正要你的丈夫命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你。”

  王玫瑰被罗波的话吓了一大跳:“罗大哥,你不要吓我啊。我怎么会和一条人命有关呢?我怎么会去害我的丈夫呢?你都把我说糊涂了啊。”

  罗波说:“你要想不糊涂,就要听我慢慢说。”

  于是,罗波一边喝着王玫瑰给他泡的茶,一边不紧不慢地娓娓道来。

  听罗波讲故事

  原来,罗波在年轻的时候,有过一个恋人,这个恋人长得非常漂亮,叫李湘湘。李湘湘从小就没了父亲,她的母亲在她十岁时又给她找了个继父。她的母亲本来是想能找个男人来帮衬她把湘湘带大,没曾想结婚的结果是引狼入室。这个人面兽心的继父在湘湘很小的时候就奸污了她。湘湘不敢对母亲讲,继父恶狠狠地对小湘湘说:“你要胆敢说漏了嘴,让人知道了这件事,我就会把你们母女都用刀剁了。”小湘湘当时吓得浑身直哆嗦。后来,湘湘长大了,出落成花一样好看的大姑娘了。她长大后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摆脱继父的魔掌。但这件事情想做是一回事,真正做起来难度可就大了去了。李湘湘身材纤细,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她的继父人高马大,一脸络腮胡子,手掌伸出来像是小蒲扇一样,不要说动拳头了,就是伸出手轻轻扬一下,也能把李湘湘刮倒。每当继父钻到她的房间里占有她时,她都被继父轻而易举地制服。继父知道湘湘的软肋:为了脸面,她不想对任何人讲她被继父长期占有这件事情。就在继父又一次让湘湘怀孕后,湘湘在去医院悄悄堕胎时,手术台上那次撕心裂肺的疼,让湘湘痛下决心,除掉继父,再也不能让这个人面兽心的色狼为非作歹了!

  湘湘那时已在技校毕业,被分配到一家木器加工厂工作。那天她下了夜班,回家洗完澡,刚要睡下,继父像个幽灵一样来到她的卧室。继父早就给湘湘约法三章:要随叫门随开;不能过早交男朋友;不能对世上的任何人说他们俩的事……这三条,只要湘湘有一条违约,继父就会立马用刀把湘湘母女俩砍死。继父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在和湘湘开玩笑,曾在夜深人静时从腰里掏出一把雪亮的刀子,那刀子闪着白莹莹的寒光。继父的刀子让湘湘胆战心惊,因为湘湘早就听人说过了,前些年继父犯过事,还坐过好几年大牢呢。她一直想问一下母亲,为什么会嫁这么个男人?但她一次也没问过。因为从她记事的那天起,她就感觉母亲的双眉从没好好地舒展过,她不想问一些让母亲不高兴的事。她之所以一直默默地忍受着继父的蹂躏,除了胆小怕被继父用刀砍死的原因,再就是每一次继父从她的房间走出去后,再见到母亲时,继父的脸上就有了难得一见的笑。这时的湘湘就会看到母亲的脸色也会多多少少平展了许多。湘湘觉得自己是个无能的人,因为母亲心里的苦,她根本没有勇气去打探。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每天小心翼翼,不要惹恼了继父,以维护这个家的存在。那天湘湘下班后刚换下工作服,就听到身后有人喊她。她回过头来,看到一个非常阳刚的小伙子有些腼腆地站在她的身后。

  “你刚才是在喊我吗?”湘湘脸红得像苹果一样。

  “是啊,我是四车间的,我叫罗波。”小伙子的眼睛不敢看湘湘,一直拿眼瞅着车间外边几台废弃的车床。看那神情像是他刚才说的话根本不是说给湘湘听的。

  “我认识你的,你到我们车间找过我师傅的。”湘湘觉的能和这个叫罗波的小伙子站在一起说说话很幸福。她记得很清楚,那次罗波去她的车间找她师傅,她当时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眉清目秀的小伙子。后来。她拐弯抹角打听了好几个人,才知道他叫罗波。这些天,她无论是上班还是在家,只要一闲下来,罗波的影子就会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我这儿有两张电影票。我们今晚去看电影好吗?”罗波手里拿着电影票。票是粉红色的,在落日余晖的映照下,发出温暖的光彩。罗波的眼睛依然不敢看湘湘,他现在又把目光从那几台废车床上转移到车床附近的一棵银杏树上去了。

