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我应老同学许一凡的邀请到云南腾冲和顺侨乡他家住了几天。
我问许一凡,怎不见你儿子、媳妇和孙子?
许一凡说,大儿媳带着孙子回娘家了。大儿子许可陪着小儿子许诺去中缅边境的高黎贡山看望一位老人去了。
我问,谁家的老人?
许一凡说,有个故事哩。
两年前,许一凡在腾冲城里工作的小儿子许诺和同事结伴去高黎贡山搞徒步穿越,下山途中走差了路,水也喝光了。后来看见山旮旯里有一户人家,便去讨水喝。这户人家只有叔侄俩,侄子是年已花甲的守林人。他耄耋之年的叔父瘦骨嶙峋的,佝偻着腰坐在竹椅上,嘴里不停地啊啊啊、哇哇哇。
许诺好奇地问守林人,你叔叔嚷什么呀?
守林人说,我叔跟你们打招呼,还说些心里话呢!
许诺说,可我们听不懂他说的什么!
守林人说,我叔嗓子哑了。不过,我叔说的我全都明白……
突然,老叔父大声啊啊哇哇地打断侄子的话,先用右手拍着自己的左胸,后用双手的食指和拇指做成一个圆圈贴在左胸上,又起劲地啊啊啊哇哇哇嚷起来。
许诺说,你叔父说的、比划的我们都不懂!
守林人转身从屋内拿出半张报纸抖了抖,又指着老叔父说,他得了单思病,就是看了报纸才有这个病的!
这是腾冲的一张报纸。2005年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时,该报有一篇中国驻缅甸大使馆领事奉命到缅北密支那看望李锡全等3名中国远征军老兵,并为他们颁发抗日纪念章的新闻。
许诺从电视上和报纸上看到过报道,立即明白老人的心思了,他对守林人说,你叔父是中国远征军老兵吧?他想得到一枚纪念章?
守林人连连点头,说,叔父1942年赴缅甸和日寇打仗,颈部中弹了也不下火线。后来在缅北大溃退中,他穿越无人区和原始丛林,真是九死一生。回国后,几经辗转才找到我……
许诺说,你跟你叔父说呀,这回纪念章只有100枚,抗战老兵众多,获得纪念章的中国远征军老兵只能是部分代表。
守林人说,我懂,我说了。他固执得很,茶饭不思,曰思夜想啊!
回到单位后,许诺念念不忘守林人叔父对纪念章那迷恋、渴望的神情。他和同事合计后决定:仿制一枚纪念章,满足这个垂暮老人的心愿。
他们找来刊登有抗日纪念章图片的报纸,仔细观看:金属质地的纪念章上面有:象征人民大团结的5颗五角星、象征人类和平的鸽子和橄榄枝、象征革命圣地的延安宝塔、以及军民合力抗战的场面。金光闪闪,十分精美。
如此精致漂亮的纪念章他们是学不来也做不出的。最后,他们找来一块硬纸板,切割打磨成圆形,细心涂上黄色底漆,等底漆干后,又用红色油漆精心描上“抗日老兵,民族英雄”8个楷体字。几天后,油漆干透了,一枚比原件大许多的纪念章就做好了。
许诺和同事又一次走进高黎贡山。
守林人的叔父仍旧佝偻着腰坐在竹椅上。许诺和同事围住老人,把纪念章和崭新的形似军装的蓝色外套亮了出来,齐声说,我们给您送纪念章和军装来了!
老人瞪大眼睛瞅了瞅,倏地站起身来,啊啊啊哇哇哇叫着,脸上满是兴奋。
许诺和同事为老人穿上蓝色外套,又别上了纪念章。
老人立马挺直腰板,举起右手,食指尖贴着眉际处,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老人用手轻抚着纪念章,嘴里啊啊啊哇哇哇着,突然咧开嘴笑了,干涸的眼眶湿润了。老人又一次抬头挺胸,举起右手,行起了军礼。他目光炯炯,纹丝不动,如同一座雕像。
许诺和同事再次去高黎贡山,进行另一线路的徒步穿越是在一年以后了。
那天,许诺一行在山下意外遇到了守林人。
许诺问守林人说,你叔父还好吗?守林人说,叔父九十了,精神不如以前了。
许诺说,纪念章还在吧?
守林人说,在!叔父把纪念章看得比性命还珍贵,生怕弄坏了。
许诺说,要是真的、是金属的就更好了。
守林人說,有一天我叔发现纪念章脱了一点儿漆,他自己小心翼翼将它改别在了内衣上。有人来了就解开外套给人看他的纪念章。
许诺说,好,你叔父高兴就好!
守林人说,他脾气倔强,那件外套穿上身就没有脱下过,脏兮兮像块抹布也不肯洗一洗。怎么劝他也没有用!
许诺笑了,说,也许人老了都会这样吧。
守林人临走还打听蓝色外套哪里有卖?
许可、许诺兄弟俩第三天才从高黎贡回来。他们专程给守林人的叔父送去的崭新的形似军装的蓝色外套,伴随无疾而终的老兵埋在了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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