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不要喊我胆小鬼,叫我莫爷吧。”莫爷总是不厌其烦地对着说他胆小的人这样建议。
其实,同学们也就是开开玩笑,就如取他外号一样,逗个乐子罢了,并不是一定要贬低他,或者还有什么别的目的。对于一个全是男孩扎堆的军校来说,不弄些趣事,单调的日子会更加寡味。需要说明的是,这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的故事。
莫爷姓莫,这点没有问题,但十八岁被冠以“爷”的称号,未免有些过了头。爷是年龄在岁月里老的体现,或者是江湖地位的尊称,莫爷两边都搭不上界,却被名副其实地称为“爷”,这里头自然有故事。
凡上过军校的人都知道,一进大学校门就要搞入伍入学教育,其间有个程序叫思想汇报,就是上级需要了解你当兵入学的动机,确保经过教育以后能够找到你思想进步的闪光点。莫爷就是这个时候成为“莫爷”的。会议由教导员主持,整个专业二十二名新生一个个正襟危坐,按着顺序发言。轮到生性憨厚又不太善言辞的莫爷讲话了:“报考军校是我妈的主意,我妈说我特别能吃,上地方大学,计划的钱粮肯定不够,就得饿肚子,部队多的是白面馒头,不愁吃。”教导员问:“你就没有自己的想法?”莫爷想了想:“我的想法就是我妈的想法。”弄得全场哄堂大笑,教导员也跟着笑了:“你真是个爷啊!”教导员是个好人,按道理,这么不靠谱的说法,一旦上纲上线,莫爷吃不了还得兜着走,能不能留在军校还是个问题,教导员一笑就把难题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是,教导员不知道,这么一声感叹,同学们都记住了。
不是教导员要给莫爷取绰号,而是教导员在用惊叹句时爱用“爷”这个称谓,本来这句话说一说就过去了,偏偏思想汇报后赶上周末聚餐,食堂吃包子。不要小看了那些包子,里面全是香噴喷的瘦肉,不含一点素菜之类的杂食,面也是老面发起来的。有了这样的面再包了这样的肉,对于平常总觉油水不足又处在训练当中的新生来说,绝对是难得的美味大餐,少不得放开了吃。能吃的莫爷自然不会客气,一两多一个的包子一口气吃了十五个,再去拿,放在供应台的盆子空了,去厨房,也找不到一个包子的影子。莫爷折回来闷着脑袋站在食堂门口,什么也不说就哭开了,好像死了爹娘一样的伤心。聚餐这样的好时间里怎么能让新生吃不饱呢?教导员赶紧叫来炊事班长训示,班长也不含糊,立即下了一碗面送到莫爷面前,莫爷抽泣着拿起筷子往嘴里送了一口,就吃不下去了。教导员哭笑不得:“我的爷啊,感情你那肚子里只能装包子装不得面条?”教导员说的一点也不错,莫爷的肚子本来就等着装包子,你却送来一碗面条,哪里跟哪里呀?“本来想硬塞进去,怕不小心从鼻孔里蹿出来,只好不吃。”这是莫爷后来的解释,但已经晚了,所有同学都见到了这一幕,都看过电影《刘三姐》,那里不就有个莫怀仁莫老爷么,正好对号入座。莫爷想不当莫爷都难。
莫爷面对着日趋成熟的绰号,总想着用别的名号来取代,不止一次地跟同学们说,“取这么个名字,难听死了,人不老也叫老了,将来怎么找媳妇啊?我特别能吃,叫我馋鬼、饿鬼都比这好。”这样的名字怎么会有普及性?大家都不听,说叫莫爷既文明又客气,莫爷受之无愧。莫爷心不甘情不愿,挖空心思想要去掉自己的绰号,就是要用,也得用一个高大上的是不?譬如大个子,譬如莫帅哥,莫爷一米七八的身高,国字脸,这两个名字哪一个用在自己身上都适合,偏偏,他的想法没有一个人愿意帮他实现。倒是不久,他自己又用行动得来另一个绰号:胆小鬼。
很多人想不到,以莫爷五大三粗的形象,应该走在哪儿都牛气冲天,只有别人仰视的份儿,偏偏胆子小得吓人。进了服务社买东西,看到女营业员不敢开口说话也就罢了,可以归纳为一个大男孩的腼腆。可是,一个大男人,下自习居然还不敢一个人走路回宿舍,即使走,也绝不走林荫小道,而绕很远走主干道,这胆子未免与军人的身份太不相符。最难堪的是在射击场上,用“八一杠”打靶,射击教员给每个新生发五发子弹试射,都准备好了,莫爷还趴在那里没动。教员走过来问情况,莫爷说枪有问题,子弹装不进去。教员只得拉开枪匣,帮着装了子弹:“枪没问题啊,看清没有,子弹就是这样装的。”莫爷壮着胆子扣了一枪,也不知道子弹打到哪去了,看大家打了都没事,这才放心扣起了第二下。到正式打靶时,教员还是让学员自己装子弹,莫爷故伎重演,教员明白了他的心思:“你拉开,我告诉你怎么装?”莫爷只得在射击教员的指导下,一身大汗地装完子弹,看得站在一边的队长和教导员都想笑。还好,五发子弹打了三十一环,教员没说什么,当然也没有让教导员再喊爷。教导员没喊爷,但并不说明教导员不知道他的心思:这家伙,怕装子弹时子弹爆炸呢。一颗小小的子弹那么远就能要了敌人的性命,捏在自己手里爆炸了,还能有小命吗?
莫爷胆小的说法还是很快扩散开去。最先是同学说,然后是师兄们说。好像莫爷真成了胆小鬼一样。
同学说莫爷,主要还是太熟悉。在体育课上,进行木马二练习,无论是个子大的还是个子小的,跑步,出手,分腿,一跃而过。莫爷架势做得很足,先往手心里吐口唾沫搓搓,然后脚尖一点地,收小腹,快如闪电般奔向横着的木马,却在踩上踏板之前突然减速,然后,手撑木马,停住了。体育教员急了,反复讲解,但是没用,每次的再练习不过是上一次的翻版。体育教员说:“不是技术问题,完全是心理问题。”
师兄说莫爷,说的是篮球场上,以系为单位组队进行篮球赛,莫爷的身高占有一定的优势,而且,莫爷的球打得不错,韧性和弹跳都好,就是不能上场。为什么?两个人争球,只要对方一跃起,莫爷就往边上躲,这样还能抢到球吗?师兄问他:人家矮了你一头,你随便就可以把球抱到手里,为什么不抢?莫爷说,人家那么狠,不小心撞坏了不得耽误训练啊?说到底,还是怕自己受伤。到后来,虽然还有他,更多时候当了板凳队员。
2
新训结束了,星期天,新生可以按比例外出。同学都想外出转转。莫爷更想请假,理由是去看学校边上师范大学读大三的姐姐。endprint
一个区队(以专业划分区队)只有两张外出证。一张被同学小李拿了,他被安排去对口驻军医院护理因患急性阑尾炎做手术的小张。另一张刘志鹏已向区队提前报告,他的一个女同学考来同一个城市,一个多月没见了,已经写信约好。区队长让莫爷去找小刘商量。
莫爷不喜欢小刘,总觉得这个城市兵吊儿郎当,油腔滑调,看不起农村来的他,但牵涉到外出的事情,不协商还真出不去,只好硬着头皮去找刘志鹏。
小刘说:“不就是你姐姐吗?怎么着还是你姐姐,我这是同学,等毕业了,弄不好就再难见面了。”
莫爷不爱听:“同学亲还是姐姐亲?”
“同学要亲起来可能比姐姐还亲。”
“你们在谈恋爱?不是规定军校期间不准谈恋爱吗?”
“教导员说了,如果上学前在家谈了女朋友,不能主动提出分手,这样有喜新厌旧的嫌疑,咱们军人不能当陈世美,所以,我得遵守规定。”
莫爷想想是这么个理,就沉默了。
小刘继续说:“你姐姐离得这么近,哪天你跑步都可以去看啊,不是马上要组织长跑队吗?长跑路线就经过师范大学门口,你要是报了名,天天可以看到姐姐。”
莫爷又想了想:“行吧,今天不和你争了。”
小刘笑了说声谢谢,然后又转过头来说:“你姐姐叫什么名啊,读什么专业?漂亮不?”
