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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推理师:嬗变

时间:2023/11/9 作者: 山海经·故事版 热度: 18002


  

  

  第二十九章 天堂夜总会

  分局,档案室。时间已经是晚上7点,宽敞的办公平台上,灯火通明,却只有郭小芬、马笑中、呼延云三个人的身影。

  一份厚厚的牛皮纸卷宗摆在了桌子上。打开卷宗,现场照片、现场调查报告、审讯记录、死亡证明等资料,展示在了郭小芬面前。

  “死者系自行滑倒后,后脑触暖气片,致颅骨骨折,颅内大出血死亡。”法医在死亡鉴定上是这样写的。

  警方对贾魁的审讯记录,几乎可以用“无懈可击”四字形容。据他陈述,当天下班后他约了几个朋友去喝酒,回到家时,发现妻子坐靠在暖气片下,流了许多血,人已经咽气了。他没有破坏现场,立刻报警。

  陈丹的陈述只有寥寥几句,当天晚上她不在家,到街上闲逛去了,回来后才知道母亲的死讯。

  然后,就是那几张现场照片。闪光灯下,背景异乎寻常的惨白,死者坐在地上,背靠着暖气片,圆睁着一双死鱼似的青白的眼睛,歪着脖子,嘴角挂着暗红色的痕迹。暖气片上,一大摊鲜血淋漓着。

  左脚上穿着一只拖鞋,右脚则是光的,那只滑掉的拖鞋在脚尖的前方。照片下面还附着说明:“鞋底在地板砖上留下的擦痕证明,死者系右脚滑出导致身体失控。”

  “看出什么来了吗?”马笑中小声地问,紧张得眉毛直哆嗦。

  郭小芬咬着嘴唇,缓缓摇了摇头。

  马笑中沉默半晌,才嘟囔出一句:“也是,毕竟都这么多年了,不可能再……”

  正在这时,呼延云忽然发出一声叹息,他一直插着裤兜站在郭小芬后面。

  他伸出手,用手指点了点其中一张现场照片上,那只滑出的右脚拖鞋。

  郭小芬忽然明白了什么,站了起来,对马笑中说:“你,扶我一把。”

  马笑中懵头懵脑地,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郭小芬把右脚的鞋脱下,趿拉着,然后身体向后倾倒,右脚一顺,把鞋滑了出去,马笑中连忙将她一把扶住。

  然后,至少试验了十次以上。先开始郭小芬是“假摔”,后来是真的后仰倒下,把马笑中这堵“靠山”累得一头汗。

  到最后一次,鞋几乎是踢出去的,碰到一条桌子腿,翻了个滚儿……

  “滑出去的鞋,由于地板摩擦力的缘故,有可能出现一些角度上的偏差,但只要不碰到障碍物,在形态上永远是保持一致的,更何况报告上写得很明白,鞋底擦痕是连贯的,也就是说,鞋在滑出时没有跳起或抛出的现象。”郭小芬指了指照片,“这样一来,就绝对不会出现这张照片上的情况——鞋底冲上!”

  马笑中惊讶地张大了嘴巴:“那……会不会是贾魁在发现死者时碰的呢?”

  郭小芬一愣,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但对照片细看之下,又摇了摇头:“你看,门在死者身体的左侧,即便贾魁进来发现死者,查看也罢抢救也罢,都不需要绕到死者的右侧,不会碰到那只拖鞋。更何况审讯记录上,贾魁两次强调,他‘没有破坏现场。那么照片上的鞋底冲上,很可能是后来贾魁在伪造现场时,不小心碰翻的。”

  马笑中有些激动:“这么说,姓贾那王八蛋还是有问题?”

  郭小芬没有回答,看了一眼呼延云,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通了。

  “喂,我是郭小芬。”

  “什么事?”

  “据说你是犯罪现场的刑事鉴识专家,有个悬案,六年前的,有现场照片,说是意外死亡,我看了看,觉得有些可疑,却又拿不出更强有力的科学证据,你能不能看一下?”

