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正文

诗词 散文 小说 杂文 校园 文苑 历史 人物 人生 生活 幽默 美文 资源中心小说阅读归一云思

我们本不是同一人

时间:2023/11/9 作者: 前卫文学 热度: 17075
瑞哲兄:

  别来无恙!

  许久不见,很是想你。我这边都还好,只可惜花似开未开,不能邀你同赏;但那欲红还休、风贴翠衣的羞怯,倒可能正投你所好。早春天气,老树空余残枝,横七竖八地插在干上,随便得很。树干难看,干瘪而粗糙,像个棕色皮肤的小老头——但我敬畏它,因为那就像时光,就像回忆本身。说到回忆——你还好吗?此时的青岛,樱花雨将至,纷飞的是粉红色的梦想,是你再也追不回的青春,是天空与风拥抱后,向人间飘洒的失恋的眼泪。此时我坐对京城高楼,身不能至,心向往之,唯长恨而已。

  那此刻的你在做什么呢?朝阳初上,你定是刚从被窝爬起,匆匆赶往学校吧。我知道你又因迟到被罚了,教室最后一排的桌子,已经专属于你似的。我怀念你的朋友们:你的同桌遥儿,是不是又在讲段子啦?我都能想见她一边讲,一边捂住嘴嘿嘿地笑,圆圆的小脸憋成一个小皮球,头上绿色的蝴蝶结摇摇晃晃;你们QINGDAO COLD公司的纪老板是不是又在哄韬哥吃香蕉了?韬哥是不是又在评价汪峰的演唱“震撼”,然后扯开破锣嗓子鬼哭狼嚎了?而你,是否已经和赫赫撬开顶楼天台的锁呢?我不能忘记那天傍晚,她请假提前回家,你抛下满桌试卷,跑上天台,迎着斜晖晚照,目送她离去的背影越来越小。那天晚风格外清爽,又杂着一丝淡淡的惆怅。你坐下来,看满城高楼林立,看横纵车水马龙,看浮生细若蝼蚁——那一刻,世界仿佛浓缩在你眼前。

  可谁承想,这一切终将只成为记忆,成为指尖触不到的一声叹息。

  三年了。恍惚又一个高中的时长过去了。纪导早去了国外,她再也没提过邀请我写《大青岛往事》剧本的事了;韬哥,你不知道,我在大一时找过他,见面倒也热情,可平时从不联系,可能是因为他在学生会,忙;遥儿似乎模模糊糊地就与我有了距离,发了消息,回得也少,倒令我诚惶诚恐,不敢打扰——旧香残粉似当初,人情恨不如。你知道吗,最令我难过的还不是他们与我已疏远,而是连我自己都渐渐淡忘了那份情谊,而且,习以为常——情字既是贴近嘴唇的毒药,又是烘托皇冠的玫瑰;多少人为它赴汤蹈火,又有多少人为它孑然垂泪。