“叫莫莉,学中文的。”莫爷感觉有些不对,“你小子别动歪心思。”
小刘打着响指走了。
眼看外出的人都排着队整齐地离开宿舍,莫爷一下子就觉得心里空落了起来。
说实话,从老家那个偏僻的地方来到这里都一个多月了,说是大城市,连大城市长个咋样都说不清楚,刚下火车就被接新生的车一直拉到了军营,路途看到的是与家乡县城无异的马路和楼房。如果真要说景点,队部门前的板报倒是也有,为迎接新生,老生们可没少费力气,硬是把城市的景观与特色又画又写弄了一整版,弄得人馋馋的,可这是写和讲能够替代的事吗?妈妈写信让自己照一张军服照回去,说是想看看当兵的儿子是胖是瘦了。班主任也这么要求,他要把照片贴进学校的橱窗,用来鼓励师弟师妹报考军校,报效国家。以前,新训天天待在营区,晒得黑不溜秋自然不好留影,再说那时候也没发领章帽徽,头发理得这么短,还没有标志,照出来会像啥?好不容易放个假,有机会了,还得排着队轮着出去,居然被刘志鹏抢到了前面。刘志鹏真有点不仗义。
莫爷就那么无所事事地发呆了很久,看同学们不是搬一本书到教室去,就是从床底下勾出足球往操场跑,莫爷既不想看书也不想踢球,就想去找对面楼的王成聊天。从县一中考到这来的只有他们两个,这已经不容易,上重点军校,成绩要够,身体要好,还要自己和学校你情我愿,所以,千里之外,能有中学同学在一起,算是缘分不浅。
正好,王成也准备过来找他。只要是扯闲谈,谁找谁都一样,在哪儿都一样。两人就躺在两栋楼间的草坪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这期间,有同学来过,走了,也有走了的又来,最终不挪位置的,就他们俩,一熬就熬到了吃午饭的时间。王成说:“到点了,散吧?”王成站起了身。
“散。”莫爷迅速弹了起来,“吃个饭、睡个觉,一天就过去了。”
正在莫爷抖着身上的草屑时,担任值班的师兄站到宿舍大门前叫了起来:“莫强,你的电话。”莫强是莫爷的大名。
已经走了几步的王成很奇怪:“你小子不吭不哈的,才一个多月就在外面认识人,高啊。”
莫爷没有理会王成的好奇,他也不知道是谁,直接回到队里,先对师兄说了声“谢谢”,才拿起话筒:“您好,我是莫强,请问您是哪位?”
这些话是教导员告诉同学们说的,而且当场示范过,因为全队就一部电话,同学们大多没用过电话,教导员就组织规范了一下。队值班,多少也算个形象工程,电话来了:“您好,一队,请问您找谁?”如果接电话,当然就是莫爷用的这种方式,不然都大学生了,拿起电话乱说,显得没礼貌,有损知识分子形象。
对方并没有莫爷说话客气,说话的声音听起来也特别别扭:“你是莫强啊,你是不是有个姐姐叫莫莉的在师范大学中文系读书?”
莫爷也是好性子:“是的,您是找我还是找她?您有什么事嗎?”
对方的声音大了起来:“告诉你,你姐姐现在在我们手里,四点前你若拿不出一千元钱送到师范大学正后门边那一排石狮子从东往西数第三个狮子座下的小洞里,你姐姐的小命就没了。记住了吗?第三个狮子,四点。”
莫爷吓蒙了,也不管对方是否还在讲话,丢了话筒就往外跑:“王成,王成。”
王成自然早回到了队里,倒是教导员从门外走了进来,他是值班队干部,准备让值班员吹哨开饭,教导员问怎么回事。
莫爷就哭了,结结巴巴说着电话的事。
教导员说:“我的爷啊,你哭个啥,我都听不清。再说哭能解决问题吗?慢慢说,说清楚。”
莫爷真认为找着靠山了,在部队领导就是靠山,本来是,他这才完整地把电话的事说了出来。
教导员听完也怵了,要知道,“绑票”这事是港台片进入大陆以来才有的事,没想到这么快就变成了现实。还有,这个年头,一名排职干部的工资还不到六十元,学员的津贴费一个月也只有十元,一千元对一个军校学员来说意味着什么是谁都能懂的事。
事后,莫爷还是非常佩服教导员的指挥,处事不仅有方,而且临危不乱,他在请示系里后直接与学校保卫处进行了联系,而且建议了两条。一条是请机关派车,带上莫爷陪着去师范大学莫莉的宿舍,看莫莉是否真被绑架。二条是请公安局迅速组织布控,不是四点前吗?如果真有钱放进去,势必有人来取,可以抓到罪犯。还有王成,他被召唤到值班电话前,在莫爷去师范大学时替代一下莫爷。他和莫爷口音相同,若是罪犯再打电话来,先稳住罪犯。
教导员办事果断,带上莫爷立即出发,到师范大学时,配合的师范大学保卫处人员已经到位,在辅导员的引领下,一起到了莫莉的宿舍。有两个女生在,她们对一行人的到来莫名其妙,说莫莉早上还在,也没见有什么异常,至于现在在哪,谁也说不清,地方大学的管理就是如此。他们悄悄在校园观察了一圈,满院子都是来来往往的学生,又到哪里去发现这么一个女生呢?算是无功而返。当然,师大保卫处和公安局也派人去了师大后门,每个石狮子下面都有空隙,并不是电话里说的小洞。endprint
莫莉没找到,莫爷继续留在师范大学意义不大,又被教导员带回了队里。王成短时间替代可以,如果绑匪真要联系,还是莫爷管用。
莫爷回到队里时,外出的刘志鹏刚好回来,脸上带着坏坏的笑。莫爷没心情理会他,他在担心姐姐呢。
小刘说:“怎么着,没吓坏吧?就知你胆小,一个电话吓成那样,至于吗?”
莫爷有些生气:“换成你家人你不着急啊,冷血吧你?”
小刘就笑:“只是想吓吓你,没想你都吓哭了。”
莫爷回过神来:“什么?电话是你打的?”
小刘说:“对啊,逗你玩。”
莫爷听了冲出门去。要知道,小刘一个玩笑,如今早不是玩笑了,公安局的人还在布控,还有学校和师范大学的人都在忙乎,这还得了?
警报自然解除,按照现在的做法,小刘至少要刑拘,或者退学,但因为是军人,而且是新生,小刘最后得了个严重警告的处分。对此,小刘并不服气:我只是好玩。
小刘想见的女同学也只是女同学而已,其实事先并没有约好。女同学外出了,他就一直在她宿舍等。其间出来到男生楼上了一次厕所,在楼下看到了公用电话,百无聊赖里,就给莫爷来了那么一段。
小刘给莫爷说完那些话后,就听到了莫爷的哭声和叫声,还在电话里“喂喂”了几声想给安慰,但一想到莫爷胆太小,既然跑走,多几次锻炼说不定就好了,所以没当回事。小刘的说法从值班师兄处得到验证,但值班师兄没有继续接听电话,而是直接将电话拿起挂了。
小刘从此不理莫爷。
3
终于到了当兵以来第一次夜岗,晚零点到一点四十分。不巧的是,按照顺序一轮,二班需要过来一个人。一班岗需要四个人,东门、西门外加流动哨还有一个队值班。一班编配八个人,小张手术完后还不能执行任务,夜岗少一人,这样,二班刘志鹏就被正式纳为岗哨第二组成员轮了过来,何况他和另外一个二班的同学一直“加盟”在一班宿舍,因为是外班加入的,班长只好发扬风格,让刘志鹏在队里值班。
其实,无论班长也好还是小刘也罢,都认为把队里值班的位置交给莫爷合适,莫爷不是胆小吗?莫爷也想在队里值班,都是很熟悉的地方,省去出门的担惊受怕,是好事。可是,他不好意思开口,小刘巴不得挤兑一下他也不会说,班长自己做了安排总不至于再叫人家换位置吧?莫爷就是不想出去也不行了。
班长最后决定把莫爷安排在东门岗。东门是大门,灯火通明,人来车往,在那里站岗能有什么问题?西门是后门,在学校礼堂的后侧,晚上黑灯瞎火,流动哨则在办公楼、教学楼间转悠,后面两项工作显然不适合胆小的莫爷。
莫爷就很紧张地站在了东门。
教导员一点去查岗。教导员距离大门很远就观察到哨位上没有人,教导员觉得很奇怪,人呢?会在哪?
“谁?”莫爷端着枪从墙角的黑影里杀出来,声音颤抖得一听就是内心空虚假装强大。刺刀在明亮的路灯下闪着寒冷的光,都快顶到教导员了。
教导员被吓了一大跳:“莫强,你干什么?连口令都不会问了吗?”
莫爷吓傻了,他不知道是教导员。
“怎么回事?”教导员的想象里,莫爷顶多是背倚着墙站成一棵树,断不至于紧张到要躲藏起来的程度。
莫爷吞吞吐吐向教导员作了汇报:就在他接班不久,公安局打来了电话,说不远处监狱有一名在押重犯逃脱,手里有刀,让门卫提高警惕,一是做好安全防范,二是一旦发现罪犯,可以果断出击,特别要防止抢枪。
公安局会打电话给门卫?教导员问:“说了哪个部门的吗?”