  “我没时间。”

  “跟陈丹案件有关,她妈妈六年前意外死亡……”

  “你把卷宗放回原位,我有时间去看。”

  然后,那边电话就挂上了。

  她刚刚要把手机放回口袋,却突然铃声大作,接通之后,听到的是林香茗那沉着中透露着一丝兴奋的声音:“小郭,你等一下,蕾蓉要和你说话。”

  “小郭,我是蕾蓉,我有个发现。那两个火柴盒上的印刷字迹不是都模糊了吗?我在实验室对国内火柴盒生产厂商的资料进行了类比,发现火柴盒可能属于‘特供品,即专门为某一客户生产的,這种特供品上的字迹大多不是印的,而是模压的,具备一定凹凸度。在纸张上写字,会在后面一页纸上留下微弱的压痕,静电压痕探测仪能使这些痕迹变得清晰可见,我就对其中一个火柴盒进行了探测,结果发现了一个标志:一个同心圆里有两个大写的‘T字。”

  郭小芬吃了一惊:“那不是天堂夜总会的标志吗?”

  “是,这就是特供天堂夜总会的火柴,从一个侧面可以证明,凶手应该是个经常去这家夜总会娱乐的人,所以我和香茗想让你和呼延去一趟,看看能不能从中发现一些线索。

  挂断电话,郭小芬神色凝重,KTV舞厅什么的倒是常去,但夜总会,她可从未涉足过。

  “怎么了?”马笑中问。

  “上边有任务,派我们暗访天堂夜总会……”郭小芬回答了半句,突然茅塞顿开,“你小子肯定老去那种地方吧?你跟我们一起去,出了事情你扛!”

  马笑中咧着大嘴乐道,“哥哥现在最大的事情,就是给妹妹当一回护花使者!”

  一道门,两个世界。

  门内音乐声震耳欲聋,三人坐在吧台那里点了半打啤酒。呼延云咕嘟嘟三瓶酒下肚,双眼迷离着要去小解。

  “你陪他去。”郭小芬对马笑中说。

  马笑中很不情愿地跟着呼延云往洗手间走。呼延云一路踉跄,经过包厢区时,稀里糊涂推开厚厚一道门,入眼是一个脸孔尖瘦、头发稀疏的男人裸着身子,怀抱着一个长发女郎。看到有人突然闯入,那男人大怒,一个烟灰缸就砸了过来!多亏身后的马笑中,一把将呼延云拽了出来:“我靠!你丫惹大麻烦了!没看见门上封着包吗?”

  门重重地关上,门把上挂着一条毛巾。

  包厢门上挂毛巾,行话叫封包,表示里面正在行事,绝对禁止打扰!

  呼延云还懵懂着:“我……我要上洗手间。”endprint

  这个时候,那包厢的门“呼”地拉开了,脸孔尖瘦的男子披了衬衫,提着裤子,敞着怀走了出来,凸出的眼珠子简直要爆裂一般:“操你妈的,是哪个王八蛋敢坏老子的好事?”马笑中暗暗叫苦,这种事,按照道儿上的规矩,剁手都是轻的。谁知那男子只和他对视了一秒,转身就跑!

  警察的本能,马笑中拔腿就追!在群魔狂舞的DISCO大厅里,很快就都消失了踪影。

  第三十章 酒后闹事

  呼延云扶着墙找到洗手间解完了手,晃悠着回到大厅。拣了个空着的座位就瘫了下来,也不去找郭小芬了。

  这时,卡座那边出事了。

  王军被高秘书从市局里领出来之后,先找了个骨科医院把被刘思缈卸掉的膀子扶正,然后满世界找“撒火”的地方,就来到了天堂夜总会。他是常客,也是贵客,所以夜总会老总——道上绰号“大疤”的董豹,在人满为患的大厅里,特地切出一个卡座,亲自陪他喝酒。

  酒岂无花?可惜这天不巧,大多数的小姐都已经满活儿了,竟抽不出一朵,董豹跟几位妈咪一商量,只好把刚刚进来的几个还正在培训中的小姐临时调来充场。

  其中最美的一个叫娟子,虽然涂脂抹粉,艳若霞蔚,但是毕竟还是个雏儿,紧张得眉毛直哆嗦,一个劲地闪躲王军的猥亵。王军的手在她双腿之间越插越深,她却越并越紧,把王军的火一下子拱起来了:“操!洗个手都他妈不痛快!”

  董豹面无表情:“跟王哥赔不是。”

  “对不起……王哥!”

  “对不起就完啦?”王军指指她的乳房,“来个鸡胸堡给哥哥吃。”

  娟子咬紧牙,慢慢地摇了摇头。

  董豹抬了抬眼皮:“妈咪没教你?”

  娟子一下子站了起来:“董哥……当初我来的时候说好的,我只出素台!”

