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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样的风景别样的人生

时间:2023/11/9 作者: 前卫文学 热度: 17686
吴平安

  或许是我国的森林覆盖面积远低于我们的北方邻居,在我有限的阅读量中,很少能够看到以森林为描写对象的文学作品。脍炙人口的小说《林海雪原》中,森林也只是作为背景性的存在。直到新时期文学肇始,情况才有所改观。前有鄂温克族作家乌热尔图的系列短篇,后有迟子建的长篇小说《额尔古纳河右岸》,为生息在大兴安岭中的鄂温克人立传,书写这一狩猎民族生活方式蜕变中的温暖与疼痛。反观俄罗斯苏联文学,以描写森林著名的大手笔就有多位,那个屠格涅夫,一部《猎人笔记》,将森林和草原写得如诗如画;那个普里什文,生态思想超前,被誉为“伟大的牧神”“世界生态文学和大自然文学的先驱”,据说具有倾听鸟兽之语、草虫之音的特异功能,一部《大自然的日历》,某些章节犹如一份“物候学笔记”;那个巴乌斯托夫斯基,“人与大自然”是他作品中永恒的主题,他的《梅晓拉》系列,通篇洋溢着抒情气氛和诗的意境,暴雨和闪电中的白樟树和火红狐狸的细节,成为生态文学中的经典片段;还有那个儿童文学作家比安基,人称是“森林哑语翻译者”,一份《森林报》系列,滋养了几代小读者……

  正是这部《林中散记》 (王嘉龙著,中国电影出版社2015年11月),唤起了我久远的阅读记忆,让我试图将其放置到较为广大的文学格局中,来衡估它的价值及其实现程度。

  世界缤纷万象,人生千姿百态,21世纪的地球村,现代化的进程却在顽固地同化着世界和人生,唯有文学家艺术家在做着艰难的抵抗,试图维系人类生活的多样性,这里面就有本书的作者王嘉龙先生。且看开卷自序,题为《森林、森警与我》,作者自言生长在内蒙古大兴安岭林区,“幼时的双眼里除却家的世界便是山林的世界”,至于成人,参加森警,从新兵到将军,更与森林结下了不解之缘。倘再往上溯,“父辈早年就在大森林里闯荡”,则按时下称谓,该名之为“林二代”了。试想,还有谁能比作者更有资格去书写森林,书写森警呢?他无需乎去“深入生活、体验生活”,因为正如自序的批头首句,“森林和我的生命是不可分的”,这不啻是为全书定下的基调。从水管里流出的都是水,从血管里流出的都是血,鲁迅先生论文之言,用于本书,极切。

  题材的新鲜是显而易见的,建立在作者个体生活阅历之上的独特的写作资源是无法复制的,因为我们对大兴安岭原始森林知之不多,“从官方到民间对‘森警知之者甚少”,不知道这“世界上唯一的一支以防火灭火、保护森林为己任的专业武装部队”的存在。于是打开书页,陌生的风景,陌生的生活,就如森林河谷富含负氧离子的惠风,扑面而来。你看:

  冬季饮用水全靠到河里“拉冰”。“铁钎子凿深了,一块冰凿下来竟露出了清澈的河水……一条接一条的细鳞鱼闪着银光从冰窟窿里弧线形地飞跃到冰面上……又噼哩噗噜地跳上来十多只林蛙”;

  “山坡上林子里、河岸边、冰道上到处都能见到野兽们的踪影”,皑皑雪野上野兽的足迹,“像一幅幅素描或者抽象画”,以至于作者不仅能分辨出野兽的物种,甚至能猜测它们“是奔跑着还是徜徉着,是饱食而归还是饥饿而去”;

  “过来八月十五以后山里头野兽的肉就好吃了,我们骑马挎枪到山里转悠半天就能打个狼啊、狍子啊、野鸡啊什么的回来,饭桌上就有肉香味了”;

  “你别看外表上还是冰还是雪的,实际过了立春,地底下就开始慢慢有暖气在往上拱了。你没觉得这风比冬天里发干,阳坡的蒿草和榛柴棵子也发燥了吗?”

  阅读这些文字,不能不使我心生感动,森林人对大自然的亲近,体现在“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上,体现在,对日月轮回、季节流转的敏锐的感受上,那些终年在水泥森林中蜗居,在钢铁洪流中沉浮的都市芸芸众生,即便是邀约驴友游走四方,也只不过是作片刻大自然的看客,能够与山水林泉、草木虫鱼相依为命吗?

  当然,王嘉龙和他的战友们,不是采菊东篱的陶渊明,也不是瓦尔登湖沉思的梭罗;他们不是离群索居的隐士,他们是肩头承载着责任和使命的现役军人。这就是为什么,在王嘉龙笔下,森林并不是桃花源,它不仅有美丽的一面,也有狰狞的一面;森警生活不仅有温馨的一面,也有艰苦的一面,甚至是凶险的一面。普天之下,只要是侧身戎伍,生命的价值就体现在奉献牺牲中。“住地窨子、撮罗子、石拉子洞,吃窝窝头、啃咸菜、嚼冰吃雪喝草塘沟的水”;密林深处,不仅有“瞎蠓蚊子和小咬,一天里头三班倒”和“夜袭队”一样的老鼠的袭扰,野狼、野猪和熊瞎子的威胁(作者有一次外出挑水,差一点被狼吃了);五花八门的职业病,困扰着森警,而“滚山”有险,山火无情,更是他们职业活动中必定遭遇的常态。但是战士毕竟是战士,森警毕竟是森警,“有些人就是专门为那个行当生的”,此一语看似寻常不过,却实在是饱含哲学意味的警策之言,涵盖了作者毕生的阅历,浸透了作者对生命和职业的体悟,乃至于隐含了某种不可知的宿命。演员为舞台而生,运动员为竞技而生,军事家为疆场而生。明乎此,“再苦再累再险,对他们来讲似乎都是乐趣”,“老森警们都是打火的行家,一见到烟,一看到火,眼睛就放光,精神头就亢奋了”,当然就毫不奇怪了。

