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长喝干碗里的酒,抹抹嘴,说,喜酒到此为止,让老木入洞房,大家都散了吧。
三十八岁的老木,穿着一身新军装,理了发,下巴刮得铁青,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十岁,同新娘站在一起,脸上泛着欢喜的波纹,咧开大嘴,正冲大家憨憨地笑。
众人正喝在兴头上,听营长这么说,都不满地喊,营长,咱们6营自从屯垦戍边以来,老木是第一个结婚的,天大的喜事啊!接下来,咱们也都有盼头了,今天这酒,必须一醉方休才行!
营长黑下脸说,都他娘的滚蛋!喜酒以后有的喝,老木好不容易结婚,让他抓紧时间入洞房,散了散了!
转尔,营长又笑了,说,再闹下去,老木非急出尿来不可。
于是,大家才极不情愿地散去。
营长送老木两口子出门,拍拍老木的肩膀,然后,趴在他耳边说,小心点,别折了腰!
老木不说话,只嘿嘿地笑。
洞房,是个新挖的地窝子,离其他人的住处,有一段距离,这是营长特意安排的,他想给老木夫妇营造一个安静的环境。老木在地炕上坐下来,这个新挖的地窝子还算宽敞,四壁贴上了红纸,连那盏火苗突突乱跳的马灯,灯罩上也围着红纸,映照在他的脸上,煥发出红亮亮的光。
新娘叫尹小草,虽不漂亮,但也不难看,紧挨老木,坐着。恍惚间,老木觉得像是在做梦,没想到自己今天终于结婚了。
老木不知说什么好,看着尹小草,咧开嘴,傻傻地笑。
老木是“解放战士”,打过内战、打过鬼子,会修枪修炮,尤其是汽车玩得熟,驾驶和维修技术都是高手,这,在解放军这边,是稀缺人才。老木被俘时,营长想留下他,但老木死活不干。营长耐心说服教育了半天,费了半筐唾沫星子,老木依然闷着头,不吭声。
半晌,老木才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爹娘还等着我回家娶妻生子哩。
营长问,就这?
老木说,就这!
营长笑了,说,这好办,你跟着我干,等全国解放了,我保证给你娶个媳妇。
老木问,真的?
营长把胸脯拍得啪啪响,说,我保证,如果食言,你崩了我!
老木放心了,于是,便跟着营长玩命地打仗,一路打下去,全国就解放了,老木也立了好多次功。紧接着,6营又随部队进疆,战事渐渐平息,部队便按照命令,安营扎寨,屯垦戍边。
这时候,老木急眼了,整天追着营长的屁股,要老婆。
营长依然拍着胸脯说,放心,我记着这事呢!
那时候,干部战士的婚姻问题,成了迫在眉睫且压倒一切的头等大事,各级首长都非常着急。
在6营的大会上,营长说,上级正着手解决这个问题,大家要相信组织,老婆会有的,孩子也会有的!
最后,营长发了狠,他说,大家放心,只要6营还有一人没结婚,老子就不结婚!
发完狠,营长就去磨旅长,要求优先解决老木的婚事。
旅长说,按规定,要分级别、分批次逐步解决,老木不够格。
营长说,老木现在是连级待遇,咋不够格?
这段时间,旅长正被这事儿搞得焦头烂额,就有些恼,他说,都来要老婆,老子又不是女娲,随便弄点黄泥就能变出一堆女人来!
女娲是谁,营长不知道,但他知道,男人一口唾沫一颗钉,老木的婚事他打过保票,必须解决,否则,他良心上也过不去。
磨了许多次,旅长就是不松口。
实在没法了,营长问,我够不够格?
旅长说,你……倒是可以考虑。
营长高兴了,那行,我把我的指标让给老木。
旅长愕然看着营长,忽地笑了,说,见过让军衔、让荣誉的,还他娘的没见过让老婆的哩!
见旅长没反对,营长说,老首长,就这么定了。
轮到组织上考虑营长的婚事时,他真的私自做主,把指标让给了老木,在他精心安排下,老木与尹小草见了面,双方都很满意。
老木的婚事,就这么定了。
当然,洞房里的老木,并不知道这些,他看着尹小草,傻笑了一阵儿,心急火燎地吹灭了马灯……
外面,夜风很烈,也很冷。突然,几个黑影,猫着腰,蹑手蹑脚地摸过来,当来到一块大石头旁边时,倏地站起一个人,把几个黑影吓了一大跳。
这人,正是营长,轻声喝道,你们干啥?
为首的那人说,听房呀。
听房?听什么房?
那人嘻嘻哈哈地说,在咱老家,结婚时,就有听房的风俗。
营长在那人脑袋上“啪”地拍了一巴掌,又轻轻踹了他一脚,说,听个屁!知道你们这帮小子会捣蛋,老子早就守在这里了,都回去睡觉,明天还要干活呢!
然后,营长命令道,向后转,齐步走!
那些人没法,只得悻悻离去。营长又蹲下来,继续抽烟。
老木折腾够了,出来小解,忽地看见远处蹲着个黑影,烟头一明一灭地闪。他奇怪地走过去,发现是营长。
营长站起来,说,老木,你狗日的牛气,你结婚,老子给你站岗。
然后,又哈哈一笑,说,风冷,这时候……别冻坏了腰。
说完,营长转身离去。老木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一低头,发现地上,是一堆零乱的烟头……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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