莫爷回答:“我没敢问。”
如果放在今天,电话有来电显示,一看就知道哪里打来的。那时候的电话,拨外线要通过总机,内部才可以自动交换。教导员心里明白,真有这样大的事,一定会通知学校,怎么会直接通知到一个哨兵?教导员笑着说:“接受这样的指示,应该是你的领岗通知你,即使学校通知你,也会先通知我们,我们再告诉你。”
莫爷感觉很惭愧。教导员说得委婉,实际上批评他不懂。
莫爷猜想,那个电话肯定是小刘打的,不是无聊坐在电话机旁吗?他都不和自己说话了,干嘛还整自己?不过没凭没据,就没必要再问。
但教导员找了刘志鹏,告诉他帮助战友应该讲求方法而不是恐吓,其他什么也没说。小刘是个灵活人,教导员相信他能懂。
教导员对区队长说:“莫强这样胆小,再这样下去确实不行,也是对部队建设不负责任,你得组织几个人研究一下,想办法让他胆子大起来。”
区队长也觉得是,但区队长的做法和教导员的想法不一样。
第二次站岗,莫爷就被分到了西门。
莫爷几次想找借口,都被班长搪塞了过去。
莫爷只得背着枪去了。
西门这边最大的问题就是,连盏路灯也没有,就一个小岗亭建在可以打开的铁门边。白天铁门当然是打开的,晚上铁门关上了,上了锁,只留一个小门,小门闩由哨兵来控制。外面来人了,通报上姓名再查查证件可以放进来,不符合条件的就是磨破嘴皮也不行,里面出去的人則不会这么麻烦,往往他们自己会打开门闩。出去的人一般不会是军人,是来院子里串门或者办事的人,哨兵要做的事就是在他们走后去拉上门闩。当然,也可以不拉,但哨兵一般都会拉,因为,西门太安静了。出门至少两百米范围内没有居民,全是散发着臭味的菜地,一条简易的土路顺着左边的围墙而来,到了拐弯这个地方就是西门,过了西门,围墙被拉成了直线,土路又顺着直线而走,哨兵的目光只能扫射到顺着围墙的这条土路,左边有什么情况完全靠直觉。外面经常有莫名的响动,可能是一群出来偷食的耗子或者野猫,也可能是吐着舌头出着粗气的田园犬。更多的时候什么也没有,可能是风吹的时候发出的响动,在太安静的夜里才更怕人。
因为是莫爷站岗,领导很关心,不过这次是队长当值,队长就把在外面担任游动哨的刘志鹏一起带上了。endprint
天太黑,他们都没有说话,当然,也不允许说话。
队长听教导员说过莫爷不记口令、不讲规矩的事,快接近西门时,队长示意小刘先去看看,这里面有消除莫爷紧张的成分在。
小刘沿着马路走到岗亭,转了一圈也没见莫爷,故意朝门上踹了一脚,想把他吓出来。
“嘣”,一声枪响,吓得小刘赶紧趴在地上。
莫爷在暗处颤声叫着:“不许动,举起手来。”
莫爷并没出来。
小刘怕莫爷紧张得失态再开枪,也不敢动,等着队长来处理。
队长打着电筒来到门前,莫爷听到队长的呼唤,才走出来。
莫爷把自己从明哨变成暗哨,而且还私藏空抛弹,队长的怒火可想而知:“刘志鹏,给我搜搜他身上还有多少弹?”
其实,莫爷身上的子弹只有装在枪里的那一发,那是他战术训练时偷偷存下来的。天太黑,他很害怕,只想装在枪里壮胆,并没想击发,一看有人踹门,本想说几句,可紧张得说不出来,手指反倒带动扳机,枪响了,话才跟着吼了出来。好在,空抛弹只在一米范围内有杀伤能力,对几米之外的人没有造成伤害。
两次站岗失职,还私藏子弹,莫爷真挨了个警告处分,莫爷不得不找小刘摊牌:“你怎么老是害我?”
小刘说:“就你那胆子還不知道要害多少人?要知道,现在是和平年代,要是战争年代,你被俘了,肯定是个叛徒。这样的叛徒比真正的敌人还可怕,因为知道太多的秘密,损失更大,我劝你早点退学算了,别污染了人民军队。”
莫爷没有想到小刘会有撕破脸皮的这么一说,原以为他还会道个歉什么的。人家根本不尿他这一壶,直直地就把他给洗了一遍,他找不到话说了,就用眼睛瞪着小刘。
小刘也瞪他,满脸的不屑:“瞧我们是不短时间的同学了,才说几句真话。你考上军校给你爹妈争了光,等你到部队当干部只会给他们丢脸,不如现在就回家,留住那点面子。好好想想吧。”
小刘走了,如果说以前他只爱捉弄自己,那么现在,他连说话的机会估计都不会再给了。
没什么了不起,莫爷这么想,你不理我,我不理你就是。只是这夜,莫爷失眠了,不是那个处分让他耿耿于怀,而是想,自己怎么做才能让人瞧得起。
倒是,莫爷的“枪击事件”,使西门拖了多年装路灯的计划变成了现实,从此结束了没有路灯的历史。
4
莫爷也恨自己胆小。
莫爷一个人想了很久,最终把症结归在父母身上。父母一口气生了三个女孩,到怀上莫爷时,医生说,生了这个,你们不能再怀了,再怀就会大小不保。莫爷母亲身体差,确实不能再生孩子,好在,这次生下个男孩。莫家一直男丁不旺,有了这么个香火,举家上下一片欢腾,看得比什么都宝贝。农村缺吃缺穿,物质生活上关照不了什么,但是,能够管得上的地方,特别是精神方面可不比城市差。小男孩爱玩打仗,莫爷才开始往人堆里挤,母亲就开始吆喝回家。男孩们夏天爱游泳,母亲说莫爷命里缺火,还要往水里跳怎么可以?硬是不准下水。太阳大了怕中暑,天气冷了怕着凉,山里跑怕蛇咬,水边走怕淹死。这不能干、那不能干的结果就是,莫爷这也怕、那也怕,最后成了胆小鬼。
“全是坑人。”莫爷有时候会为自己的出生而愤怒,不是嫌弃农村,而是为自己出生在这样的家庭。
王成说:“要克服胆小的最好办法就是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
莫爷不明白恋爱和胆量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王成说:“身处部队这样特殊的环境下,敢于恋爱,首先要有敢于冲破纪律约束的胆量,其次恋爱锻炼人啊,哪个谈恋爱的不是偷偷摸摸往偏僻的地方钻?哪个为了约会不得翻围墙跳土坎练习基本功?”
王成说的话有调侃的成分在,但莫爷觉得有理。只是,就为了锻炼胆量去谈一场恋爱?未免有些过了,再说,恋爱这事,就是你愿意,人家愿意吗?王成说你不试怎么知道?按照王成的说法,他可以先找一个打掩护的,两个人出去,神不知鬼不觉,说不定恋爱成了别人还不知道。年龄大了,哪个不想谈恋爱?莫爷一听要偷偷摸摸,又有些担心:“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不是不让谈恋爱的吗?”
王成说:“你呀,就是胆小,学校规定不准谈恋爱,不是还有谈了就不能分手这一条吗?真要知道了,你就说高中谈的,不就得了?”
“那也得是一个学校的才能说是高中谈的不是?”
“死脑筋,胆小鬼,和你说不下去,你爱谈不谈。”王成不愿意和莫爷纠缠。
莫爷嬉笑着:“好了好了,我不是多想点儿事嘛,你说,谁合适做这个伴?”
莫爷有意让王成做搭档。
王成说:“一个队的才好打掩护呢,我和你不在一起,怎么管得着?”
王成建议莫爷找小刘,刘志鹏不但年长莫爷将近两岁,而且有过恋爱经验。小刘曾经说过,他高中就谈过恋爱,是自己的师妹,漂亮到一想起来就睡不着觉的那种,可是,女孩家里知道了,坚决反对,老师也坚决阻止他们交往,理由是都要考大学,不能早恋,所以这段感情只能无疾而终。故事是莫爷告诉王成的,莫爷不相信小刘谈过恋爱,谈过恋爱的应该很老练。刘志鹏猴急猴急的样子,看上去就是没有经验的人,但是没有想到王成居然相信。
莫爷不好意思找小刘,人家瞧不起自己,也不理自己,会答应吗?
王成说:“这样去找小刘,不也考证你的胆量吗?你们待在一起四年,就是从相处的角度出发,都有必要搞好关系。”
王成说的有点不对,莫爷去找刘志鹏,不需要胆量,只需要厚着脸皮。
莫爷咬咬牙,决定冒险一回,没想到,刚把想法告诉小刘,本来面无表情的小刘立即兴奋得脸上放光,一点也没有嫌弃他的意思:“放心,只要有利于你成长进步,咱兄弟说不上两肋插刀,就是你插我两刀都可以。”小刘出主意,要找最好找师大的,找师大的有两个有利条件,一是师大离得近,即使不能出去,隔着围墙还能交流呢,要出去,遇到情况,翻过围墙就回来了。二是,师大女孩多,选择余地大,不是女孩选你,是你可以挑女孩,不合适的决不需要将就。endprint
莫爷就笑:“这主意不错。”
可是怎么去找呢?小刘说:“这不简单吗?没事就去找你姐姐玩,女生楼去多了,见女孩的机会就多了,万一遇到好看的,就让你姐姐介绍。”
莫爷有些为难:“我姐姐自己都没找呢,好意思让她介绍?”