  “好啊。刚好我今晚也不想早早地回家呢。”湘湘说完,又觉得自己的话也太露骨了,她怕罗波会为此看轻她,但她却说的是真心话。一想到回家后,夜里要面对继父那张狰狞的脸,她的眼睛里就透出丝丝缕缕的凄楚哀伤。恰在这时,罗波收回目光,刚好看到了湘湘眼睛里流露出来的东西。罗波的心像是被一根看不到的细小的绳子给紧紧勒了一下。他的眼神不再躲闪了,他疼惜地久久地望着湘湘。他早就喜欢上了湘湘,其实他悄悄去过湘湘的车间好多次了,但大都碰不上湘湘的上班时间,他们是三班倒的。有时他不敢到近前去,只能远远地看一眼湘湘。他感觉湘湘的身上有一种若有若无的忧伤,她身上那种说不出来的气质,很像电视剧《红楼梦》里那个扮演林黛玉的陈晓旭。

  那晚,湘湘心里一会儿着火一会下大雨。当她看着银幕上一幕幕的恋爱镜头时,她的手心里就开始出汗。她的内心是多么渴望能得到身边这位小伙子的爱慕之情啊。可她一想到自己早就被继父占有了,不知罗波知道这件事后,是不是还会约她来看电影。湘湘早听女同事们私下里说过,这个叫罗波的小伙子是厂子里公认的青年女工心目中的白马王子。湘湘做梦也不会想到罗波竟会约她看电影。湘湘正这么胡思乱想,罗波的手已悄悄放在她的小手上。湘湘不敢动弹,于是,罗波的手一下子握紧了湘湘出汗的小手。这时,电影上的男女主人公正在忘情地接吻,罗波一下子就把湘湘揽到怀里,湘湘嗅到了男人身上好闻的体香。罗波小声对湘湘说:“我这是第三次买电影票了。前两次都是买好了想去车间找你,结果走到半道上就回来了。”

  湘湘说:“为什么?”

  罗波说:“怕碰软钉子。你知道别人私下里叫你什么吗?叫你冰美人儿。”

  “那你现在感觉真的是冰吗?”

  “不,我的怀里现在热得都快让我受不了了。你不是冰,你就是一团能点燃我的火。我情愿就这样活活被你烧死算了!”罗波说完就把雨点一样的热吻印到湘湘的额头上。湘湘在那一瞬间忘掉了继父带给她的耻辱,小鸟依人样偎在罗波的怀里。湘湘不知道电影是什么时候散的,当罗波把她拦腰抱起往外走时,湘湘好像才从梦中醒来一样。她有些不好意思,羞怯地挣脱罗波的怀抱,像醉酒的人一样,机械地跟着罗波离开了电影院,又机械地被罗波轻轻搂着,一直往前走啊,走啊。罗波就这么一直带着湘湘往前走,但等两人都停住脚时,湘湘发现自己站在了一栋陌生的楼前。

  罗波说:“如果你不介意,随我上楼吧,这是我的家。我父母都去外地参加一个亲戚的婚礼去了。如果你实在不想上去,我现在就把你送回家好吗?”

  湘湘站在那里,也不说回家,也不说上楼。当罗波轻轻把她揽入怀中时,她竟随着罗波一步一步向楼梯口挪动,她早就渴望有这么一个男子来呵护关爱她了。当进到罗波的房间后,湘湘的心怦怦跳个不停,她想说点什么,但罗波不让她说,罗波用热吻一下子就让她没有说话的机会了。当罗波笨拙地一件一件地脱湘湘身上的衣服时,她发现罗波的手一直在微微颤抖。等罗波想进入湘湘的身体时,竟手忙脚乱了半天,也不知从哪儿下手。湘湘因为早就和继父有过性经验,所以她能断定罗波这是第一次和女人有性生活,湘湘越发地爱这个男人了。她一直在充当着老师的角色来引导着罗波。她轻轻把罗波的手放在自己的乳房上,然后,她用自己滚烫的嘴唇一下一下地亲吻罗波的耳朵。

  罗波回吻着湘湘,附在湘湘的耳边说:“我早就在心里喜欢上你了,只是怕你拒绝我,一直不敢对你表达我的爱意。湘湘,我都快爱死你了,你就是我找了很久、在梦中经常出现的那个美丽天使。”

  就是在那天,罗波的身体和湘湘融在了一起。湘湘在罗波家待到很晚才回家。湘湘没想到的是,当她刚踏进家门,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就被酒气熏天的继父扯着头发推搡到湘湘住的小卧室里,继父头上的大筋像蚯蚓一样闪着蓝色的光:“说,刚才那个送你回来的小伙子是哪里的?你是不是今晚让他办了?”