  “操!”话音未落,王军一脚把她踹倒在了沙发上。

  董豹挥了一下手,侍者知道这是要照规矩行事,端着盘子上来了,上面十个椭圆形的马儿樽,都是盛得满满的龙舌兰酒。

  “喝。”董豹指着酒杯说。

  娟子拿起一杯,金黄色的液体在灯光的扫耀下,闪烁着烈性的光芒,她一闭眼一仰脖,把一杯酒喝了下去!

  从嘴到喉咙,顿时像火烧一样,痛苦得她捂着脖子不住地咳嗽。

  “喝。”董豹说。

  第二杯酒下肚,娟子实在是忍受不了龙舌兰酒的辛辣了,用手掩口的当儿,伸出舌头在指缝间舔了一下。

  喝龙舌兰酒,照习惯,是一杯下肚后,舔一口涂在虎口上的盐,再嚼一口柠檬,以冲淡酒的烈性。但是客人戏耍小姐,常常逼其喝“无料酒”,小姐为了对付,便琢磨出个花招,出场前把手在极浓的盐水中洗过一遍,这样即便是不刻意涂盐,只消舔一下手就能让口舌好过一些。

  这套把戏,王军岂能不知道,抡起粗糙的巴掌,给了娟子一个大耳光,鲜血顿时渗出了她的嘴角。“臭婊子,敢撬面儿?好,我让你丫撬!你丫撬!”说着打开盐罐,把盐往她流血的伤口上撒,疼得她嗷嗷大叫,挣扎中咬了他的手一口。

  王军大怒,一个耳光接着一个耳光,扇得娟子两边脸顿时肿了起来,从嘴里往外喷血,喷到最后竟吐出一顆牙来。她拼命挣扎,摔倒在地上,在酒桌下面乱爬,王军用皮靴跺她的腿,踹她的后腰。

  “王哥您消消气,消消气……”带娟子的妈咪上来拉着王军的胳膊苦苦哀求,“都怪我没调教好,董哥,您也帮我说说话……”

  董豹冷笑一声:“王哥飙了,就让他败败火吧。”

  有了董豹这话,王军更加肆无忌惮了,一把揪住娟子的头发,抡圆了朝她脸上狠狠地扇……

  但是这回,一只铁钳似的手,将他的腕子,死死地钉在了半空!

  然后,他打了个哆嗦。

  王军真的害怕了,因为面对他的这个人,火燎一样蓬乱的头发下,一双眼睛放射出仇恨的光芒——刻骨的仇恨!

  王军定了定神,恶狠狠地说:“你丫他妈哪条道儿上的?敢替她拔份儿?”

  “我哪条道儿上的也不是!”呼延云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围观的人都目瞪口呆,然而也就是两秒钟的事情,一个酒瓶就“啪”地砸在了呼延云的头顶上!

  玻璃碴子、酒、鲜血,顺着呼延云的额头就哗啦啦地流淌下来,呼延云眼前一黑,坐倒在了地上。

  “操!”董豹攥着剩下那半个酒瓶,狞笑道,“小兔崽子也敢到这里来拔份儿,给我打!”

  一声令下,夜总会的内保们像鬣狗一样围着呼延云拳打脚踢,疼得呼延云抱着脑袋在地上打滚。

  坐在吧台的郭小芬从呼延云挺身而出开始,就看见了他的一举一动,见他被暴揍,冲上来连拉带扯。然而她纤弱的身体,只被那些膀大腰圆的内保们一搡,就倒退出老远,然后又冲了回来。

  也就是因为她的出现,王军一下子就认出来了,她和呼延云,正是昨天晚上擒拿他的那些人中的两员。

  他的眼里顿时冒出一股杀气!对着董豹,中指和大拇指一捻,董豹会意,铁一样硬冷的声音:“狠狠打!让他有喘的没吸的!”

  这是要内保们下杀手。一个内保抬起皮靴,对准呼延云的心窝就要做致命一踹!

  “等一等!”竟是王军叫了暂停!

  内保们都愣住了,齐刷刷看着王军,才看到,一片锋利的玻璃片,准准地压在了他的颈动脉上!

  接着,从他的身后,露出了马笑中得意的笑脸。他掏出警官证在人们眼前一晃。

  “操!”董豹骂道,“一毛一,敢跑我们这儿龇屁!”

  马笑中不慌不忙地把警官证塞好,拎起一瓶酒,猛地抡起,狠狠地砸向董豹的脑门!