小刘说:“我看看你姐姐的照片。”
莫爷不太想让小刘看姐姐的照片,一想到小刘要陪自己去师大早晚要认识姐姐,而且自己还要让小刘帮忙,就不情愿地从口袋里摸出学员证夹着的一张黑白两寸照。小刘一把夺过去:“自己姐姐的照片,有什么不好意思拿出来的?真是,小气。”
莫莉,花季女孩,虽然是黑白照,但掩不住青春的气息。小刘说:“果然你们家都是帅哥美女啊。”
莫爷听到夸奖有些脸红:父亲是老家那一带很有名气的帅哥,母亲说不上漂亮,农村妇女嘛,年轻时可能漂亮过,但现在老了肯定看不出来。但母亲个头挺高,所以,儿女们个子都不低,还有,无论是女儿还是儿子,和父亲长得相像的地方多一些。
莫爷对小刘说:“你可不能打我姐姐的主意。”
小刘说:“放心,我和你不是同一个省的,将来分配还不知道去哪,你姐姐比我肯定年龄大,我再没对象,也不动这个心思。”
莫爷“哼”了一声:“我姐姐可没你年龄大,别把她說老了。”
小刘说:“行行行,你姐姐是天底下最优秀、最漂亮、最年轻的女孩儿好了吧?”
莫爷也不是真生气,听小刘这么一夸,笑得露出满嘴白牙。
小刘对莫爷的事还真是上心,本来队里组建长跑队,一个区队只需要两人参加,区队早就根据报名安排好了,小刘硬是跑去找区队长,要求再加人,说即使在学校冬季长跑上拿不到名次,也能强化体能。今年拿不到名次,还可以等明年,至少可以锻炼出强健的体魄,为将来更好地适应部队作战训练做准备。等区队长答应了,他又将莫爷推了出来,说莫爷这么胆小,就得经常拉出去遛遛,多见见世面,而且自己愿意帮带。长跑队练习已经开始,每天早晨风雨无阻,一圈跑下来超过一万米,没有点精神还坚持不下来。区队长找队里,队长和教导员对于莫爷愿意主动参加当然高兴,所以,莫爷就这样被拉进了长跑队。
小刘的想法表述得非常清楚,反正每天早晨出操和下午体能活动时间是训练,长跑也是训练,长跑的强度更大。最主要的是,长跑队每天的路线就是从校东门出发,经过师大正门绕一大圈到师大后门再从学校西门回来,两次经过师大就是机会。还有,长跑队周日长跑不需要外出证,也就是说,只要是长跑队的,每周日都可以出去训练,不受学校外出比例限制。
5
莫爷的计划开展并不顺利,尽管前两周几乎天天和姐姐见面,小刘还在边上助阵,但是,莫爷开不了这个口。姐姐也只把小刘说的帮莫爷找女友的话当成笑话没有认真,十八岁才过一点,谈什么恋爱?倒是每次和小刘谈得很热乎,莫爷开始不介意,久了,回到学员队就生小刘的闷气。
小刘自然看得出来,还是装作没看见。
莫爷沉不住气:“我说刘志鹏,你什么意思啊?说是帮我,你尽找我姐姐聊天。”
小刘说:“我是想和你姐姐好好说说你的事,可你总在边上搅和,每次才开口你就上来插话,你让我怎么把事情说透啊,你姐姐不以为开玩笑才怪。”
“你那点小心事,以为我看不透怎么的?”
“就算你看透,也没什么啊,你想想,你姐姐总要嫁人的吧?不能因为是你姐姐就一辈子不嫁人吧?师范大学就是一所普通大学,我们是军队重点大学,她毕业当老师,我当军官,她漂亮,我潇洒,我哪里就差了?要是你姐姐喜欢我,我们本来是同学加朋友,成你姐夫的话就是亲上加亲。再说,她再过一年就毕业了,就算她找我,我还要花两年时间陪你不是?到哪儿去找这么好的姐夫去?话说回来,要是你姐姐不喜欢我,我也不会强求。”
莫爷才一句话,带出小刘一串话,居然说得莫爷哑口无言。
小刘拍拍莫爷的肩膀:“这样吧,你也不要着急,看你现在这样,胆子就大了点嘛,这也是一种锻炼。要不,这两天我单独去和你姐姐说说,说好了再告诉你。”
莫爷没有选择,何况在道理上说不过小刘呢?
可是,一周过去了,自己的事还是没有动静。
小刘还是照样带着莫爷长跑,反倒省略了见莫莉的程序。这不得不让莫爷起疑心,自己的姐姐和这个同学是不是悄悄谈恋爱而故意撇开自己,以小刘的性格和姐姐对他的信任,不可能不见一下的。
莫爷表面上不说,暗里密切注意小刘的一举一动。
这天,晚自习中间休息时,小刘就收起了书包,然后趁着同学们站在教室外面聊天的机会,融入了夜色。
莫爷没吭声,直觉告诉他:这小子开始行动了。他选择相隔几十米的距离开始跟踪。太近了,怕他发现,太远了,看不清,怕跟丢。
小刘似乎没注意到这些,他从教室里出来,先是沿着主干道走到大礼堂边的西门,却没从西门出去,而是绕过西门进入没有灯光也没有水泥路的战术训练场。
战术训练场是什么地方?就是结合地形弄得跟战场一样的荒郊野岭,黑漆漆一片不说,还有那寒气逼人的水塘、沙坑,也残留不少的坟地。新兵训练时教员就讲过,那片地方新中国成立前是个刑场,枪毙过不少的人,有主的拖走了,没主的就地掩埋在乱岗之下。不说晚上,就是白天一般人都不愿意单独去。看着小刘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莫爷停住了脚步,不想可能还好些,一想,就失去了再跟踪的勇气,多么骇人的地方?只好一个人返回主干道,回到教室。区队长正在检查自习,对于莫爷的迟到,区队长劈头就是一顿批评。
莫爷回头看看小刘的位置,还是空着。莫爷本想说说小刘,一想小刘对自己的好,忍住了,算是没有出卖朋友。
下自习回到宿舍时,小刘已坐在小马扎上看书。莫爷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他怕小刘警惕,下次对自己有防范。
第二天长跑时,莫爷抛开小刘,独自去找姐姐。他不和小刘一起,小刘不能单独找莫莉,这是事先说好的。体能活动时间,莫莉会在她们学校进门的草坪上看书,这是三个人的约定,除非下雨。endprint
莫莉对莫爷的追问直接否认。
在姐姐面前,他只是弟弟,不知道怎样才能让姐姐说出实话,也只是怀疑,毕竟没有证据,问过了,也就是问问而已。他只得把目光再次锁定在小刘身上,他不信小刘不会有下次,他要抓住两人相处的现场,让他们没办法反驳。
转眼到了周末。周末晚上是自由活动时间,吃过晚饭,王成就来找他,说一起去看电影《风雨下钟山》,刚上映的新片。学校大礼堂每周都会有好电影上演,不只是本校的教职员工,外面还有很多人来观看。礼堂条件不错,而且票价便宜,看电影成为众多学员周末的选择。
莫爷用眼睛扫描了一下宿舍,刚才还在的小刘不见了人影。莫爷对王成说:“你等一下,我上个厕所。”
莫爷出得门来,就看见了小刘站在门厅里看新出的墙报:“志鹏,我同学说一起去看电影,你去不去?”
小刘回答:“我就不去了,等下几个老乡说要一起吹吹牛。”
莫爷看着小刘的表情,不像说真话的样子,但他也找不到别的理由来否定:“行吧,那就算了。”
莫爷没有陪王成看电影,他就在宿舍里守着小刘。
而小刘整晚都没有出去,果真来了两个老乡聊天,直到熄灯前才离开。而在会议室看电视的莫爷,隔三岔五以回来倒水为由看小刘是否离开,电影没看不说,连电视也没看好。
周日的晚上,又是一个灿烂的晴天。晚点名后,区队集合去教室,小刘没有去,他直接向区队长请假,莫爷听得清清楚楚。但是莫爷不能请假,不然,动机太明确,莫爷只能在去教室的路上向区队长告假,说自己有点肚子痛,想去门诊看下病。区队长安排班长陪同。莫爷说:“只有隐隐的痛,不要紧,我自己去就可以了。”这样,班长就帮着他把书包拎到了教室。莫爷空着手,一个人躲在宿舍楼的冬青树边,等着小刘的出现。
区队长从教室里回来刚进宿舍楼,小刘就从宿舍的侧门出来走向西门,走着走着,就到了战术训练场。莫爷犹豫了一下,不想一周来的辛苦付诸流水,狠狠心就跟了上去,步子也跟紧了一点。不想,小刘开始是快走,到后来就跑了起来,眼看就到了教员所说的那个枪毙人的地方,小刘不见了。莫爷惊出一身冷汗,吓得赶紧往回跑,当大汗淋漓跑到西门边,碰上了教导员。
教导员似乎才从外面回来,说:“莫强,你一个人到这里干啥?”
莫爷都紧张得快要哭了,真想借个肩膀哭上一场,就噙着眼泪喘着气低着头不敢吭声。
教导员说:“我问你呢。”
莫爷很想快点镇定下来:“教室里有点闷。”
天气都有点冷了,怎么会闷?
莫爷只好说实话:“我想一个人走走,锻炼一下胆量。”
教导员拍拍莫爷的肩膀:“锻炼一下好,不要急,慢慢来,军人要有一颗勇敢的心,行动自然就能跟上。”
莫爷能说什么呢?他同意教导员的意见,可是很生气小刘的行为。心想这个刘志鹏,你是不是在捉弄我?要是老子胆大一点,看不逮着你揍一顿?