  湘湘那一瞬间真想手里有把明晃晃的刀子,然后一刀下去捅死他!

  继父见湘湘竟然不回答他的问话,怒发冲冠,蒲扇一样的大手掌左右开弓把湘湘打得眼冒金花。湘湘被打得一时无法脱身,只好用牙去咬继父的手腕子,把继父痛得大叫一声。恰好这时湘湘的母亲串门回来,见状忙过来劝说,没想到继父连湘湘的母亲又痛打一顿。那一晚,湘湘哭到很晚才睡下,她的脸像是撒了一层辣椒面,火辣辣地疼得无法挨枕头。就在湘湘迷迷糊糊睡去的时候,她听到了自家的客厅发出一些奇怪的响声。但湘湘实在是太乏了,她本来是想穿衣出去看看的,可她的眼皮死沉死沉的,竟又睡着了。等第二天早上起床时,湘湘发现家里出了人命案子!母亲在夜里悄悄把一把尖刀插进了继父的心脏,然后又割开自己的动脉血管自杀了!母亲给湘湘留了一封遗书,原来,母亲早就想除掉继父了,却一直没有胆量下手,为了女儿,母亲这次真是豁出去了……罗波讲到这里停住了。王玫瑰发现罗波的眼里有了一层湿雾。

  王玫瑰问:“后来呢?”

  罗波说:“这正是我这些年来的不解之处。等我听到消息后,再去车间找湘湘,连个人影儿也没见着。打那儿,湘湘就从这座城市里消失了。我找她找得好苦,找了半辈子了,连一点湘湘的消息也没打听到。我现在知道的这些,也是后来从别人那里听到的。不知她现在是不是还在人世。因为你长得太像湘湘了,平时和我前妻谈论你的话题就多一些,竟导致我们夫妻也分了手,间接造成了你丈夫的死……”罗波讲不下去了,他一直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丝毫没有发现王玫瑰脸上表情的异样。王玫瑰在那一刻真想把湘湘的一切都告诉罗波,但她还是忍住没说出来。她从记事的那天起邻居就给王玫瑰透过风,说王玫瑰的父母都不是亲生的。后来再大些时,养父养母在临终前,告诉王玫瑰,说她还有个姐姐叫湘湘。因为当时王玫瑰的亲生母亲要改嫁,只好忍痛将玫瑰送给了一户姓王的人家。后来,王玫瑰长大成人后,又断断续续从亲戚的嘴里得知姐姐家出了人命案子了。姐姐离家出走了,姐姐在外地嫁了人,但一直没有生过孩子。在十年前,姐姐患病离开了人世。王玫瑰不想把这一切告诉罗波,因为她不想让罗波绝望。也许罗波一直在把找姐姐当做他的人生精神支柱吧。王玫瑰这样在心里翻江倒海时,罗波不知何时已悄悄走出了王玫瑰的家门。王玫瑰像堆泥巴样瘫在那里,她真有些不敢往下想了。人生到底有多少秘密呢?罗波把肚子里的秘密说出来,他一定会轻松不少。王玫瑰有些羡慕罗波的轻松,那应该是一种心灵的轻松。王玫瑰好想找个人来个竹筒倒豆子,全都说出来该有多好啊!但王玫瑰知道她心里的秘密是无法给世上的任何人说的。因为她的丈夫李大涛的死因并不像文章开头描述的那样,这个世上只有王玫瑰一人知道真正的死因。就连那个给王玫瑰写信的女人,也就是罗波的前妻,她也不知事情的真相。王玫瑰把头倚在沙发后背上,陷入对往事的回忆中……

