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申年末,我与妻女回乡。在老屋盘桓多日,稍觉沉闷。奈何每日早睡晚起,午后又小睡一把,有意到外面遛遛,总是日已偏西,便不大走远。
眼看假期快满,终于在某个晌午,该睡的觉都已睡足,想吃的东西都已吃了,看那蓝天白云、艳阳高照,便撺掇了妻子,到乡间地里走走。
穿村居如做贼,生怕遇到熟人招呼耽误时间。还好,虽是临近年关,家家都收拾好了屋前屋后的柴禾和杂物,门口冷清无人,不长不短的巷子顺利走出。上了坡,便是一垄垄绿毯似的麦田,冬天如此之绿,让人精神为之一振。而令人备感亲切的,还是麦苗下、畦垄間、塬边上露出的黄土。
塬如刀切的豆腐,切面黄土偏红,其间也有乳黄色的。记得小时候扫社,常将这些乳黄色的土挖回家,加水化成泥汤,用来刷墙皮、灶台。刷完风干,黄灿灿一片,飘着阵阵清香,用手摸,用衣服蹭,不着痕迹,不像那白石灰墙,一碰就沾上身。切面上层的黄土蓬松偏黑,孕育着百草稼穑,踩上去如同棉花,让人心疼,担心影响了哪个生命。
沿塬上小路而下,酸枣枝时时挡住去路。妻子问这上面挂的枣可否能吃。我说当然,伸手去够。眼看快要够着,碰到了另一棵枣枝,红通通的酸枣便扑簌扑簌地震落进蒿草丛中。好不容易摘下几颗,递给妻子。妻子放进嘴中刚嚼几下,便吐了出来,直说酸,尔后又数落我,这么好的东西,咋不早点带我来摘?要是秋天,有多好啊!
我不吱声,继续带着妻子走。到了一块杂草丛生的塬边,指着说,小时候放了学,学那些南来北往的盗墓客,用个木棍乱戳,就在这附近,发现了一个墓葬,从里面挑出个土罐来,以为里面有宝就抱回了家,其实什么也没有,现在土罐也不知到哪里去了。妻子一脸惊愕与敬佩,说找找,不定那很值钱的。
我没搭话,继续往塬下走。那里是流淌了我自认为有亿万年之久的雍河。常常给妻子提起,小时候河里聚成堆的虾一掬一把,河床上能捡出带鱼形字的铜钱;发了洪水鱼往岸上蹦,岸边走不定踩着土鳖;羽子地进去了一天也不出来,饿了吃个羽呱呱蛋,烤些小鱼、小虾、青蛙腿,蘸上盐……但到了跟前,只是一条一米多宽的溪流。妻子说,这么小的河!我勉强反驳,这是冬天啊,能有水就不错了,还这么清澈。你不知道,前些年这里流的都是黄糊糊的臭水,后来臭水没了,又断流了好几年,能恢复到这地步已很不错了。
沿河上石板过去,是五台村。其实是在一层层的塬边凿洞成窑,形成以李、黄、何、宋、马5个姓的人为主的自然村。黄家台遗址的石碑赫然犹在,介绍着这里在新石器及两周时期的生产生活上的辉煌文化。过去进村如进堡,如今各村都已搬到塬上,变成红砖碧瓦的新村,堡门已去窑洞已空,一户户的院落变成了田地,坍塌破落的窑洞,旁落一块块旧坟新冢。冬日不知不觉已偏西泛红,风起时寒气袭人。黑黝黝的窑洞让人望而生畏。
我心生许多不甘。“等退休了,我就把这些窑洞重新装修,办成休闲旅馆,不装空调,前面挖鱼塘,种菜,种果树,配上陕西凉皮哨子面、羊肉泡馍,让那些怕吹空调的人来避暑消夏、躲寒过冬。”妻一笑了之。
回望来路,已曲曲折折走出不少。暮色苍茫,对岸自家的村落也炊烟袅袅。急从地埂子奔河而去,想一跨而过快点回家,未料河水虽窄两岸却相距甚远,想越而不得。沿河寻觅极窄处,“扑愣愣……”蒿草丛中作响声令人毛骨悚然。再看时数只灰雉已腾空而起,“个够、个够”叫着掠向远处,一只黄鼠狼急蹿而出又悠忽不见。刹时间,河谷中雉鸣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再看那日未落,月高悬,河谷氤氲,群塬静默,受惊的心方才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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