能吗?莫爷想到这里,连自己都不相信:这个想法是怎么冒出来的?
6
莫爷现在有理由相信,小刘是和莫莉说了自己的事的。因为,这个周日,莫莉居然就到学员队来玩了。
莫莉不是一个人来的,莫莉带了两个女孩来,莫爷的邻县老乡小米和小米的同学小汤。小米和小汤都是今年入校的新生,用小刘的话说就是同届的同学了。
莫爷更加坚信,小刘和莫莉私下里必然有接触。就在前一天单独去见莫莉时,姐姐都没说要来学校的事,只到早晨起床,莫爷想着去跑步,小刘说好不容易有个星期天,自己给自己放一天假,窝着睡了个回笼觉。小刘带着莫爷跑步以来,几乎一天不落地参加训练,周末的天气这么好,怎么可以不去跑步呢?不去就不去,也罢了,吃过早饭,同舍的哥们说去球场踢球,换作平常,小刘跑得比兔子还快,可小刘告诉他们可能晚一点才能去,结果,就在他磨磨蹭蹭的时候,莫莉带着两个女孩来了。不是莫莉要来,小刘的行为能这么反常吗?这一点可以说明,姐姐早就和刘志鹏串通好了,只瞒着自己这个亲弟弟。刘志鹏蓄着精神还不是为了见莫莉?好在莫爷不会太计较,自从加入长跑队以来,小刘从看不起自己到变得非常关心,这个变化让人温暖,也因为有了他的帮助,不仅能经常见着姐姐,居然还让姐姐带了女生来。小刘对自己的帮助算得上诚心实意,确实不能太和他计较了。
军校没有女生,虽然中学时都不太和女生说话,但真正置身于一个男人的世界,莫爷才觉得没有女生的学习和生活过于单调。
不要以为莫爷这么想心里就不干净,青春期的男生谁不这么想?至少,在他們走出宿舍楼那一阵子,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女生身上,把他和小刘当空气一般的不存在,就足以证明大家的心思都一样。莫莉带来的两个女孩说不上很漂亮,在莫爷看来肯定没有莫莉漂亮,但她们行走在宿舍区的道路上时,就是一道美丽的风景,这让莫爷突然就有了满足感。
出去走走是莫莉提出来的。本来,在充满汗渍和臭袜子味道的宿舍并不好待,她们是第一次来军校,对军校的好奇,可能比男生对她们的好奇更强烈。小刘自然应承这样的要求,他要带着她们沿着主干道,参观大礼堂、游泳馆、图书馆、办公楼、实验楼和教学楼,然后去操场看同学们踢球。学校不只是有一支比较专业的足球队,还有很多的足球爱好者,每个周末的运动场上都是人头攒动。
莫莉说,军校的运动场充满了霸气。莫莉说的没错,和地方大学男女混在一起的似练非练比,军校的男生更多一些阳刚。
他们就在运动场边上溜达了一会儿,莫莉说:“小刘,你们不是训练了吗?让我看看你们吊单杠。”运动场里立着一排单杠和木马,还可以跳远。
小刘说:“这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吊一下么,谁都会。”
莫莉说:“光吊有什么意思?你们不是训练了吗?按训练的来,不然解放军和我们老百姓玩一样的动作就没什么好看的了。”
小刘来劲了:“好,那我就献献丑。”endprint
小刘跳起来,抓住单杠,把学的一二练习都做了一遍。
三个女生都鼓掌。
小米说:“小莫也应该来一个。”
莫爷犹豫着:“我做得没有刘志鹏好。”
莫莉说:“又不是要你们比赛,只是想看看你们的动作是不是统一,也看看我的弟弟像不像解放军。”
莫爷就吊了上去,动作一气呵成,比小刘做得更完美。
女生们又鼓掌。
莫莉说:“把这里有的都做一遍。”
莫爷跳得比小刘远,而在莫爷害怕的木马二项目里,莫爷也是轻松一跃而过,连莫爷自己都不敢相信。
小刘说:“再来一次。”
这次小刘很认真,尽量把动作做得好一些。莫爷也不含糊,他的动作更加漂亮,赢得大家一致的掌声。
小刘什么也不说,只抓住莫爷的手紧了紧。莫爷很感动:难道真的是爱情的力量?
莫爷当然还没有开始恋爱,他只觉得,当着女孩的面,小刘个头比自己矮了几厘米,可以随便完成动作。自己弹跳力好,如果不能过去,岂不是在女孩面前丢脸了?
后来,莫爷单独去了几次运动场,试试木马二练习,发现一点也不害怕了,莫爷对自己就有了信心。当然,这是后话。莫爷想不清楚当初为什么有教员的保护都不敢跳,而现在,自己却可轻松而过。
下午,送走莫莉一行,小刘对莫爷说:“今天来的那两个女孩,你有想法没?”
莫爷红了脸:“来真的啊?”
“你姐姐没给你说?”
“没呀,我们不是一直在一起的吗?你看她什么时候对我说过?”
“我看那个小米不错,要不要给你姐姐说说,处一处?”
莫爷想了想:“算了吧,我年纪小,暂时还是不考虑的好。”
其实,莫爷也想聪明一把,他觉得小米还是不错的,只是,八字还没一撇,要是人家女孩不愿意,莫莉知情没关系,让你刘志鹏都知道了,一张扬,那还不脸丢大了?
小刘什么也不说,开始换衣服准备去球场。换作平常,莫爷也会换衣服。莫爷坐着没动,凭他的感觉,小刘也就是去释放一下躁动,踢不了多久就会回来洗澡,然后晚上故伎重演再请假跑路。尽管小刘口头上一再否认和莫莉私下有交往,可他和莫莉在一起时眉来眼去的表情笨蛋都可以看出来,不是那个意思又是什么意思?
莫爷百无聊赖地去桌子上翻看报纸。报纸一般是通信员上午送来,如果周末,通信员有事或者请假外出,就可能是晚上,或者周一再补上。很奇怪,今天的报纸居然是下午送来的,也就是说,是在莫爷他们到学校小食堂吃饭这段时间送来的,而且,同舍的哥们儿,还没有一个翻看过报纸。
不过,新生一般都不会先看报纸,而会找夹在报纸里的信,不是新兵信多老兵事多么?部队的见闻、感受,巴不得把所有的新鲜都写在纸上发给自己的亲人、朋友和同学,人家也等着找新鲜,当然也有思念,所以,新生阶段总是写作最忙碌的时候。莫爷也不例外。莫爷首先捡出了自己的信,然后,突然看到了一封写给刘志鹏的信,发信地址居然就两个字:内详。不是特殊的关系为什么要省略这个发信地名呢?
莫爷好奇了,单看信封上的字,似乎像莫莉的,又不像,邮戳证明这是一封来自本市的信,会是他同城的同学还是就是莫莉呢?莫爷把信举起来对着窗户,希望透过光亮能够看到白色信封里的字,最好有一张照片,可是,并不能看清楚。
就在莫爷研究着信的时候,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是教导员。
教导员来查看收假情况,把莫爷吓了一跳。
教导员说:“家里又来信了?”
莫爷捏着信赶紧站起来,有些尴尬:“是,是,是的。”
教导员用眼睛扫视了一下各个床位,大家的外套都丢在床上:“有时候多给家里写写信,报个平安。要知道,儿行千里母担忧,不要让父母太牵挂。”
莫爷赶紧把信放在桌子上:“是,知道的。”放下了负担,莫爷说话马上顺溜了。
教导员笑笑示意莫爷坐下继续看报纸,出了门。
莫爷感觉有意思,教导员明明看见姐姐带了两个女生来,居然一个字都不提及,哪怕夸姐姐两句也是好的。
莫爷不好意思再拿那封信,但他有一个预感:今天的刘志鹏肯定会晚上出去。只是,写信的人如果是莫莉,人都走了信才到,他们是怎么约的呢?