  莫名其妙的特快传递

  那天早晨,邮递员给李大涛送来了一份特快专递。

  李大涛有个习惯,他平时在办公室从不急于拆看像雪花一样飞来的信件,有时干脆让秘书看。但对特快专递他却是一分钟也不敢耽搁的。

  做生意的人,怕的就是贻误商机。

  他看了一下快件封面上显示的地址,是来自一个叫赤壁的小镇。

  李大涛用手揉了一下浓黑的双眉,这个小镇的名字他有些陌生,他从没和这个叫赤壁的小镇有过什么瓜葛啊。李大涛好奇地拆开快件,里边是一份来路不明的请柬。这份请柬非常地精美,以至于李大涛都有些舍不得撕开请柬的封口。但受好奇心的驱使,他还是迫不及待地撕开了请柬的封口。看得出,寄请柬人可能觉得在请柬上写不下那么多的话,所以,请柬上写不下的话,又写在了一张精美的打印纸上。请柬的通篇内容充满了若隐若现的神秘,一开头称呼他为李总,这说明送请柬的人的确是认识他的。请柬是这样写的:李总你好。当你收到这份请柬的时候,你一定想不起我是谁吧?我们有十多年没见面了,现在,就是说了我的姓名,你也不一定记得起来,但你的确有恩于我。滴水之恩,当泉水相报。我们相识时,我一贫如洗。现在我总算是出人头地了,望你务必在这个月的十三号光临我的寒舍。具体地址是:云山市赤壁镇黄山头村南头的一个四合院,院子里有一栋二层小楼,大门是红色的。随快件寄上开门的钥匙,以防万一临时有事我不在家。如果我不在家,我会随时打我家的座机的,你只要到了一定要接听。那样,不管生意再忙,我也要想法赶回去。你如果心里不踏实,可以再带上个人和你做伴一起来。我是真心邀请你来叙叙旧的,需要说明的一点是,我不是你的红颜知己,我是你的一个铁哥们儿。还要声明一点,我现在虽说混得小有成就,但并不是大富翁,我在生意上是帮不了你的。我的报恩方式就是你来后,我们一醉方休。如你不想来就算了,我不会强求你的。我的老家不在这个叫赤壁的小镇,我是后来在这里安的家,说家也不贴切,平时我在外边跑生意时,家里一个人也没有。我的妻子和女儿都不在这里,她们都住在城里。这里只是我做生意心烦时,来清静几天的地方。我不告诉你手机号,就是为了给你一个意外的惊喜……

  李大涛皱着眉头想了半天,也没想起这份请柬是谁寄给他的。

  那天,李大涛回家吃饭的时候,就把今天收到特快专递的事,轻描淡写地说给了王玫瑰。

  王玫瑰是个爱打听事的女人。李大涛本来是想让妻子帮着想想,他们家在那个叫什么赤壁的镇子里到底有没有认识的朋友。可是等说完这件事后,连一分钟的时间都没有,李大涛就后悔得肠子都青了。王玫瑰缠着他问这问那,多亏他没把请柬的全部内容都告诉妻子,不然王玫瑰会把他问疯的。看他不耐烦的样子,王玫瑰也不敢再继续问下去了。但是,王玫瑰有一点是非常坚定的,那就是她坚决不同意李大涛去那个叫什么赤壁的小镇。

  王玫瑰说:“我看这个邀请你的人没安什么好心,你想一下,现在什么事不能先打个电话啊?这个人能打听到你的地址,就一定能打听到你的手机号,可为什么非要弄得这么神秘呢?要万一是图财害命什么的,你要有个闪失,我和儿子可怎么办啊?”

  李大涛说:“我的生意做得一塌糊涂,但有一点,我很坦然,那就是我从没在外边欠过债,也许这就是我老发不了财的原因。我一没多少财,二没欠人家什么,谁会害我呢?害我有什么用呢?”

  王玫瑰说:“那你的意思是当真要去了?”

  李大涛说:“让我想想。得容我想想啊。”

  王玫瑰说:“你要真去,我也不放心。让我陪你一起去吧。”

  李大涛说:“那咱儿子咋办?总不能为了这事,让咱的宝贝儿子请假不上学吧?再说我一年四季在外边跑,也没见出过事,你为什么这么大惊小怪呢?”

