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山羊在大道边啮嚼榆树的根端。”开篇,萧红就用这么一句简单的话,描绘了一幅萧瑟而诡异画面。羸弱的山羊,崎岖的道旁,垂老的榆树,也许还有昏沉沉的黄昏做背景。忙着生,忙着死,正如这山羊忙着咀嚼,十九世纪三十年代的中国乡村,那一群愚昧无知的老农,也是在这么忙着、赶着的活着。
要看这本书,就必须谈谈萧红的一生,绝非是单单两个字“坎坷”就可以概括的。她的千言万语,拼凑出了一个不屈不挠正义凛然的中国女性的形象。从小接受非传统教育,为学业与父亲抗争,反抗传统的婚姻,大胆追随左翼作家群体,先后与萧军、端木蕻良痴狂的爱。萧红的一生,是逃亡漂泊的一生,也是反抗战斗充满创造精神的一生。逃避法西斯的迫害,最终还是死于战争的戕害;反抗父权制的精神奴役,但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陷落在男权文化的话语陷阱中,感叹作为女人的不幸。把自身的解放汇入民族解放的洪流中,用自己的笔书写着人民的苦难、屈辱、悲愤与抗争。她在遍布荆棘的不归路上跋涉一生,生命转换在神奇的语言文字中,焕发出超越时空的灼人艺术光彩。
之所以个人对萧红有着无以言述的偏爱,定是因为她有着最吸引人的地方,独立不屈服的思想。阶级压迫的惨烈与民族危亡的紧迫,法西斯战争的巨大灾祸,都影响着她的生活与创作。她回应着时代的要求,以战斗的姿态进入民族乃至人类争取解放的行列。顺应着革命文学的潮流,对于底层民众的关注贯穿她的一生,用自己的笔揭露社会的黑暗。
对于萧红的钟爱,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她不愿意参与党派斗争, 不肯进入任何主流话语的腹地。在政治上更接近自由主义的立场,这和“五四”个性解放的思潮相接近,而完全区别于一般的革命文学主张。特别是在抗日战争全面爆发之后,面对法西斯暴力的摧残,萧红明确提出作家应是不属于阶级的,丝毫没有阶级特征的,而是属于全人类的,不管是过去还是现代,作家都要勇敢面对着人类的愚昧。如此思想深度,是她得以超越时代、为后人带来深远影响的重要原因。萧红成长在一个文化震动的时代,战争的炮火也摇撼着严密的体制,这使她可以在新的意识形态背景中洞察历史与文明。她的作品里,都表达出对父权文化所体现的价值观念的怀疑乃至嘲讽与批判。
就《生死场》文本,它本身的艺术价值,大致有三。
对于妇女形象的生动塑造,是一大特色。《生死场》中的盲目受孕的乡村妇女金枝,丈夫破产之后,在暴怒中摔死了未满月的女儿,为了生活勇敢地走进城市,在令人恐怖的底层,得到的是更难堪的被强暴的屈辱。老王婆、麻面婆的形象塑造中,多次提到“傻”、“惊惶”、“悲哀”等词语,看似平淡,但在乡村背景的衬托下,他人言语的攻击下,他们的无知、愚昧被无限的放大。《生死场》中为乡村女性的生育专门设了一节,《五月的刑罚》,几个不同妇女的生育场景分别出现,表现了女人像动物一样悲惨的境遇。在一个承受着苦难命运的磨难、无声地抵抗着恶俗世风的压迫,又满怀希望地生活着的贫穷妇人身上,发现了平实的生命力量。
其二,有别于个别文学作品拖泥带水的场景叙述,《生死场》中生动细腻而又不显累赘的环境描写,也是它脱俗出众的一大原因。“屋里,像是洞里,响起鼾声来,布遍了的声波旋走了满院。天边小的闪光不住的在闪合。王婆的故事对比着天空的云……”如白开水般细腻的文字,勾勒出夜晚乡村的宁静下,叽叽喳喳的妇人们,聚集在门前的,将重复的几百遍的故事又一次念叨出来。“山羊嘴嚼榆树皮,黏沫从山羊的胡子流延着。被刮起的这些黏沫,放佛是胰子的泡沫,又像粗重浮游着的丝条;黏沫挂满羊腿。榆树显然是生了疮,榆树带着偌大的疤痕。山羊却睡在荫中,白囊一样的肚皮起起落落……”开篇对白羊吃草的动作描写,完全营造出一种诡异的氛围。
其三,是《生死场》独特的语言风格,体现出萧红的对艺术美学的独特探索风格。《老马走进屠场》的一节,以一个简单的陈述句,概括了底层人民的像动物一样任人宰割的悲惨境地。以身体的隐喻为中心的修辞手法,推动着叙事的发展,这是萧红以诗歌的任意性,突破了一般的语法限制,也是她的作品具有诗性效果的原因。
生,是一个永恒的话题,而萧红的文章,尤其是《生死场》中,对生的坚强描写的淋漓尽致。乡村农民的生,如胡风所说:“蚊子似的活着,糊糊涂涂地生殖,乱七八糟的死亡。”生之坚强,中国农民是体现出来了的,为了中国,为了祖国,他们奋起反抗。萧红还有一句话;“死人死了,活人计算着怎样活下去,冬天女人们预备夏季衣裳,男人们计虑着怎样开始明年的耕种。”就是这种的生生死死,生的坚强,死的挣扎,正是反映出人的最內在的,最本质的东西。在生生死死中,有一种美,永恒的东西实际上不是生命,生命一定是生生死死的。但这种生生死死中,渗透着大喜,大悲,大爱,大恨。
在萧红的作品中,会感受到萧红的心在跳动,血在奔涌,真切的感受到一种生命的张力,人性的光辉。真切的感受到,底层人民从愚昧到开化的过程,看见中华民族不息的民族魂魄。endprint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