一定要提前请好假,走在刘志鹏前面,这样,别人就不会猜疑,至少,小刘不会有疑心。
7
莫爷的猜测没错,小刘在晚点名后果然又不去教室。
他用的什么办法可以请假?要知道,请假得有原因,并不是随便编造一个理由就能得到批准,队长和教导员还好说,可惜晚自习时间请假,不同周末的外出请假,队长和教导员不管,由区队长管。跟区队长请假,不打破砂锅问到底是不可能的事情。莫爷硬是编造了一堆的理由,把王成都抬了出来,才捂着扑扑的心跳,在区队长异样的目光里得到批准。而且,在大家集合去教室的时候,为表示自己真的有事,还装模作样以找王成为理由尽快地离开了队里。不过,莫爷也只是去王成队里转了一圈马上回来,藏到了冬青树下。
这期间,小刘出现在队部前面的坪里两次,每次出来都抬头看看天。莫爷想,这家伙一看就是干坏事的样,瞅着天看,不就是想等天完全黑下来好出门吗?莫爷想好了,今天无论如何也要跟紧他,不管他到哪里,他都要跟着去,死跟。
莫爷甚至有些小得意,这个小刘,号称特别有小聪明的人,大家一起的时候,就他花花点子最多,想捉弄谁就捉弄谁,怎么就不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莫爷这只黄雀就在螳螂小刘走出学员宿舍时,悄悄地跟了上去。
不过,今天的小刘很奇怪,居然不去西门,而是从训练场的另一个口子进入。训练场的出入口一共两个,一个口子在西门边,另一个口子就是现在小刘走的这一个,从学员宿舍楼这边绕行过去,穿过一大片树林和小山包进入。这边比那边更偏僻,路的两边全是一人多高的灌木丛,还有一个发臭了的池塘,即使当初训练时经过,莫爷都要捂着鼻子。这小刘发什么神经,走西門就算了,还非得窜到这样的地方来。当然,莫爷也想过,这边离师大后门最近,在前面急弯的地方翻过围墙,就是师大后门。如果自己猜测不错,这个家伙应该是去找莫莉。endprint
小刘开始走得有些漫不经心,好像整个世界都与他无关似的,惹得莫爷只好电影里特务跟踪似的远远地盯着,不把自己暴露在不太明亮的路灯里。待进入训练场,没有了路灯,小刘突然变了个人似的,开始加快脚步。莫爷的神经一下子被调动起来,跟着加快脚步,怕跟丢了,更怕一旦小刘脱离了视线,自己陷进去,那可是个叫爹爹不应、叫娘娘不吭的地方。莫爷清楚地听到鞋子踩着泥地上的闷响,还听得到自己沉重的呼吸声。
小刘突然停下来,就在水塘的对面,蹲了下去。
吓得莫爷也蹲了下去,利用路边的灌木把自己藏了起来,用手捂住鼻子:又过了这么久,那水塘更臭了。
莫爷不知道小刘想干啥,屏住呼吸,死死地盯着,尽管有些模糊不清。
小刘至少有五分钟没有任何动作,然后突然起身。
“扑通”,一声突然的响声把莫爷吓得汗毛倒竖,差点要叫出声来。
好在只是一个激灵,莫爷忍住了。这是小刘丢的一块石头砸在水里的声音。
“缺德。”莫爷在心里骂小刘。在哪儿停留不好,非得在这个臭不可闻的地方,还故意吓人。
小刘应该没有发现自己。等莫爷把心镇定了,小刘已开始前行,严格地说,不是走,而是小跑。
莫爷一看不对,这家伙是不是想溜?可是小刘并没有翻越围墙,而是沿着围墙边的简易马路在小跑,莫爷赶紧加快速度跟了上去。
尽管如此,小刘还是不见了,一直跑到快接近西门的地方,都不见小刘的踪影。
莫爷突然就感觉自己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这鬼东西,怎么这么狡猾?
莫爷只得拐过西门走上主干道。
主干道光线通明,莫爷感觉有些发冷:原来这一跟踪,紧张的竟是自己,弄了个满身大汗。不过莫爷很庆幸,白天都不敢去的地方,居然夜里走了一回。
“嗨!”刚放松的莫爷又被后面的声音吓了一大跳,差点都要跌坐到地上。
是小刘。这家伙怎么会在自己后面?
再一次回過神来,莫爷生气地骂道:“你他妈的半夜三更鬼喊鬼叫会吓死人的知道不?”
小刘嬉笑着走过来拍拍莫爷的肩膀:“兄弟错了,不怪不怪啊,你干什么去了啊这一头的汗?”
莫爷说:“都是你吓的,还好意思说?”
“不好意思,我不是存心的,真要吓你,会从路边跳出来做鬼脸。”
“真那样,老子不撕了你。”
好在小刘没再问干什么去了,莫爷也想不出应该怎么回答。莫爷说:“刘志鹏,你这一吓起码吓掉我身上一斤肉,说说,怎么弥补吧?”
小刘并不买莫爷的人情:“我陪你相亲,陪你的姐姐,累死累活一天,还要赔你身上的肉,那我累掉的肉你说谁来赔?”
这一说,反而是他莫爷不对了,莫爷想不出应该用什么话来反击。
看莫爷不说话,小刘这才悠悠地来了一句:“看你也不容易,这样,我们去服务社,给你买一包茹皮花生再加一瓶汽水,你认为如何?”
说到吃,莫爷潜在的欲望瞬间调动起来:“也行,不过,得两包花生。”所谓茹皮花生,大概就是剥了壳的花生包上一层加糖的小面团煎烹而成,甜而香,一包价格五毛钱。在食物不是很丰富而手里余钱不多的年代,这种东西在学员中有很大的市场,至于为什么叫“茹皮”,这个“茹”字应该怎么写,从来没有人探究过。
“美的你,一包就不错了,还两包,真是饿死鬼投胎呀你?”
“一包不去,走这么远的路,还不够消化。”
“不去拉倒。”
“你说话还做不作数了?”莫爷急了。
小刘似乎狠狠心:“行,走吧,两包就两包,免得你说我。”
在服务社,莫爷要了花生和汽水,还不忘带上两包方便面,然后指着小刘对营业员说:“他付款。”
小刘也不计较,直接把钱给了营业员,他自己也要了些东西,不过这些东西都让莫爷抱着。
两个人刚走出门,教导员来了。
教导员对着小刘说:“这就是你请假不上自习的理由?”
小刘也不说话,用眼睛转向抱着一堆东西的莫爷。
莫爷抱着东西腾不出手来,只好老实地说:“是我饿了,怕睡不着。”
教导员说:“莫强啊莫强,我的爷啊,你什么时候能长大啊?”
莫爷低下头不做声,小刘转身过去,把手捂着了嘴巴。
教导员也没再说啥,用手指了指教室方向,莫爷赶紧抱着东西溜了。
路上,小刘说:“不错,没有出卖我。”
莫爷突然硬气起来:“谁叫我吃人家的东西嘴软呢?”
莫爷只是觉得,教导员尽管批评了他和小刘,但是态度特别和蔼,不像是批评教育,更像调查了解情况。
教导员真的不错。这是莫爷的看法。
不过,小刘还是夸奖了莫爷:“敢于担当了,越来越像爷们。”
莫爷脸上显得无所谓,心里美滋滋的:就要当一个纯爷们,咋的?迈着步子就走到了前面,惹得小刘在后面喊:“你小子占了便宜就想把老子甩掉是吧?”
8
莫爷真恋爱了。
莫爷本来不想告诉任何人,但是没忍住。再说,他真需要人打掩护,就把事情告诉了小刘。当然,还有王成。
用王成的话说这是好事,小米是老乡,即使以后分配到天涯海角,故乡还是自己的根,找个老家的,不仅可以团聚,还不会让父母有总也见不着的牵挂。
小刘不以为意:大学生谈恋爱,除了多些浪漫,没工作、没收入,有几个会成功的?再说,找老家的谈恋爱,这个过程并不长,一旦结婚,找哪的都是聚,还分什么他乡故乡?
自从听说莫爷开始和小米有了交往,小刘再也不去训练场,即使莫爷有时候邀请陪同,小刘都以种种理由推脱,弄得莫爷很不明白,这浑小子到底和莫莉有没有联系。小刘不承认,莫莉也否认,莫爷实在找不出什么方法来证明。好在,他已和小米接上了头,不会在乎小刘陪同与否。再说,恋爱这事,是两个人之间的交流,有你小刘在边上照着,那灯光不是太刺眼了点吗?endprint
莫爷没谈过恋爱,又都是新生,所以,他们的恋爱就是一场没有休止的谈话。莫爷不否认是自己先发出的邀请。其实,就是闲得没事时写写信,说说学习啊生活啊,待感觉都有那么点意思了,莫爷就在信的末尾淡淡地那么来一句:可以一起出去玩吗?就我们两人。小米答应了。答应了就等于接受了两个人的约会,恋爱正式开始。
别看两个学校离得近,自从长跑训练结束以后,莫爷就没有了更多外出的机会,真要周周外出,只能待来年再参加长跑队训练。因为,莫爷虽然没有获得好的名次,在一百人组成的学校长跑队伍里,大一学员莫强同学跑到了四十九名。这是不错的成绩,与参加市冬季长跑比赛的成绩要求也只有几名之差,待老生毕业,他莫强就是没有悬念的主力队员,不就有训练的机会、不就有天天外出的机会么?可是,毕竟是下一年的事,目前,他还做不到,所以,与小米的约会,除了周末的偶然相见。这种机会,一般就是莫爷能够请到假外出,或者小米来学校,自然,莫爷外出的时间受限。小米也不可能总来,都是男人的世界,一个女生总是进进出出,太扎眼,就算不是恋爱,也会有人兴风作浪。恋爱了,更不能多出现,这是莫爷的想法。莫爷见缝插针,除了写信,不断地诉说相思,还把相见的时间固定在了周四晚上。周四是集体免费看电影的日子,请假要比平常上自习方便得多,何况,不是学习,一场电影不看能有多大的事?所以,少不得以不去看电影而上自习为由请假,或者中途开溜。莫爷算过了,一场电影,入场加观看和退场,一般在两个半小时到三个小时,七点半队里集合出发,七点三刻到达礼堂,唱歌、拉歌,八点电影开始,九点半或时间稍长一点结束,出来再集合,最多十点半也能到达学员队,这中间有两个小时可以天马行空。看电影就在礼堂,离西门很近,他从西门抄过去,翻围墙,不过十来分钟的距离,除去来回的时间,他有一个多小时可以和小米相处。一般情况下,都是小米在师大后门约定的时间地点等待。师大的后门晚上还是灯光不错的,小米不害怕,他也方便,这样,对于莫爺来说,就没有白白浪费掉的时间。
只是,这样一来,训练场上的那条简易公路,就成了莫爷老家门前的羊肠小道。真如王成所说,尽管穿坟场,过池塘,开始时虽然有些胆战心惊,久了,居然感觉不到害怕,甚至,遇到偶尔出现的野猫和野狗,还会生气地追上一段,这才是真正的锻炼了胆子。
当然,这不是刻意,比如说狗,它会顺着大路进来,看到你,先吼几声,以为在它家呢。有它声音的提醒,也还好,至少看到活物。追的时候,它还会随着大路往回跑,口里“呜呜”地叫着,等于给自己作了个伴,有些害怕却也能壮胆。猫却不行,夜里猫眼睛会发出幽蓝的光亮,看到你来,停着不动盯着你,等于在不远处点上两盏悠悠的灯,先是把你吓一跳,莫爷就曾经被这突然出现的两盏小灯吓得差点要尿裤子。然后,你靠近或者追它的时候,不按道路逃跑,而是转身隐没在路边的树丛。这个时候,莫爷只能将手里的武器,也就是随手抓的一块砖头狠狠地砸过去,算是泄恨。
就在莫爷驾轻就熟出入训练场的时候,没想到也会出意外,而且,差点又背一个处分。
莫爷照例请假自习,快临近期末考试了,莫爷以自己基础不好为由申请留在教室复习,然后在大队伍集合去看电影以后,以最快的速度奔向训练场,然后翻越围墙。就在他拍着手上的泥土以为就要见到小米的时候,纠察站在了他的面前。
这是两个年轻的战士,戴着头盔和手套,扎着武装带,套着红袖标,面无表情,敬了一个礼:“请拿证件。”
莫爷是有学员证的,就在左胸的口袋里:“没带。”
“哪个单位?”