  王玫瑰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眼里闪着泪光,说:“大涛,求你了。不去吧。”

  李大涛摆摆手,说:“睡觉。我累了一天,不想听你再唠叨了。”

  接下来的几天,李大涛再回家时,不管王玫瑰用什么办法来问,李大涛一律缄口不语,像没听见一样。李大涛实在被妻子的唠唠叨叨弄得无处可逃时,他就会找个机会,不显山不露水地躲到阳台上欣赏那盆长势非常茂盛的君子兰。他的这个举动是绝对不能让妻子看出来是故意躲她的,他一天到晚都在外边忙不完的生意,如果回到家再有意识地躲自己的爱妻,那他成了什么人了?如果真让妻子看出端倪,不要说别个会看不起他,他自己也会看不起自己的。他每次想到阳台上来时,都感觉自己像是在做一件非常对不起妻子的事情一样。他会没话找话地对在房间里忙忙碌碌的妻子说:“老婆,你做的饭太香了啊,又吃超量了。”

  这时候王玫瑰的笑会像炎炎夏季疯长的喇叭花样,一朵连着一朵,有枝有叶,婀娜多姿地绽放在她的脸上。

  李大涛平时并不太喜欢养花,但他对兰花情有独钟。以前,妻子挺喜欢养花的。高的矮的宽叶的窄叶的扁的圆的,一盆一盆的,没少往家搬。但李大涛看着就闹心。他对妻子说:“能不能弄点高雅的花啊?”

  王玫瑰说:“我知道什么是高雅的花?你喜欢什么样的花啊?”

  李大涛不知出于何种心情,一直也没把他喜欢兰花的事说给妻子听。李大涛做什么事都喜欢讲究情调啊品位啊什么的。他觉得说出来的事再由妻子去做和妻子自己心里想起来就去做的事,是有着本质的区别的。当李大涛一个人站在阳台上欣赏那盆君子兰时,他并没有意识到,妻子一直是在小心翼翼地隔着书房的窗子不安地看着他。妻子在心里暗自祈求上苍,也许老公是做生意累了,真的想出去散散心,也许老公有时间时多看看阳台上的花,心情放松了,就会改变主意,不去那个让她提心吊胆的劳什子赤壁小镇了。但每次李大涛赏完花回到卧室后,脸上的表情,准确无误地暗示给她,他这次是下了决心要去赤壁了。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他也是要去的。

  王玫瑰只好干着急,也没辙,除了流泪还是流泪。

  又过了几天,李大涛回家时,刚走到阳台上就发出了一声欢呼,原来那盆君子兰竟冒出了一个有大米粒大的小花骨朵了!李大涛一时激动得除了大声招呼王玫瑰来看,竟用手机左一张右一张拍下了这让他无比欣喜的场景。妻子并没有像他那样欣喜若狂。妻子的表情怪怪的,似乎还有几分不快明显地写在了她姣好的脸上。但当时李大涛真的是沉浸在巨大的喜悦里了,竟忽视了妻子脸上那几分若有若无的不快。那一晚,妻子懒得对李大涛问生意的事情,也懒得去洗李大涛换下来像小山一样多的脏衣服。妻子一声不吭地躺在床上,不管李大涛问她什么,她也懒得搭理。李大涛不知妻子的情绪为何这样地低落,于是他想和妻子谈谈去赤壁的事。以往,只要一谈这个话题,甚至不直接谈这个话题,哪怕只是和这个话题沾边呢,妻子都会如痴如醉,喋喋不休地劝他不要去赤壁,千万不要去那个让她老是放心不下的地方。但这次却是怪了,无论如何,妻子就是不再和他谈这个话题了。更让李大涛百思不解的是,等他第二天下班回家时,当他迫不及待地跑到阳台上看那盆君子兰时,他竟大惊失色:天啊!那盆昨天还有花骨朵的君子兰,今天竟蔫了!叶子打了卷儿。他问妻子是咋回事?妻子说不知道。他再问,妻子还是说不知道。

  妻子说:“好好的咋会这样子了呢?我也挺纳闷的啊!”