  为了展示森警生活的多侧面,作者并不避讳在外站闲散的日子,“无聊包裹着寂寞,寂寞消磨着意志。因为与外界的隔绝,因为家书的不畅,因为外站里就是那几张不变的脸,因为无书可读,落寞感时常抓挠着我的心,觉得精神无所寄托,看不到自己的前途和未来……我的心灵整天价像一只无处栖身的小鸟,落魄了似的漫无目的地飘荡。”这种寂寞有多可怕,作者在虚写基础上,特别抓取了一个点,实写了几个新兵在外站过年的场景:大雪封山,与世隔绝,在堆雪人、做冰灯、饮酒、打扑克、以开枪代放鞭炮等一番别样的“除夕守岁”活动之后,几个大男人依然无法排遣乡愁情思,居然伏床而哭。王嘉龙没有往“高大全”方向提升自己和战友,书中也难觅英雄人物的豪言壮语,而唯其如此,才更见真实的自己,真实的森警。散文之为散文,说一千道一万,真情实感乃是一条不可逾越的底线,不矫饰,不虚夸,不无病呻吟,不仅是文章优劣的绳墨,也是人品高下的度量。正是在表达这个层面上,《林中散记》不仅凭借题材的新鲜新人耳目,而且以语言的简洁朴素、清新本色,兼带几句方言行话,与特定内容相契相合,读来赏心悦目。

  散文除写景状物之外,还常常会写到人物,虽往往一鳞半爪,不求小说的完整立体,但凡是优秀散文,却总能给读者留下印象,这其中,一个关键因素就是细节的到位。如果说情节可以编造,可以离奇,可以穿越,可以玄幻的话,那么细节就必须一五一十了,它检验的是作者的生活积累,是作者观察生活、捕捉瞬间的深入与敏锐。除了贯穿首尾的叙述者也即作者“我”之外,《林中散记》星星点点,还写到了不少人物;除了“东北人说话直,林区的人说话更不爱拐弯”的群像之外,那个“第一代中俄混血儿”徐家凤的豪爽义气,性格柔和却“在外人面前也喜欢摆个小架子”的队长“金春涅夫”等等,都可圈可点。不过给我留下印象最为深刻的,还是那个“文化不高的领导”孙队长。作者写他,其实并没有沧海横流方显出英雄本色的铺排,只是写了对上报材料盖章的例行公事:他每一次都会“握着中队的公章,蘸一下印泥,而后对着嘴边儿哈一口气,转着圈儿把公章上的五角星对正了重重地印上去。遇到他认为重要的上报材料,盖完公章,他还会在公章的下面端端正正地盖上自己的名章。有一次,公章盖得有些往下了,他盖名章的时候,我说,队长,你的名章盖在公章边儿上就行了,他翻了我一眼说,个人咋能和公家并列呢。”虽说“脾气急性格躁,但对自己的兵那还真是疼爱有加,甚至有些护犊子之嫌”,自己的兵和地方的小青年三天两头有些小摩擦,“谁要是在外边打赢了占上风了,孙队长听说了会抿着笑盈盈的嘴角拍拍他的脑袋说,嘿,这个浑小子净跟我惹事,你可千万别把人家打坏了!谁要是在外面被人家欺负了,孙队长听说了会狠瞪着眼睛说,没那个卤水就别点那个豆腐,以后少给我丢脸。”

  如果说“盖章”显见其工作的认真负责、一丝不苟、公私分明的精神品质,使人可敬的话,则“护犊子”便携带了烟火气、家常味,使人可爱了。两个细节的捕捉,远胜过许多长篇大论。

  当然,当一位作家在以题材之新取胜时,还必须认识到题材价值的相对性和有限性。任何题材的作品,都不应当被行业的狭隘圈子拘囿。借助题材的特殊性,传达出更广泛、更深刻、更富有普遍性与典型性的美学意蕴,才是文学更高层次的追求。在我看来,《林中散记》在环境和人物两个向度上,在努力超越森林和森警的局限,向更高的美学意蕴提升。古人有“望峰息心,窥谷忘返”的生命体验,如今王嘉龙又一次试图唤醒我们对大自然不变的初心,唤醒我们对大地的敬畏之情,对鸟兽虫鱼的护惜之念。而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当我们身处滚滚红尘身不由己,常为人际间的竞争、防范,乃至于挤兑、欺诈所苦时,再看看那些“豪爽、大气、敞亮,没有隔肚皮的事”的如赤子般的山林里人,比比筑路队那“几个看点的人”,在自己吃喝不多的窘境中,听说森警留守人员补给困难,“喯儿都没打”,当即推食助人,怎能不为他们的古道热肠感慨良多呢?此无他,巍巍高山、莽莽大地、茫茫林海、滔滔江河,的确有净化人的灵魂,医治人类现代病的疗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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