莫爷迟疑了一阵才答道:“三队”。
“姓名?”
莫爷只得报出了一个名字。
纠察不依不饶:“学号?”
纠察虽然年轻,但看得出他们是老手。
莫爷又报了一个号码。
莫爷的想法是,就是现在我告诉你,你到哪里查去?
没想到纠察只是记下,然后直接把他请进了停在边上的三轮摩托车车斗。
莫爷看到了不远处惊讶站着的小米,只得摆摆手,再大的胆量他也不敢反抗,只能无奈地听天由命了。
莫爷就是这样颜面扫地的被带到了西门。
西门边上成队列站着好几名学员,估计都是和自己一样被纠察的吧?大家表情木然,一副麻木不仁的样子,莫爷似乎找到了依靠,紧张的情绪放松了几分。
坐在岗亭里的是一位干部,应该是军务参谋,白白的灯光下,是参谋表情严肃的脸。
参谋又把纠察问过的话重复了一遍。
莫爷开始紧张起来,却把学号报错了,因为,那本来就是假的,没有记住。
参谋看看记录,认真地说:“我建议你报实名,因为,只有你们的队干部才能领你们回去。”
莫爷后悔自己说了谎,才老实地报出自己的名字。
莫爷自然加入到了外面的队列。
莫爷本想找边上的人说说话,没一个正眼瞧他,只好沉默。
就这样在西门边站了一个多小时,有些冷,但是没办法,士兵就在边上站着,连跺脚都不行。直到电影结束,才有干部来领人。
莫爷是队长来领的。
队长的脸很冷,冷得有些让人害怕。
莫爷小心翼翼地跟在队长后面,到了队部,队长才拍着桌子:“不假外出,谎报姓名,你知道是什么性质?”
莫爷没想过这是什么性质,只是不想被惩罚。
队长并不听莫爷的辩解:“现在给我回去写检查,不写出来,不深刻,不准睡觉。”
莫爷后来听说,本来是要给处分的,考虑到莫强同学已有一个处分在身,如果再给一个,可能就得退学,那样对他今后的发展会很有影响,最终,队长和教导员意见达成统一,莫强同学侥幸只搞了一个全队大会上公开检讨的处理。检讨贴在板报栏上一周。
莫爷悬着的心这才落到了肚里。
只是,与小米的约会不得不少起来。endprint
9
转眼要放寒假了。
莫爷本以为师范大学会放假早一点,她们假期长,但是,师大放假的时间居然和军校差不多,只是开学晚一周,这对莫爷来说是利好消息,他盘算着和莫莉、小米一起回家。没想到,首先是莫莉泼了自己亲弟弟一瓢凉水,她受一个举家搬到深圳同学的影响,接受邀请去深圳玩,顺便考察一下毕业后的去向,自然不可能一起回家。其次是小米,规定放假的时间还没到,她们的考试提前两天就完了。地方院校的规定是,考完就可以离校,这样,对于严格按规定时间放假的军校学员莫爷来说,总不能强求离家半年思家心切的小米再等自己几天回家。何况,一旦放假,女生宿舍清清冷冷,一个女生住在那里很不安全。这样一来,说是有姐姐在同一个城市,说是有女朋友在一起,到头来还是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回去,多没意思?
莫爷很有点郁闷。
王成说:“这还不简单,如果小米想等你,就把她接过来住学校招待所,听说,只要是亲戚来住都不收费,即使收也是象征性的,但是要自己解决吃饭问题。关键是看小米愿意不愿意留下来等你。”
小刘反对王成的意见,给莫爷好一顿数落:“你小子也太不懂事了,人家离开家这么久,父母的眼珠子都盼得要掉出来,你经常见,还想人家留下来陪你,什么风格?太自私了,想点人事行不行?”
所以,莫爷在小米找自己商量的时候,就没有旧话重提,而是鼓励小米先走。
小米听完莫爷吞吞吐吐说完的意思,生气了:“你心里是不是根本就没有我?是不是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我?”这个年代,男女相处的时候大概都不会说“爱”,而是含蓄地用“喜欢”替代。
莫爷急了:“我不是怕你急着回家吗?”
小米说:“早一点晚一点回家又有什么事?是你不想陪我吧?”
莫爷立即手指朝天:“我要是不想你陪我一起回去,我是王八蛋。”
小米“哼”了一声:“切,拿出实际行动来。光口说有什么用?”
莫爷上前一步抱住小米。小米推开他:“干什么?想占便宜啊?”
莫爷脸红了:“那什么是实际行动?”
“你自己想。”小米走了。
莫爷想了想,对着小米的背影喊道:“你把票退了,我再去买一张,我们一起走。”
好在票不紧张,莫爷真去买了两张票。而小米,搬到一个考研的师姐房间里去了,硬是等到莫爷放假的当天才来学员队。
因为集体订的票退了,只有一张,即使补,也不能保证小米就能和自己坐一起,这样,重新买到的票就比别的同学都要晚一些,等小米来到学员队时,除了莫爷,差不多人去楼空了。
小米是第一次晚上来学校,对于这种冷清有些不习惯,莫爷倒没当回事,即使平常这个时候,学员全部上自习去了,学校同样显得冷清,现在并不比平常冷清多少。
两个人快走到宿舍时,眼尖的莫爷看到教导员站在了宿舍楼门口。莫爷不想让教导员发现自己和女生有交往,就拉着小米拐个弯,悄悄地从侧门进了宿舍楼。
就在莫爷即将登上楼梯以为平安无事的时候,教导员回到了大厅,莫爷赶紧推了一把小米,将自己也消失在走廊的视线内,要命的是,似乎教导员跟了上来。
莫爷拉着小米小偷一样溜进宿舍,轻轻合上门,把耳朵贴在门边,听到了教导员上楼梯的声音。莫爷一伸手,将灯拉灭了。
教导员敲起了门,莫爷把手放在小米的嘴上,不吭声。小米以为闯了什么大祸,自然不敢作声。
教导员应该有些急,稍微推了推门。门没动,被莫爷顶着呢。
教导员急了:“莫强,你给我出来。”
知道自己藏不住了,莫爷这才打开门出来,很是紧张。
教导员脸上没有表情:“到我办公室去一下。”
教导员说完就往回走,莫爷只得跟上。
教导员回过头来:“还不开灯吗?”
莫爷这才醒悟过来,转身进门拉亮了灯。
教导员对进门还在惶恐的莫爷吼道:“都说你胆子大了,没想到大成这样,我的爷啊,你想干什么?带女生来宿舍还敢关灯,你中了什么邪?嗯?”
莫爷本想说,邪不就是你教导员吗?你不跟,我哪会想到关灯?莫爷什么也不敢说。
教导员说:“把你车票拿来看看。”
莫爷只好拿出车票,不是一张而是两张。
教导员看了看票上的时间:“行了,等下叫留值的师兄用我的自行车送送你。回去吧,给我想清楚,你还是新生,有些错误你是不能犯也犯不起的,要对自己和父母负责,懂吗?”