  到了第三天,这盆君子兰就彻底歇菜了。李大涛像有本小说里描写的那个举世闻名的大侦探福尔摩斯一样,小心翼翼地把盆里的土一点一点地倒出来,结果也没找出什么原因。这让他有点老虎吞天,想发火,又不知从何处下口。过了一天,李大涛又抱回一盆君子兰,这盆比那盆君子兰的长势还要茂盛。李大涛有些讨好地对妻子说:“老婆,这回要好好地伺弄好这盆花啊,我的朋友听说那盆花的事后,马上又送我一盆,咱可要好好地养啊。”

  王玫瑰迟疑了一小会儿,当然只是迟疑了那么让李大涛感觉不到的瞬间,就马上点点头,说:“放心吧,我会的,我会的。”

  让李大涛做梦也没想到的是,又过了两天,这盆君子兰又莫名其妙地枯萎了。这一次,李大涛多了个心眼,当着妻子的面,他的脸上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惋惜和沮丧。尽管他的心里疼惜得风生水起,但他的脸上却平静得像湖水一样。他没再问妻子是什么原因,他只是默默地仔细观察这盆君子兰。这次他不再把盆里的土倒出来了,也不再去看花的根部了。这次他一片一片地查看花的叶片,那认真的样子就像是医生在给病人用听诊器听心跳的声音一样,他想通过叶片的脉络来看出一些端倪。看了半天,叶片好好的,丝毫没有人为的原因。

  李大涛还是决定去那个叫赤壁的小镇。

  李大涛生意做得很累,他想象得出,作为男人间的那种无话不谈的感觉是何等的快乐。另外,他还有一个不想对任何人说的原因,那就是他非常地迷恋一个叫海棠的女孩儿。他正想带她到一个清静的地方甜蜜几天,一直还没选好地方呢。他的内心深处,并不是像对妻子说的那样,一点也不怕。他怕。生意人,哪能没有对立面呢?他平时是个生性胆小的男人,但他这次真正的动力是为了到一个无人能认出他的地方,和海棠共度良宵。

  十三号这天像空中的鸟儿一样,眼瞅着就要飞过来了。

  李大涛庆幸自己当时留了心眼,没把具体的日子告诉妻子。

  到了十二号的那天晚上,他对王玫瑰说:“明天我要出差几天,到外地去办点事情。”

  王玫瑰一阵惊慌:“天啊。你是不是真要去那个叫什么赤壁的鬼地方?你难道真是鬼迷心窍了?要万一真有人害你呢?”

  李大涛不耐烦:“谁告诉你我要去赤壁的?我是跑生意上的事情。”

  李大涛说完就再也不想多和妻子解释什么了。

  不管王玫瑰如何逼问,李大涛都装睡着了。

  李大涛是无法入睡的,一想到明天就可以和妖妖媚媚的海棠在一起,他就兴奋得彻夜难眠。

  那一晚王玫瑰也没睡好。第二天,李大涛连饭都没心思吃,因为晚上没睡好,他一点食欲也没有。王玫瑰做了一桌子好吃的,但他实在没有胃口。

  王玫瑰说:“就是有天大的事,也要吃了饭再出去啊。你要是真不想吃饭的话,那就把杯子里的牛奶喝了。”

  李大涛怕王玫瑰缠上他无法脱身,只好勉强喝下杯子里的牛奶。王玫瑰得寸进尺,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眼看着就要继续问他到底出去干什么。王玫瑰是真的怕他要去那个让她心惊肉跳的赤壁小镇。就又找出借口说,院子里的花草生虫子了,你去买些杀虫子的药吧。李大涛迟疑着,但又怕节外生枝,没顾上和王玫瑰多说,就急匆匆地出了家门。

  李大涛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就在李大涛用电话约海棠时,海棠却因家里突然有事,不能随他去赤壁小镇了。他只好临时改主意,约罗波的前妻出来。结果,那天罗波两口子正在家没好气地干架。罗波不想一个人带孩子,罗波的前妻只好带着孩子去见李大涛,结果李大涛就为了救孩子掉进了湖水中。其实,罗波没想跳进湖水中,因为他不会水,他只是感到头一下子晕了起来,就一头栽进湖里去了。

