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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叫了

时间:2023/11/9 作者: 前卫文学 热度: 17263
李立泰

  媳妇听说簸萁柳区这次要征四十个青壮年,都补充到冀南七分区。

  征兵动员会县里开了区里开,区里开了村上开,层层发动。男人当民兵队长,工作那么积极,平常是说别人的主,他能落后啊,一准报了名,别看他不哼不哈,该吃的吃该喝的喝,俺也装没事人,没戳透这事。这回当兵跑不了啦,准有他。

  打鬼子,枪对枪、刀对刀,你打我、我打你,你攮我、我砍你,死人还不跟喝凉水的样?枪子儿不长眼,说打死谁,老天爷一句话的事儿,小鬼生死簿上一勾你就那边去了。

  她想到这儿心就打颤,不寒而栗。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儿子才十三,十亩地,他扑拉扑拉腚走了,俺要伺弄。

  他喘着粗气,早感觉到了,她没激情,是例行公事。媳妇扭过去身子,背靠背,嘴噘得老高能拴个驴。

  “你别生气,不能听他们瞎说,我不去,没报名。”她一听这话,扭过脸来,“真的?俺不信。你当民兵队长,能没你?”

  “看看,我能骗你吗,我啥时候骗怕你啦!在村上工作也是抗日,我组织担架队跟24团打‘老吴(顽匪、汉奸),受伤战士及时抬下来救治,减少多少伤亡?李团长夸咱村担架队,敢上前线,敢听炮响,敢抬血人,敢在死人堆里走。”

  她眼里含着泪,抚摸着他温暖宽厚的胸膛,说:“俺知道你带领担架队上去,跟打仗差不多。但,俺心里还踏实点,就怕你走,整天提溜着心。哪天俺娘们儿摸不着你了,不敢想日子怎么过。”

  他不敢再表白什么了。他说的那些,跟媳婦话比起来太苍白了。

  这几天他仍然为参军的事忙活。他儿子听小伙伴儿们说,你爹要参军走了,你知道吗?他儿子听说了,立马跑到村部找他爹,问:“爹,听说你要参军走?”他对儿子说:“别听他们乱说,没影儿的事,这回没我,住几天我去县里受训。”

  一直坚持到临走前一天,他才跟爹娘揭锅。娘掉泪,爹叹气。他说:“爹、娘,咱是老解放区,觉悟不能比人家低。参军打鬼子又不是光叫我自己去,别的人家当儿的能去,我不能去啊?再说我走了,种地的事,村上组织帮工队,落不了后边,家里还有她哩。”老人这关过去了。

  媳妇见他回家拿东西,换洗的衣服,烟叶啥的,知道他要走,咋想法拦他,就说:“李臣孝你个没良心的,撇下俺娘俩儿不要了,你要走,我就跳坑死了。”

  他一听媳妇说这,想,关键时刻压不住,就走不成了。李臣孝嗓门提高八度,喊:“你要不叫我去打鬼子,就跳井死了!”

  妇道人家的拿手戏是——大哭。媳妇“哇哇”地呼天抢地哭起来。随哭随唱歌般地念叨:“俺没法过了,俺的那孬命唉——”

  他说:“你愿意叫我站狗熊台啊?我告诉你,你别哭,我一两年就回来。你要再哭,我一辈子也不回来了!”媳妇一看这,就不敢哭了。“我再告诉你,我要呆了狗熊台,咱全家,咱爹娘、你、小小都别想在村上抬起头来。”

  下午她怂恿儿子又去拉后腿,他儿找到村部,跟他说:“爹,你去参军怪好的,吃白馍馍,我也去。”他妈的小狗日的跟我来这套,“好!好哇!你来得正巧,正缺个通信员哩,去吧。”他儿子一听傻了眼,这招儿也不行,就回了家。

  晚上,统一叫他们回家道个别。规定凌晨鸡叫三遍准时集合,去区里报到。

  李臣孝在北屋跟爹娘说话,娘坐炕上看着熟睡的小小,爷俩一袋袋抽了半夜烟。爹说:“我没啥说的啦,别挂家,他娘们有我和你娘哩,管好自己,打仗多加小心。”

  他说:“爹、娘,您保重。打跑鬼子,儿回来再孝顺您!”

  娘撵他:“回屋去吧。跟人家说说话。”

  他回到屋里,媳妇已睡下。其实她心潮澎湃地睁眼听气儿哩。

  他进屋坐到杌子上继续抽烟。看她一眼,说:“还生我气呀?”

  她猛一扭脸,弓腰撅腚对墙去了。

  “男人这辈子还不是就吃‘三碗面吗?人之间要有情面,给男人留个脸面,在外边有点场面。”他说给她听。

  “明天区里欢送我们,戴大红花,有的骑马,有的坐轿,有的坐车,路两旁村民列队,队伍后鼓乐、秧歌欢送。区里搭彩台,唱戏、扭秧歌举行隆重的欢送仪式。区长讲话发表祝辞,鼓励新战士英勇杀敌立功,荣耀乡里!”他自顾自地说着说着,鸡叫头遍了。

  她突然抬起头,泪水淅淅地说:“俺想通了还不行啊!”

  他着实出乎意料,媳妇说出这话。他说:“俺对不起你,上有老下有小的。等我回来再、再、再疼你!”

  “别瞎叨叨啦!”她从炕头桌摸了颗枣,朝他砸去,“憨玩意儿,还不抓紧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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