  眨眼工夫,你那边就已经到中午了吧。我仿佛看到你步行回家吃午饭。那一刻真好;妈妈的头发全是青丝,你知道吗,她真的太累了,多体谅体谅她,多陪陪她和爸爸。我知道,你现在听不进我说话,一如你听不进爸妈的话。你尚不知道,漫漫世界,只有家里人才会真心疼你。今年开学前,在哈尔滨车站,我看着爸妈将细心整理好的服装慢慢套在我身上,而后,妈妈端详着笑:“这回我儿子就精神了。”我看着妈妈的眼角,看着她被岁月逐渐改变的面庞,看着她额前变了的头发,眼泪快要流出来,只得抬起头,闭上眼,作小怪兽状摇头晃脑,让他们以为我在故意逗他们发笑。妈妈对我说:“我老了,照镜子看都是白发。”我对她说:“反光太强。”那一刻,我是那么痛恨时光。冲他们招手作别的时刻,我仿佛看见妈妈每天为你扒核桃仁、瓜子,用洁白的面巾纸包好,小心翼翼地等你从学校归来;看见她洗净装元宵的塑料盒,将切成块的草莓、猕猴桃、菠萝一路一路地按进去;看见她为挑食不吃海鲜的你绞尽脑汁,将虾仁剁成碎馅,悄悄埋进饺子里;可你也发现,你一如既往地对她大发脾气……我无比怀念你拥有的每一个夜晚:你在里屋看电脑,厨房里案板声、菜刀声、抽油烟机声、窃窃私语声互相交织,不多时,满屋飘香,爸妈端着饭菜放到茶几上,你们仨围坐在一起,爸爸津津乐道着李娜的战绩,妈妈一边给你盛肉丸,一边抱怨你吃得太少;你生了气,将碗里肉丸转撮给爸爸,爸爸哭笑不得,又夹回给妈妈……这一切你从未珍惜,你竟傻到以为这就是永恒。你对爸爸每天的鼓励熟视无睹,你对妈妈每日的操劳置若罔闻。我多恨你啊,恨你是个坏孩子。爸妈对你的要求并不高,他们只希望你快乐,希望你上进——这样想着,我又恨起自己了。我太平庸,配不上他们如此辛勤的付出;即便他们不要求我取得多大成绩,我也羞愧于不能让他们为有我而骄傲——我该如何报答他们呢!既怕摘不到成功的宝钻,又不肯脚踏实地攀登通往宝钻的天梯。呜呼!我可怜的父母,上天为什么不赐予你们一个更好的孩子呢?

  我不禁悲从中来,一看表,你那边却已经是晚上了。放了学,你一个人在街上漫步,我看见你拐进小芳书屋,对着花花绿绿的杂志封面出神,左挑挑右选选,走近放漫画的书架。昨日你买了玛格丽特·杜拉斯的《情人》,爱不释手;今天中午买了莫言的《蛙》,上课把它夹在课本中间浏览了一遍;现在临回家,又买了本《名侦探柯南》,准备打发无聊长夜。作业像旧日情人般被你无情抛弃,往事也如泡沫般浮上我心头:你翘了多少自习,拉着别人去海边看落日;你有多少中午,将校服披在身上,一只手穿进袖子,另一只露在外面,旁若无人地招摇过市;你在多少课间,和班里其他同学一块当着班主任面斥责她的愚蠢。而我呢?每天见到的人不一样,也总得一样地低头。生活开始墨守成规,人生开始谦卑礼让。罢了。我在迷宫中想找到你,那时的你,也爱对月长吁,也爱文墨书香,也爱才子佳人。你那么傻,相信文字可以拯救世界;我真羡慕你,也希望你可以永远沉醉在那绯红色的梦里。如若我有机会见到并认出你的朋友们,我会拉着他们一块回忆,并笑着说:那时候的我们真傻。我怀念那股傻劲,毕竟,人生中有几年能让你酣畅淋漓地傻上一回呢。

  抒怀至此,我开始闭眼细思,终于心有所悟:我们本不是同一人,唯有形貌和记忆将我们联结在一起。记忆,孕育了当下和未来。你所怀念的与我所怀念的,之所以天壤之别,是因为我们的心不同。记忆即是爱恨,爱恨本由心生。我们的心生性空灵自由,却要与时光这把利刃纠缠一生。唉!可回过头来想想,遥儿、纪导、韬哥、我的父母,以及花花世界中的每一个人,他们谁不是这样呢?

  搁笔环顾,四下如墨染,枝桠早已躲在黑夜中,只有偶尔一只鸟雀扑棱而过,证明这世界还是一个活物。你应该已经熄了灯,钻进被窝——虽快要高考,仍是优哉游哉啊。我为你祝福,更为你我所爱之人祝福。愿他们在回忆的世界里,永远不会有悲伤;愿他们在没人能追寻到的角落,守护那专为你而升的太阳。

  再见吧朋友。下次给你写信,是在樱花飞舞的时刻。你看见漫天飘零的樱花,就知道那是我从未来寄给你的诗歌。

  此致

  安好

  又及:有空的话,告诉潘冬,我很想她。

  梁瑞哲 于他乡灯

  2016年3月6日
赞(0)


猜你喜欢

推荐阅读

参与评论

0 条评论
×

欢迎登录归一原创文学网站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