  没人会想到,王玫瑰竟是这场事故的总导演!她忍了很久了。她是真的下不了手,她一万个不想让李大涛去那个叫赤壁的小镇。那个叫赤壁的小镇是她想象出来的,李大涛的手机早就被她监听好久了。她在给那家送特快专递的人身上花了不少的心思,才在快件的封面上写上了赤壁这个地名。也是百密难免有一疏,正是这个不起眼的细节,让她露出了破绽。如果十三号那天早上李大涛答应不去赤壁,哪怕答应让她和他一起去,她就不会把那杯下了安眠药的牛奶硬让李大涛喝下去了。

  她这辈子可以容忍李大涛干任何坏事,但就是不许他在外边招惹女人。但李大涛在外边却不是只有一个情人。她平时是个胆小的女人,开始她也很喜欢那盆君子兰,但当她得知君子兰是那个叫海棠的女孩儿送给李大涛的时候,当她看到李大涛如痴如醉在阳台上流连忘返的时候,她的心像被刀子捅了一样,她似乎能听到自己胸腔里的血在汩汩流淌的声音。她恨死那盆君子兰了。她感觉这盆花就是那个叫海棠的女孩儿安放在她家的一颗定时炸弹,她必须要排除掉。她想了很多的办法,最后决定用电热瓶里的开水浇在花盆里。她在往花盆里浇开水的时候,她的手一直在颤抖,抖得非常厉害。她的眼里一直在流泪,大颗大颗的泪珠落在花盆里,但瞬间就被袅袅的热气带走了。她知道只有这个办法才能不留痕迹,不让李大涛发现这盆花枯萎的原因。她没想到的是,海棠会接着又给了李大涛一盆。这次她没敢再用开水浇。她把家里那把削苹果的刀子深深插进盆里,然后一下一下地把花的根部拦腰切断。这次她不再流泪了,仇恨像一团熊熊烈火,已把她眼里的泪水烧干了……

  夜风把院落里的

  玫瑰花瓣轻轻摇落

  公安局的人来带王玫瑰时,她正打算去学校找那个和儿子来往频繁的女孩说说话。她一直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没想到还是没能躲过。当时,王玫瑰出奇地平静,她笑着对周围的人说:“我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但我一点也不后悔。一个奈何不了花心男人的女人,如果活得没有自尊,那就干脆命赴黄泉,死而无憾。”说完,王玫瑰就一步步地走向了警车。

  这时候,天空竟下起了毛毛细雨,像网一样,铺天盖地把世上的一切都罩在灰色的网里。就在那天,儿子去参加一个数学比赛,回家时,天就快黑了,家里空荡荡的,母亲不在家。儿子以为母亲是去做钟点工,一边写作业,一边静静地等母亲回来。他和那个邻班的女同学说好的,过几天,邻班的女同学要来看看那条好看的披肩。儿子把母亲在家常看披肩的事,还有母亲每次看完披肩失神落魄的样子,都描绘得有声有色。他要把这些写出来,然后感动这位女同学,求女同学帮忙,告诉她那位会油漆手艺的父亲,他的一条披肩,一直被一个女人完好地保存着。儿子希望女同学的父亲和自己的母亲结百年之好。每当儿子看到母亲生病时孤苦伶仃的样子,每当儿子看到邻居家的那些阿姨成双成对地出去散步,每当看到母亲扛煤气罐时吃力的样子,他就有些后悔当初不该阻挡母亲嫁人。邻班的女同学也悄悄告诉他,父亲虽说后来也见过几个女的,但没一个中意的。父亲一直在心里惦念着那个长相漂亮的女人。父亲有一次喝多了酒,还原原本本地向女儿述说了那个女人的个子有多高,身材有多好。父亲甚至还清楚地记得当初女人来和他见面时穿的是件什么颜色的衣服。就连当初女人喜欢的水仙花,父亲也年复一年地养着。父亲对女儿说:“那样的好女人,恐怕再也不会找得到了。”

  再过几天就是母亲的生日了,儿子想送给母亲一个惊喜,他不让邻班的女同学和任何人透露出去这件事情,他要亲眼看一下母亲惊喜异常的样子。

  儿子一个人坐在院落里。

  他在静静地等母亲回来。

  夜风把院落里的玫瑰花瓣轻轻摇落,袅袅娜娜飘飞到儿子手里那条披肩上。一片,又一片……

  责任编辑 成 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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