这哪是批评啊,满满的都是爱。莫爷放松了,一放松,莫爷的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
教导员换了一个笑脸:“你哭什么啊?留着回去对你爸爸、妈妈哭去。一个大男人,军校学员,动不动抹鼻子掉眼泪,算什么男子汉?话我说了,回家好好陪陪你父母,他们养大你们不容易,然后,安安全全给我过完一个假回来,知道吗?”
莫爷当然这么想,只是,今天?
教导员说:“下次注意,学校不反对你们和女生交往,但只能是正常交往。你今天的做法就有问题,注意,下不为例。”
莫爷这才笑了。他没想犯错误,他再也犯不起错误。
10
莫爷真的胆子大了吗?莫爷自己并没感覺,只是觉得,有些事情、有些地方,不用再那么害怕。以前害怕,是因为不懂,现在懂了,自然就不再那么胆小,就如训练场里的那些坟头,只是坟头而已,无非埋葬过一些死人,还用得着那么胆战心惊么?
莫爷在家过了一个愉快的假期,穿着军装走亲访友。要知道,军上衣四个口袋,干部的穿戴,一张年轻的脸,到哪儿不能引来一片羡慕的目光?当然,他也约见了小米,还一同去了她家里,身份当然是同学,他们还不到公开关系的地步。看得出,小米的父母挺满意,在她家玩了一天,好吃好喝不说,临行前还一再邀请下次放假再来家里玩。莫爷风光无限,到该返校了,莫爷想穿着军装回来,莫莉说:“是不是不穿军装就不能代表你是一个兵?”endprint
莫爷犹豫了。
莫莉说:“穿军装坐火车,要是碰上挤,你让不让座?如果不让,你好意思坐在那儿不动。如果让,长途啊怎么打发?再说,一个军官,怎么不睡卧铺去挤硬座了,不丢解放军的脸啊?”
看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话一点不假,莫莉跟小刘在一块都学得一样刻薄了。莫爷只好换上便服去学校。
莫爷是和王成一起返校的。
莫爷回到宿舍时,小刘他们都回来了。新生们第一次放长假没经验,不懂路途上的事,怕迟到,一般都提前一两天回来。
小刘说:“莫爷你回来得正好,这下人都齐了。过年吃惯了家里的好饭菜,感觉食堂的太差了,反正没开学,我们今天中午就去外面饭馆撮一顿。本人请客。”
说到吃,莫爷自然高兴,尽管感觉有点疲劳,但冲抵不了美味的诱惑,非常高兴地接受小刘一同提前去占餐桌的建议。
教导员值班。教导员没有接受学员们请吃的建议,当然也不会阻止小伙子们的就餐欲望,还在假期中,算是没有正式收假,只是叮嘱吃完尽快回来。
小刘选的小餐馆就在东门外不到一百米的地方,地方不大,味道不错,平常很多同学外出回来时,往往会先去这里吃一顿后才回到队里。莫爷和小刘走进去的时候,还没有客人。
莫爷没去过,他感觉这店子并没有小刘吹嘘的那样好,清一色的小方桌,每一个桌子顶多就坐四五个人,凳子也不好,木头方凳,和教室里的凳子差不多,倒是很结实。他只能寄希望于味道好。
老板很客气地迎了出来,一看发型就知道这是返校的学员。他把所有的学员都当成回头客,所以,生意一直不错。
老板听说有十来个人,赶紧把边上的一个小方桌拉到中间拼起来。也许在他看来,大过年的,应该客人不会很多,把这些学员招呼好才是大事。小刘和莫爷协助他把桌子和凳子摆好,这才走到柜台开始点菜。
外面进来了五个人,都是年龄相仿的男青年。第一个走进来的看着像个头儿,光头,不像善辈,直接就坐在了老板为莫爷他们准备的桌子边。
老板看了看莫爷和小刘,认定不是一起的,就走过去说:“对不起,这桌已经定了。”
光头并不买账:“定了和我来了,哪个优先?”
老板赔上笑脸:“他们人也来了。”
光头这才转过脸来看了看莫爷和小刘,指了指墙边上的小桌。
小刘笑了笑:“对不起,我们有十个人,那里坐不下。”
光头一拍桌子:“少他妈啰嗦,老子就坐这里了。”
莫爷不善于与陌生人打交道,也不愿意在这样不和谐的环境里就餐,就扯了扯小刘的袖子,示意离开。
可是老板不干:“对不起,我们虽然做的是小生意,还是要讲信誉,他们先来,桌凳还是他们帮着摆的,您看,能不能在那边,我再给您摆成一大桌?”
老板话还没说完,“啪”的一声,脸上先挨了一巴掌:“老子来你这破店吃饭是看得起你,给脸不要脸。”
老板说:“你怎么打人?”
又是“啪”的一声,光头又给了老板一个耳光。
小刘不干了:“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
光头边上的人立即围了上来:“你算什么东西?有你这样和我们老大讲话的吗?”
小刘说:“我讲的是理。”
但是,他们不需要讲理,两个人一左一右挟住小刘,膝盖顶到了小刘的小肚子上。
莫爷本来是不愿意加入的,即使他们打老板,他也没打算帮忙,可是,他们动了小刘,那就不一样了。莫爷朝着那个正把小刘往墙上按的人后腰狠狠来了一脚,那小子当即倒地。他们应该不知道,这些天天踢足球的人脚劲有多大。
失去了前后夹击的小刘缓过劲来,一个转身,手一抬一放,肘关节准确地击打在刚才还拧着自己胳膊的人的脖子上,又一脚踢在胸口上,算是解决了第二个。
小刘和莫爷背靠背,只用脚,又放倒了另外两个,从他们倒下的身形来看,估计短时间内反击的可能性不大,只剩光头了。
光头从腰带上拔出来一把匕首,直接对着小刘刺过来,小刘躲闪不及,被扎到了遮挡的右手。莫爷一看,迅疾踢腿,可惜只踢到了屁股,可能光头太强壮,这一踢不足以击倒。光头的匕首转了个向,朝向了莫爷,上面分明还有小刘的血液在,莫爷没躲,顺手抄起一张方凳,就在匕首扎进自己身体一刹那,横扫过去的凳子发出很大的声响打到了光头的脑袋上……
当同学们过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小刘和莫爷被送到了医院,好在小刘只是胳膊被划破,流点血,莫爷不一样,虽然在转身那一下避开了正面攻击,左胳膊却被扎得快穿透了。
莫爷和小刘都住进了学校医院。
莫爷本来想着包扎好后离开,那时候并不疼,但是门口来了两个战士,不让离开。
小刘说:“妈的,坏事了,被看管了。”
小劉不说还好,说了,莫爷就觉得胳膊和心一起疼了起来。看来,这次事情惹大了,辛苦半年的结果要前功尽弃。两个人痛苦着商量了两天,不得不做好退学的准备。
莫爷和小刘在医院住了五天。这五天,除了保卫处来过几趟人问话,再没有其他人来过。
他们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第六天,教导员来了。教导员是来接他们的。教导员来的时候,莫爷上厕所去了,待莫爷返回门口,就听到房间里教导员对小刘说:“我的爷啊,他这样的胆量还需再锻炼么?练习的事到这里就结束了,以后你们干什么都可以,不能再提胆量的事了。”可惜莫爷没听到教导员前面的话。教导员说,当兵保家卫国不错,如果连自己都不能保护,还当什么兵?还谈什么卫国?只要出于正义,当兵的就该义无反顾,这也是职责。只是这个莫强,平常那么胆小,现在好,面对扎过来的刀子,还敢迎上去对抗,他吃了什么变得这么胆大?
大概莫爷没有想到,以光头当时的力量,不是莫爷有实力,再加上灵活与运气,如果扎上,莫家的香火估计就要断了。光头被打成头骨骨折外加严重的脑震荡,在医院昏死了两天,四个手下,除了最后一个一看形势不对装伤以外,两个肋骨骨折,一个腰脊椎受挫。对方家人报了案,所以公安强力介入,这才有莫爷和小刘被保卫处看管的事情发生,好在,光头他们是寻衅闹事,而且,正赶上“严打”,他们都在名单之列,正好被一网打尽。莫爷和小刘属于正当防卫,还有见义勇为的成份在,只是,防卫稍微过当了点。
莫爷不知道这些,默默地跟在教导员后面回到了学员队,刚进大厅,当即遭遇热烈的掌声,师兄和同学列着整齐的队伍,在队长的口令里敬礼。
小刘当即用左手回礼,右手还受着伤呢。
莫爷右手没受伤,也没回礼,蹲在地上哭了。
莫爷哭得一塌糊涂,直到队伍散去都没缓过劲来:他以为要退学,没想到还有这样的礼遇。
莫爷和小刘都被带到了教导员办公室。教导员应该有些故意,带他们进了门就走了。
待冷静下来,莫爷这才泪眼婆娑地问小刘:“怎么没见小米呢?”莫莉和小米说好了回来就来看他的,应该回来了。
小刘也说:“是的,太不像话了,我出去找找,看她们躲在哪个角落?”
小刘说着就出了门。
莫爷看着小刘的背影离开,反应了过来,风一样追了出去:“刘志鹏,你等等我,你这个骗子!”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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