  董豹捂着满脸鲜血的脑袋躺在地上嗷嗷地惨叫!

  “敢跟老子撒野!”马笑中骂着董豹,另一只手上的玻璃片可是一刻也没离开过王军的颈动脉分毫。

  王军知道这是个心狠手黑,真敢玩儿命的主儿,所以一动也不敢动。

  “你!”马笑中指了指郭小芬,“扶着那个大侠,先走!”endprint

  郭小芬扶起呼延云离开了夜总会。

  “朋友,可以撤火了吧?”王军对马笑中说。

  “少他妈的废话!”马笑中喊道:“拿瓶烈酒来!

  酒拿来了。马笑中从王军的头顶往下浇,然后掏出打火机,啪地打着,点了根儿烟,叼着烟,用打火机的火苗在王军耳垂上一扫,“滋啦”一声,吓得王军一激灵。

  马笑中笑了:“走。”

  王军为了不被烤全羊,乖乖地在他前面走。

  出了夜总会大门,马笑中突然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一看,原来是郭小芬打了辆出租车,正等他。

  马笑中照王军屁股狠狠一脚,把他踹趴在地上,蹿上车,司机立刻把车开走了。

  “你们还不走?等我做什么!”马笑中责备郭小芬。“废话,怎么能扔下你不管!”郭小芬说,“司机,赶快去附近的医院,我们这儿有个人需要包扎伤口。”

  在医院,医生给呼延云的脑袋上裹了一层又一层的纱布。

  “你干吗去了?”郭小芬在诊室外面问马笑中,“让你陪呼延云上洗手间,你倒好,把他一个人扔下,你看看他惹的这祸!”

  “我追人去了。”马笑中使劲嘬了两口烟。

  “追谁去了?”郭小芬问。

  马笑中沉默了一下,才狠狠地吐出两个字:“贾魁!”

  “啊?”郭小芬非常惊讶,“他在天堂夜总会?”

  马笑中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然后说:“呼延云这小子误闯封包,倒是立了个大功,我在整个夜总会都没有发现火柴盒,却在贾魁所在的那个包厢的桌子上看见了,虽然只一瞬,但我敢肯定,绝对是同一个火柴盒。”

  郭小芬低头沉思,马笑中突然叫了一声“坏了”,把她吓了一跳:“又怎么啦?”

  “我不是拍了董豹一酒瓶子吗?咱们把呼延云送到离夜总会最近的医院来包扎,董豹那些小弟一定也会把他往这里送啊。”说完,他跳起来就往电梯间跑,刚到拐角,隐约听到一片“慢点抬豹哥”的叫喊声,连忙回来,和郭小芬一起,搀扶着刚刚包扎完的呼延云出了诊室,正慌不择路,一个俏丽的身影闪了过来:“跟我走!”

  正是刚刚被呼延云搭救过的娟子。

  第三十一章 我不是疯子

  顺着步行梯下了楼,已近子夜,街道漆黑,如泼墨一般。

  “你们一出夜总会,我就打车跟着你们。”娟子指着呼延云问,“他……没事吧?”

  呼延云本来就喝了不少酒,又被酒瓶砸了脑袋,现在处于半昏迷状态。郭小芬说:“他没事。倒是你一身的伤……赶紧进医院诊治一下,然后回家休息吧。”

  娟子一听,眼里顿时泪光莹莹:“我……我没有家。”一时间,几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片刻,郭小芬突然想起了什么:“有种火柴盒,一个同心圆里有两个大写的‘T字,是你们天堂夜总会专用的吗?”

  娟子点了点头,说:“那是在包厢用的。”说着给他们打了个车,转身就走了。

  “他怎么办?”在车上,马笑中指着呼延云:“你知道他住哪儿?”

  郭小芬摇了摇头:“看他这样子,连句话都说不全了,先让他到我家住一晚上吧。”

  进了家門,摸开了灯,把一团烂泥似的呼延云放倒在床上,郭小芬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她看着这个四仰八叉的家伙,突然觉得他好古怪好矛盾。

  醉鬼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什么,听了半天,竟是翻来覆去的一句话:“我不是疯子,我不是疯子……”

  郭小芬怔怔地看着他,然后关上灯,却继续坐在他身边,于黑暗中发着呆,一时间心事浩茫。

  躺在床上的呼延云,眼皮偶尔一动,于是沉重的天花板在倏忽的一视中,变成了淹没他的海水,他如浮尸一般起起沉沉,渐渐地陷入了彻底的大黑暗……

  “呼延云,呼延云!”

