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连生

　　

　　算起来我真正涉足书山画海已有四十余年之久了。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中期，我在远离大陆的舟山群岛最东端一个叫嵊山的小岛上当部队放映员。那时没有电视，小岛上最高档、最隆重的娱乐活动便是看电影，每次放映之前的幻灯片都是由我们放映员来制作完成的。幻灯片的绘制是件非常专业与细致的工作，它不仅要求我们具备一定的绘画造型能力，也要求我们能够写得一手好字。此外，部队开会离不开会标横幅、团里下发的学习文件离不开刻制钢板，所有这些，都要求我们必须练就一手好字。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我开始了对书画的学习探索与追摩研习。

　　小岛虽小，但“文革”后期我有幸接触过许多刚被“解放”来此写生与体验、后来成为书画巨擘的艺术家。在陪他们写生与采风的过程中，他们深邃的艺术理念与开阔的生活胸襟深深地影响着我，让我对书画艺术初萌情怀，也正是在那个时期，我开始亲近并走入书画艺术。

　　1978年初，正值严冬季节，我被调入与嵊山一水之隔现已被跨海大桥连为一体的一个叫做枸杞岛的团部，任电影组放映员，次年九月我被任命为电影组长，成了穿四个兜军装的军官，那年，我刚刚二十四岁。当时，我们的团政委，一个参加过济南战役的山东老乡对我说：“小子，好好干，别给咱山东人丢脸！”提干之后，我包揽了几乎全团所有的文件刻板与营区标语书写的任务。在这座与嵊山毗邻的小岛上，我经历了到今天都终生难忘的一件事。记得有一年的冬季，我正在广播室宣传团里的好人好事，門被推开，进来几位我不认识的领导。待我念完稿子，团政委给我介绍，这几位领导是济南军区司令员曾思玉、南京军区政委郭林祥以及我们的军长和守备区政委等领导。几位领导看到挂在广播室墙上我画的山水画后赞叹不已，反复问我还有没有其它画好的画。我带几位领导到团部礼堂看了我画在礼堂后墙上二十多米长的巨幅山水画，曾思玉司令员对其他领导说了一句话：“小岛不小，基层存宝啊！”其实我心里清楚，这只是首长对我这个基层干部的鼓励而已。

　　台风，对于内地的人来说只是种大风的概念，但对于我来说却是生死难忘的历练。我当时所在的小岛是每年台风的必经之地，我所经历过最大的台风，就是台风过后瓦片全无、万树无枝。台风期间无水无电，室内白昼如同黑夜，飓风吹墙如同炮轰、四壁震颤、地动山摇。待台风消失，我们电影组最主要的任务就是组织抢修上百根被刮倒的电线杆，除此之外，我最忙的工作就是书写抗灾标语四处张贴。我那时的“书法作品”基本上都是四处张贴在海岛岩壁上鼓舞军民士气的大字标语。几十年过去了，尽管我对书法的真正内涵有了更深刻的认识，但它所具有的艺术感染力与实际应用价值应该不是相悖的，这正像令今人膜拜不已的张旭“肚痛贴”、王羲之“寒切贴”、皇象“急就章”是一个道理。书法的最高景致就是遵从法度前提下的自然抒发与个性流露。艺术化了的书法与实用书法其实都有着一条共同的轨道：书法必须遵从法度，汉字不能随意臆造。

　　在小岛上，我练习书法几乎都是在今天已成为著名景点的大王沙滩上。退潮后的大王沙滩光洁平整，像面巨大无比的宣纸，而我手中的木棍就是天然的“毛笔”。在调入军部定海之前整整五年半的时间里，大王沙滩一直是我背临书帖的天然“宣纸”。当年艰苦的守岛生活锻磨了我的意志，同时也丰富了我的人生。在我调入济南军区从事文化工作之后，几乎所有的业余时间，书画“自习”都成为我生活中的一项重要内容。垂情书画，不为名利，只为净心，只为思学。除此之外，我别无所求。

　　时如穿梭、光阴似箭，一晃，属于我人生中的四十多个宝贵年华过去了，不觉间我已进入了人生的耳顺之年。面对鳞次栉比、流光溢彩的高楼大厦与摩肩接踵、挤挤挨挨的人海车潮，我一方面庆幸自己赶上了绝美时代，另一方面又感喟似闪电般急逝而去的宝贵光阴。在时下画家如林、书家若云的大背景中，我一方面感到了文化大潮带来的全民素质大提升的喜悦，同时又隐隐感到了由于艺术市场良莠不齐与莫名喧嚣的丝丝担忧。我唯一能够做到的就是远离飞尘、恪守心象，沉情笔墨、自洁怡神。

　　书画艺术的本质是什么，这是个一直让当代书画家与书画爱好者困顿不已的问题。中国自古就有“ 心正则笔正” 、“书如其人”之说，前人论书画，往往兼论人品，他们认为书品、画品和人品是不可分割的，书画是人品的外在体现，人品是书画的内涵延伸。所以，古人很看重书画家的人品，高度追求人品与书品画品的统一。纵览历史，艺术的发展总是以“人生”做基础的，“人生”是艺术之根。艺术总是激励人们思考现实和指导未来。著名美学家朱光潜先生曾深刻地揭示了艺术与人生的关系。他说：“离开人生便无所谓艺术，因为艺术是情趣的表现，而情趣的根源就在人生；反之，离开艺术也便无所谓人生，因为凡是创造和欣赏都是艺术的活动。关于人品与书品画品的关系，自古以来众说纷纭、各具其理。不可否认的是，一个人品好的书画家作品往往会得到多数人的肯定与认可。反之，一个艺高品低的书画家，也往往会被多数世人贬责抛弃或视若飞尘。由此可见，书画的艺术价值虽然不是百分百的受艺术家品格高低影响，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这就是德艺双馨的艺术家必然会收获满满的赞美与喝彩，这是由善决定的，这是人生的定律，不可逆转。

　　我庆幸自己与书画艺术结缘，我欣喜自己身处祖国盛年。丹青笔墨承载着千年华夏文明，心灵追索永远与喜悦相连。我愿以笔为锄，在心的原野上栽种万顷良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