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地

　　桂花香

　　从桂花盛开的那一刻，我就想写一首诗

　　给你，请你闻一闻中原的桂花香

　　请你千万不要问我的心里，是否长着折枝恨

　　在桂花飘零的那一刻，就想写一首诗

　　给你，请你看一看暖阳下的人间

　　若你问我，我也不会告诉你父亲的祭日

　　整个九月，都是你的，我不敢写一个字

　　整个十月，都是你的，我没有废一句话

　　整个十一月，都是你的，我只想好好抱着

　　有裂纹的陶罐。孩子噙着奶嘴

　　特朗斯特罗默的诗句。捞鱼记。灯

　　桂花香。桂花。香。这些词语被秋风归还泥土

　　而寒风吹醒一地碎玻璃。我就想起

　　欠你的一首诗，是该还你了。所幸桂花树未曾逃离

　　在后院守望声声马蹄：你若不来，我便追去

　　 草木之心

　　长满野草的心里，羊群的蹄印蓄满清水

　　怀着被露珠坠弯的谦卑

　　那荆棘编成了命运的弹簧

　　长满野草的心里，鸡鸣犬吠皆梦遗

　　卷着青菜叶的胖虫仍在蒙头大睡

　　月亮仿佛遗失的一粒安眠药，悬于清风故里

　　在生活里，火柴头和闪电相互磨擦出正能量

　　这世相少了一丝丝沉重感

　　这悲凉多了一个人的体温

　　若有青山蜿蜒而行，必有对峙的一条小溪

　　紧邻山脚已经燃灯的红瓦房

　　人影恰似等待搀扶的幻觉

　　摇 ?晃

　　“酒是政治和诗相互摩擦的润滑剂”

　　你说这话时，我看到大街上

　　走着一个摇摇晃晃的人（或许醉了

　　或许累了，也或许刚刚失去土地

　　失去唯一的知己）

　　寒风一阵阵地吹——

　　不知道是在推他，还是在扶他

　　 雨 ?珠

　　落在幼儿园的红铁皮屋顶，弹跳的小玻璃球

　　来自孩子的手心。他曾被唤作陪读书童，无名无姓

　　落在养鸽场的石棉瓦上，与白鸽子交换瞳孔

　　也落在菜地里新起的坟头，来年生春草

　　有的落在我心中，旧梦绿新枝

　　有的落在你面前，门扉忐忑，书院冷落

　　直到夜深。孩子入眠，浅浅的一层

　　灯光：独自摇曳着失眠的人影和桂花香

　　落在殡仪馆水泥路上的那些，越走越远

　　满地的鸽子毛，好像一枚枚贬值的银币

　　换不来一阵阵咕咕声

　　总有被遗忘的一滴，再也找不到了

　　曾驻足在你的眼角，借窗台

　　看我的诗行，静寂，参差。借滴答滴答的雨声

　　读我写给土地的悔过书，有抬头有落款

　　 立 ?秋

　　昨夜，夏雨下着下着就天亮了

　　下着下着就变了脾味和姓氏。立秋了

　　哦，入秋，天凉。陈年旧事发霉了

　　滴滴答答，在老家的屋檐下

　　远游的父亲还会回来吗？落叶是谁的足印？

　　开始晨咳的母亲，心事重重

　　緩慢变质的不仅仅陈芝麻、烂谷子和流水账

　　躲在墙角的花生、玉米和回忆

　　还有去年秋天的爱情，从此陌路，从此归一

　　哦，入秋了，天凉了。能否借陈年旧事

　　烫一壶老酒？下酒的

　　不是黄昏升起炊烟，刚刚响起鸡鸣犬吠

　　不是记忆断片，秋风戴着星星草手镯跑来跑去

　　不是窝在心里的灌木丛，负荆棘的背影

　　那些有名有姓的虫鸣，悄悄沿耳廓退隐……

　　今天，这雨下着下着就黄昏了

　　就找到了一个人的身世：草木状的阅历

　　山水边的寄居之心。单人旁的远方靠着你的口谕

　　“天凉了，添衣保暖。心安勿念，我在原地等你！”

　　靠山吃山影

　　我和这座山刚刚相识，彼此的关系

　　黑白相间。尚未经过丘壑的勾勒

　　和溪流的清洗。其实，就是假山上的一块石头

　　落入夜空拥挤的星群。躲在光晕里的身影

　　受制于一段粗线条的光阴。就是一个梦里惺忪的眼神

　　悄悄放下内心的闪电。就是酒杯里溅出喝醉的惊雷

　　我和这座山相互依靠。若它那里潜伏着入睡的青色火焰

　　则我如受潮、直立的火柴头。我们之间

　　隔着人群和道观、手腕和道行。从远方赶来

　　空心的风和尘，总是把我们混为一谈——

　　在响起鸟鸣的清晨布置一幅画：窗外的山山水水

　　与画家的画架存在落差，从夜色到浓墨的落差

　　抹黑一切的，和羞涩、隐忍的落差

　　从一个人抵达一座山。从一个人的寂寞里

　　挖掘寂静的泉源。需要抛弃

　　蒙在心上的多少烟雾、曲径、套路……

　　需要剔除多少铠甲和心理防线

　　爬上山坡的一棵树啊，在人群之外，迎风而眠

　　若它有一对栋梁的肩膀，它出神的瞬间

　　就和我充满了对比的力量。不问藤蔓和出身

　　——此刻，我就是一个挺直脊梁的柱子啊

　　念旧的根还在山上。抱朴守拙地挺拔着……

　　枝枝叶叶已成为被秋风掏空的行囊

　　被春风领养的拾荒者，翻过重修的楚长城

　　把这火焰的包袱背下青山。唯剩余

　　年轻的对称轴默默旋转。默默旋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