  有人一面叫他的名字,一面敲着什么。

  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中,他茫然地抬起头,发现自己正坐在高中课堂里,语文老师用指头敲着他的课桌:“叫你回答问题,怎么傻呆呆的不说话?又溜号了吧?想什么呢!”

  他才转过味儿来,想把平摊在桌子上的本子掩起来,可是已经晚了,老师一把抢了过来。

  “我就知道,你又在写小说,又在想那些稀奇古怪的事情!”老师把本子拿在手里,“下课去我办公室!”

  下课了。敲门,走进年级组办公室。

  “为什么你总是写这些阴暗面?!”年级组长扬着他的本子,不停地在半空甩动,“什么被城管逼疯了的修鞋女人,什么在商场门口拉二胡的瞎乞丐,什么用跳楼自杀来索要拖欠工资的民工,什么拒绝拆迁而被殴打的老头……”

  他冷冷地说:“我只写我看到的。”

  “那只能说明,你的视线是偏激的、狭隘的!”年级组长瞪圆了眼,“我们周围充满了温暖和光明,你怎么就统统没有看到!”

  他放声大笑起来!

  于是老师们的脸孔都扭曲、变形,仿佛是被天堂夜总会的满天星扫耀过一般。

  然而,一切一切,都在他那狂放不羁的笑声中消失了。

  学校,五层实验楼,外舷梯,最上一层。

  晚风,撩拨着一个俊美少年的头发。

  “香茗!”呼延云大声叫道。

  “哎!”林香茗一笑,“你上来吧!”一面说,一面不自觉地用手轻轻梳理着鬓角那一丝被风拂乱的长发。

  呼延云上了去,两个朋友坐在台子上,望着浸在晚霞里的那一泓斜阳,很久很久。

  “怎么了?”香茗问。

  “还不是老一套,把我当成异端!”呼延云冷笑道,“一群帮凶!”

  “帮凶?”香茗一愣。

  “帮凶!”呼延云断然重复,又缓慢而深沉地续道,“帮着杀人,或者帮着阉割……”

  “也许,你想多了……”香茗说。

  呼延云看着他,慢慢地摇了摇头。

  林香茗刚刚转学过来那会儿,和呼延云同桌,整日沉默寡言,后来有个同学打听到,他的父母离婚了,跟着奶奶过,便欺负他。endprint

  呼延云听说了,放学之后,把那个男生狠狠揍了一顿。“你是什么脏东西,也配欺负香茗!”呼延云揪着他的脖领子,“今后再敢,揍死你!”

  “脏东西”滚蛋了,呼延云转身要回家,才发现不远处,林香茗羞怯地看着他。从此,他俩便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阉人”这个词,来自呼延云在全校大会上的讲演。

  铁青色的大幕下,演讲的一个接着一个,神情都萎靡不振,口里满是歌颂、感激、赞美、宣誓……

  轮到他了,跳上台,开口便是:“学校,只培养出两种人——死人或阉人。”

  台下顿时骚动起来,一双双耷拉的眉眼都撑了开来,放射出毒毒的目光。

  他才不在乎,因为他讲的是事实。沉重的课业负担、僵化的教育体制,学生们早就被家长、老师以及整个社会捆缚进了蚕室,一刀阉掉灵魂上的阳具,从此除了吃饭、睡觉、做功课,就是扑克、台球、游戏厅,即便偶尔感到两腿之间有点空虚,只要叼起烟卷,那些空虚就与烟雾一并缭绕到九霄云外去了。

  中学如此,上了大学,也一样。

  “我们总得做点什么啊。”一天,呼延云对林香茗说,“这样下去,死的人越来越多了。”

  于是两人办起了个校内杂志,而且杂志的好评如潮,宛如死水微澜。

  系主任专门找呼延云谈话,翻来覆去只有一句:“做人,最重要的是安分守己。”

  最后,他实在没的说了,对一直沉默的呼延云说:“你,表个态吧。”

  “但丁的《神曲》,您读过没有?”呼延云平静地问。

  系主任愣住了。

  “里面有这么一句话:人不能像走兽一样活着,应该追求知识和美德。”呼延云说,“安分守己固然重要,但如果不追求知识和美德,那只配做走兽,谈不上做人。”

  系主任发出一阵阵冷笑。

  时光如梭,马上要大学毕业了,杂志的同仁都未免成熟起来,不愿再活在梦里,于是经费和人都日渐其少,终于偃旗息鼓。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抑郁:莫非我最终也逃脱不了被这个世界同化的命运吗?

