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炯臣

　　比起春运时人挤入的火车站，现在明显冷清多了。站前广场上也有不少行色匆匆的旅客，折射着这座城市的生机。杜岩下了公交车，抬手看了看表，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从单位到火车站走了一个多小时，他小跑着朝着火车站奔去，晚上他要坐火车回济南。票是网上订的，等取票机吐票的空当杜岩在想，时间真是个怪东西，嫌过得慢吧，这次回去距上次已经两个月零五天，说过得快吧，从决定请假回去看晓霞到现在，一天好像过了一个世纪。

　　候车厅里有不少空余的座位，杜岩就在检票口站着，还不停地来回踱步，一会儿抬头看发车时刻表，一会儿低头想着什么。离发车还有一段时间，他掏出手机给晓霞发了个微信红包，顺便打了“晚上有事不聊天了”几个字发了过去。自从和晓霞分开，他每天晚上都会用手机与晓霞视频聊天，总有说不完的悄悄话，每次都是晓霞说感觉有点累了，杜岩才一万个不舍地挂断，他知道晓霞怀着身孕，再不舍也不能让她累着。当然，每次退出的时候，他都没忘了在屏幕上印一个唇印。

　　杜岩是一名现役军官。军队改革，他从济南调整到了石家庄。从此回家成了他生活中的大事，也成了他最痛苦也最幸福的事，说痛苦，是相距千里想见晓霞一面只能在梦里；说幸福，是隔段时间可以经过一夜颠簸见到日思夜想的她。就像现在，候车厅里吵闹声不绝于耳，但他心里想的却是在终点那头翘首以待的晓霞，让他幸福的脸上挂满了欢笑。

　　晓霞是驻地在济南的一名女军官，和杜岩是双军人家庭。几个月前，他们还天天能见面，每到周末还可以一起“黏糊”着放松心情，幸福得像花儿一样。晓霞常挂在嘴上的就是：杜岩就是我的“大白”。他们无论如何没有想到，改革来了，他们会两地分居。

　　知道杜岩要离开济南那天，晓霞完全蒙了，觉得这不可能。她知道杜岩一走，首先面临的问题就是两地分居。这种生活她不陌生，同事老崔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一家几口人分了三四个地方，孩子病了当爹的管不了，父母病了当儿子的插不上手，家里灯泡坏了，老婆也只能带着孩子摸黑过日子，想想那真叫一个不是人过的日子。想到这，晓霞感到天都塌下来了，没有杜岩的日子自己怎么过，泪水就像泉水般夺眶而出。杜岩也是谎了，他见晓霞笑的时候多，哭的时候少，哭得如此阵势还是头一次见。他一边给她递纸巾，一边劝她：“这不是改革吗！总得有人做出牺牲！”

　　过程很简单，杜岩主动向组织写出了服从分配的保证书，安心地陪了晓霞一个多月，在那个下午独自一人去了石家庄。

　　送站的那天，晓霞表现得很淡定，她为他准备了整整一大包好吃的，就跟在杜岩的后面，挺着肚子一步步地紧跟着，上楼梯的时候，她还帮他推了推肩上沉重的背包。倒是杜岩脸色一直不好看，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在上火车的时候，杜岩摸着晓霞的肚子眼泪就止不住地滚了下来，他把晓霞紧紧地拥在怀里，任泪水狂飚浸湿了晓霞的军衔，贴在她的耳朵上说：“谢谢你，老婆！”晓霞温柔地拍了拍杜岩的后背轻声说：“放心去吧，我能照顾自己！”杜岩极为不舍地松开了她，转过身仰着头，大步流星地走进了车厢，站台上只留下晓霞。火车已经离开了很久，晓霞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块有着奇异形状的泰山石。

　　晓霞和杜岩的爱情是场马拉松。晓霞有着不错的家境，父亲是師职退休干部。晓霞长得又惹人喜欢，未婚的她曾是机关的“女神”，明里暗里追求她的人海了去了，很多有自知之明的单身汉用数指头的办法看看自己能排第几，直至指头用尽也没轮到自己，就主动撤了下来。杜岩也想撤下来，但他不死心，他知道他真喜欢她，撤也撤不下来。因为同在机关，他们在一起的时间比别人多，杜岩在组织处天天加班加点，晓霞也常在夜里加班抓业务学习，杜岩便有意制造偶遇，两个人谈天说地的时间多了起来，说来也怪，机关那些以靠脸吃饭自居的帅哥没能人晓霞的“法眼”，倒是这个忙得像头驴一样的杜岩渐渐走进了她的芳心。

　　等他们的爱情修成正果，前后也经历了3年多时间。婚后俩人过着幸福的日子，结伴上下班，共同抓学习，一起当标兵。后来杜岩调到上级机关，虽然不能一起上下班，但两个人还都生活在济南，在同一个城市里，每天都能见上面，晓霞依然可以在杜岩面前使出小女人的性子，让他干这干那。晓霞说：“我喜欢这种被人疼、被照顾的感觉。”杜岩其实是个恋家的人，虽然单位有宿舍，但他每天不管加班到多晚，都要开车回家，早上再起个大早去上班，即使有时堵车堵得心发毛，但他一直乐此不疲。每逢周末假曰，他在家里不管多忙多累都整天乐呵呵的，难怪晓霞爱把他比喻成“大白”。

　　杜岩走后，晓霞成了“单身”，工作生活的压力可想而知，但让大家没想到的是，她依然坚持挺着一天天变大的肚子上下班，单位领导让她休个假，她说：“我能行！”仍然坚持按点上下班，工作的干劲始终没减一点。同事们都觉得她挺苦，埋怨她为什么让杜岩走。哪个女人不想在怀孕的时候有丈夫陪伴，按照条件杜岩完全可以不走，除了他们的长辈都是领导干部有很好的人脉关系之外，就凭晓霞有身孕的事，只要向组织说明情况，就完全可以选择留在济南，对于他们来说，这不是什么难事。

　　看到挺着大肚子的晓霞，大家都理解不了。晓霞说：“杜岩离开是对的，我理解他！”她说就在杜岩告诉他要离开的那天夜里，他们一直谈到很晚。起初晓霞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要求杜岩必须留下，甚至还拿要离开就离婚的话吓唬杜岩，杜岩一开始一句话也不说，除了递纸巾还是递纸巾。直到晓霞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杜岩才说：“我知道你很难受，但我觉得我还是得走。我知道现在离开你意味着你将面临独自待产和独立生活的双重难题，但我们有难题，他们就没有了吗？办公室的同事，可以说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家都能克服困难，表明态度听从组织安排。这个时候，我觉得我们同样得多想想组织需要，多考虑别人难处！”

　　早晨的阳光一缕缕地照进了房间。晓霞有些费劲地起了床，为了让孩子能够很好地发育，她坚持着规律的生活作息，晚上不玩手机，坚持早睡早起，收拾好被子，她打开手机，看到杜岩发来的信息，当然还有那个已经成为规定动作的红包，她不拆都知道，里面肯定是五元两角，这是杜岩挖空心思想到的妙招，借助数字520，表达“我爱你”的意思。晓霞笑着回了“我也爱你”，正准备去洗手间，门铃却响了，她想不到谁会大清早地来敲门，便透过门上的猫眼看了看，竟然是坐了一夜火车的杜岩站立在门口，脸上有疲惫，但更多的是笑容。

　　晓霞一下子扑到了杜岩身上，两个人紧紧地抱在了一起，她在想，原来是幸福来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