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节夜里,刘夏从Q城赶到J城,蜷缩在火车站旁一家内外同温的小旅馆里。尽管裹着被子,还是挡不住凉气一丝一丝往肉里钻。就在两天前,刘夏争取了一个来J城新机构工作的机会,临行前同事们祝福中揉合着的浓浓“羡慕嫉妒恨”,激起了刘夏对于J城工作的无限憧憬和期待,所以特意选了这么一个特殊的时日进驻J城,准备休息一夜养精蓄锐后再到新单位报到。寒冷无法消退刘夏的兴奋,他情不自禁哼起了小曲: “one night in beijing,留下许多情……”
新机构虽属城区,却地处偏僻,两面环山,出门是村,以山为界,城乡分开。报到第一天,刘夏一眼就扫见办公室墙角立着的折叠床,桌上尚有余温的投影仪,没来得及收拾的泡面桶,看来工作不轻松。后来的事实证明,刘夏的判断没错。如果说原来单位加班是常态,在这里加班近乎变态。
第一个月一闪而过,刘夏几乎没有出过单位大门,每天就是办公室、饭堂、宿舍更迭循环周而复始。他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十几年前高考冲刺的日子,唯一不同的是那时候有倒计时,现在却无法知道终点。
这天晚上,就在刘夏熬夜加班的时候,突然整栋办公楼一片漆黑,这栋上世纪70年代的建筑电路终于不堪重负,短路了。几个办公室里不约而同传来了惨叫声,刘夏清楚,这肯定是电脑没来得及存盘的苦逼同事。这天晚上,是刘夏唯一一次十一点之前离开办公室。回宿舍的路上,星光无限,在J城这是难得的好天气,静幽幽的大山环绕四周,月光下更加壮观。刘夏拿手机拍了一张夜幕下山的照片发到微信朋友圈,标题是:好想抽空去看看山的另一边。朋友圈的留言五花八门,除了一片问候之外,给刘夏印象最深的回复是:山的那边是海,海的那边是天,天的那边是蓝。刘夏想,抽个空,我一定要到山的那边去看看。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刘夏来报到的时候还穿着冬装,树枯草黄,一转眼就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身处新成立的首长机关,每天都有与调整改革密切相关的工作让他马不停蹄。刘夏像一部上紧了发条的机器,忙在其中也乐在其中,每每完成一项工作,就像是见证了一场奇迹的发现。忙里偷闲的时候,刘夏也会惦念老家的儿子和父母,但团聚实在困难。五一小长假,刘夏难得请了几天假,回了一趟老家。当他拿着新买的毛绒玩具推开家门准备迎接扑过来的儿子时,儿子却躲在妻子身后,把他当成了陌生人。刘夏稍一走近,儿子就哇哇大哭。妻子说:宝宝,这是爸爸啊,你不是每天都跟爸爸通电话的吗。刘夏苦笑两下,还是一把抱起儿子,狠狠亲了两口,结果儿子哭得更凶了。看着不满周岁的儿子和日益苍老的父母,还有既要工作又要顾家的妻子,刘夏承认自己是失职甚至是自私的,而且,这些亏欠他永远也无法偿还。
回J城那天,妻子给刘夏送站,两人一路无语。刘夏想跟妻子说点什么,却又无从说起,他心里清楚,其实妻子并不是那么愿意自己去J城的,毕竟那里太忙也太远了。也许妻子说一句,家里离不开你,刘夏也就真的留下了,可妻子始终什么都没说。
回单位后,忙碌继续成为生活的主题。接下来的中秋、国庆甚至元旦,刘夏都因为加班没能回家,只能通过电话问问家里的情况,说两句祝福和歉意的话。电话里,儿子又恢复了热情,奶声奶气地喊着爸爸,似乎儿子对电话里的爸爸更为熟悉和亲切。如果说这两地距离犹如隔着一座大山,仿佛亲情也已习惯回响在山的那边。
这个冬天很快到来,安排转业对象的时间也到了。这次调整改革一项很重要的内容就是压规模、减人员,而刘夏所在的军种,正是压减的重点。对于未来,刘夏自己盘算过,年龄不大不小,进步不快不慢,能力不强不弱,总而言之,中等顺大流的水平,自己应该不会成为转业对象。
但是,一切并不是刘夏所想的那样。这天,处长突然来到刘夏的办公室,上来先是一阵家长里短嘘寒问暖,这让刘夏感到后背发凉。果不其然,处长不紧不慢做好足够铺垫后,最终说出来,组织上经综合考虑,把刘夏列入了转业对象,问刘夏有什么想法和困难。刘夏感到脑子发懵、喉咙发紧、嘴唇发干,下意识地拿起杯子喝口水,却发现杯子早就空了。在多年养成的服从意识支配下,他表态:服从组织决定。处长拍了拍刘夏的肩膀,说,有什么困难及时给组织提出来。刘夏也经常抱怨现在工作压力大、生活条件苦、牺牲奉献多,可他内心里知道,这些抱怨都只是嘴上说说,或者说只是自己缓解压力、调节情绪的一种手段,从事这个职业是自己的选择,即使一切重来,他也不会后悔。可现在,他要告别自己眷恋的岗位,离开生活了十几年的集体,他有些无助、迷茫。
晚饭后,给他留言“山的那边有天”的同事过来了,约他到山的那边看看。山的那边果然是另一番风光,各种高楼林立,各种霓虹闪烁,各种人来人往……
刘夏对同事说,我们回吧。
同事问,刚到呢,你不是经常念叨想来山这边看看嘛,不下车逛逛了?刘夏说,不了,以后都要在山这边了,现在我更想在山那边多待会。他的嗓子有些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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