  学校注意到他的情绪反常,通知他体检。

  医生扒着他的眼皮看了半天,突然问:“听说,你总看到杀人?”

  他一愣。

  见他没有回答,医生接着问:“你还有其他幻觉吗?”

  幻觉?

  见他还是没有回答,医生掏出一个小瓶子,里面装满了白色的药片:“一天三次,每次两片……”

  “然后呢?”呼延云问。

  “然后你就不会再有幻觉了,不会再为了幻觉而痛苦了。”医生很有信心地说。

  拿着药瓶出来,他呆呆地站在校园里。

  有一个曾经一起办杂志的同仁,现在搂着一个女孩子,笑逐颜开地走了过来,看见他,像躲避瘟疫一样走开。

  “怎么啦?”那个女孩子问他的男朋友。

  “你还不知道?全校都传开了,他精神有问题,学校已经专门请医生来给他诊治了。”声音远远地飘了过来。

  头顶阳光灿烂,晃得他眯起眼睛。

  “难道我二十年来所见的杀人,仅仅是幻象?” 他想着自己是何等愚蠢,何等虚妄,咧着嘴傻笑起来。

  第三十二章 黑暗逼近

  那瓶药,他开始按时、按量地吃。

  同班同学芷清,被学生会主席强奸后,从楼上坠落,死了。

  把芷清的骨灰安置到墓地那天,呼延云也去了,吃药的缘故,傻呆呆的。

  大学四年,他和这个同学没什么交往,只记得她是个相貌清秀,很老实的女生,脑子有点慢,平时不爱说话,总躲在教室的角落里,默默地看书。她很小的时候,父亲就患尿毒症去世了,母女俩相依为命,日子过得很苦。

  淫雨霏霏,芷清的母亲哭得几次昏厥过去。

  不知为什么,呼延云脑海里突然浮起一幕情景:有一天,她突然来找自己,眼圈黑黑的:“你……你会破案?”

  “没有,我只是比较喜欢看推理小说。”

  “有个案子,你能不能帮我破破?”她的声音很低切,“我……我很害怕。”

  呼延云很吃惊,详细一问,才知道她的书包、课桌里 平白多了许多纸钱,圆形的,中间挖着方孔。

  “我看书里说,路上踩到这个都会让鬼缠上,死掉的,更别说是……”她说的时候,身子微微发抖。

  呼延云看了纸钱一眼,径直找到班里的团支部书记,把纸钱“啪”地拍在他面前:“为了争一个就业名额,把人往死里整?”

  “你凭什么说是我干的?”团支书正气凛然地说。

  呼延云冷笑一声:“纸钱上的大拇指和食指拿捏的印痕显示,这是右手捏纸,左手持剪子剪出的东西。一个人,做什么都可以左右手交换使用,唯独剪东西,必须按平时的习惯,才能操作完成。全班就你一个左撇子。你要不承认,我这里还有磁性刷,可以检测纸钱上的指纹——料想你办这个事的时候,不会戴手套。”

  团支书愣住了,半晌悻悻地转身就走,呼延云厉声说:“别放着人不做,做鬼!”

  呼延云把真相告诉芷清,她吁了一口气,笑了:“那太好了,我妈妈身体不好,要吃许多药,每天上学前,我都得把药片给她分好,中午吃的,下午吃的……”说着说着她神情黯然起来:“我不能死的,我死了,我妈妈就没人管了。”

  从墓地回到学校就听说学生会那一群俊男靚女,信誓旦旦地替主席作保,是芷清主动勾引的他,为了要挟才自杀的。而且,“也是受害者”的学生会主席动用了家里的关系,加上校领导的庇护,竟然无事。

  呼延云有点发懵。

  他大喊起来:“芷清不是自杀的!绝对不是!她是被那个王八蛋推下楼的!”然后对着同学们说:“有血性的,跟我走!替芷清申冤去!”

  没有人回答,都远远地和他拉开距离,形成一个扇形。怕他的疯癫,又想看他怎样疯癫。

  呼延云沉痛极了,指着芷清的课桌:“这个地方,不久前,还坐着一个活生生的姑娘,她和我们朝夕相处了整整四年啊!你们怎么能这样冷漠和麻木!”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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