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母亲
清晨睡醒没醒间,
面前站着白色小人,一寸高,
我知道是母亲!
白色的光把母亲映亮。
母亲在旷野,草和庄稼一遍遍发芽,
她望着家,和我们,
被死困住。
死是道白色的光的门吗?
门后年轻灵魂种的谷地,引来麻雀。
母亲挣脱得多么苦。
走过荒路,重复的山水,来见我。
母亲,我们不能了,
我被尘世网着,
喝了牵牛花碗里你存的水,离开吧。
寂 静
环山路上空,半个月亮,
路两边雪上的树木、蒿草
微微清香。
夜空幽蓝,仿佛也有了香气,
仿佛它要收了山坡和山路上走的人似的。
匆匆走的人流,河一样
进了宽阔的山谷,
他们散失,消失
以为回家。
夜空真的收了这些身体的时候,
灵魂飘浮在路上,
山坡依旧那么清香。
依然热爱
我是一只热烈的小麻雀,
被阳光映亮,
浑身羽毛张着,啾啾叫
扑向醒来的今天。
我是只深草中的萤火虫,
露水、花粉的生命,
为你亮灭,亮灭,
来吧,赐我瞬息的爱。
父 亲
我没有去远方,
守着老父亲和几本书,
他喜欢我们在他跟前。
92岁的父亲,拄着棍子,颤巍巍,
身体像团棉花。
走几步,扑通把自己扔给床。
我能看到他的病在身上哪儿。
他想奶奶,母亲,
给被日本鬼子塞进冰窟隆的四爷烧被子,
他与那边走动得勤了。
父亲想念远处的儿孙,有时忘记哪个是不是他儿子,
他想老家,阳光照亮老屋坍塌的土墙。
父亲在园子边栽的柳树,枝条伸到土路,
落着麻雀。
家乡草甸子消失了,
父亲雨中放的牛,
他断续的思绪,是否仍追赶它们。
坐在楼前晒太阳的父亲,
抓不住的,都明亮起来。
春天,一只母羊在生产
山坡,达子香花烧着了似的飞奔。
旁边,一只母羊趴在地上无声地挣扎:
头和前半身向前伸,
嘴大张,眼睛圆睁,
后蹄把山坡刨出坑,
仿佛产妇疼痛时抠着丈夫握着她的手。
它又侧身躺在地上,
头伸向天空。
天空似乎正追它的白云纱巾。
旁边卧着的羊瞌睡了。
我们和牧羊人在旁边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母羊跪在地上,
它的羊羔正临近尘世。
母羊站起,小羊掉到地上!
大地托着小羊,像托一朵白色的花。
母亲还吊着丝缕的紫红胎盘,就去舔它了。
她想舔干小羊,带它到安全的地方。
我们,牧羊人,新绿的橡树林,淡漠的天空
都似乎隐藏着危险。
木兰达河
我爱你岸边阳光映亮的屋瓦,
吃草的牛羊;
曾经烧荒的火,
拉着种子、犁铧的轱辘车,
一字排开铲玉米的人们。
爱从前在你的河边采的艾蒿,
拧成的绳子;
从一棵树,嗖地到另一棵树的鸟儿,
带露的一串串打碗花。
我爱童年时一道道亮子、摇小船打鱼人、水底的蛤蜊;
草甸子、小路、瓜田、苗圃——
布谷鸟声声不停。
愛河堤的柳蒿芽,
草里的马莲棒花,
你路过西山上的椴树、核桃、伯劳鸟——
我骄傲你触到哪儿哪颤栗,
大地、天上的一切都做了你的新妇,
生产,生产。
大 雪
雪花飘飘摇摇,
在梦的边上,唱无声的歌。
早晨,门前一行脚印。
雪,新鲜、干净、松软,
诱惑你踏上去,
它的下面,仿佛有不安静的河。
雪不停,
天空发泄着压抑和痛快。
静静走的人们,
安安静静的房屋,
仿佛爱与被爱
默默承受、快乐,稍稍不安。
我该用棍子敲打压着的松树,
给麻雀撒些谷粒,
蓝莓酒温热。
铲雪车不停地在路上,
再下怕打不开家门,
怕点上灯后它们拍打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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