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夏

　　中共中央政治局总书记向忠发于1931年被国民党逮捕后遭枪杀，在那些提到他的文章里面，都会出现一个女人的名字。这个人就是杨秀贞，一个身材高挑，有几分姿色的女子。不过和杨秀贞的名字连在一起的，却多是一些不入流的称谓——妓女、情妇、姘头、小老婆、小妾、姨太太……杨秀贞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一、名妓身份说

　　旧上海的娼妓是要分三六九等的。头等妓女深居书寓，也就是上等妓院，才艺兼具，精通弹唱，甚至被称为先生；次等妓女屈就长三堂子，也就是嫖资一向三块大洋，仍不乏艳色出众者；再次一等的妓女即为幺二，也就是日收一元，夜宿两元，妓院的堂号和妓女的名气都大打了折扣。名妓虽有身价，却没有支配自身的权利，而是受制于老鸨。能够支配自己的，只有暗娼、私娼和游娼，但她们不会也不需要一个多么响亮的名号。

　　所以说，杨秀贞若是一个名妓，她不可能把花名隐藏起来，一夜之间成为良家妇女，与向忠发过起小日子来。而若是一个暗娼、私娼，或者沿街拉客的游娼，只为贴补家用的业余娼，杨秀贞就不可能成为一个名妓。更何况向忠发即使再贪图奢靡腐化，再追求盲动冒险，也不可能拿着自己的脑袋当儿戏——共产党总书记与上海滩名妓的组合，多么天方夜谭般的想象。

　　二、姨太太身份说

　　此说出自顾顺章，见其叛变之后发表的《告共党青年书》。顾顺章说，这个“浙江宁波女子，是人家姨太太出身”，被向忠发拿共产党的经费讨来，成为自己的姨太太。时任国民党中央组织部调查科主任的徐恩曾，晚年在回忆录中提起这个杨氏女子，说她是向忠发用8000块大洋娶回来的姨太太。

　　反共文人王建民也在《中国共产党史稿》中说，“中共为忠发配两妇，一为下级‘同志廖某之妻，一为他人之妻”。不过王建民不是当事人，他在自己的书中采信了不少中共叛徒的自首材料，此应是照搬顾顺章的反共声明。曾为他人姨太太的说法，在后来的史家著述中屡屡出现。叶永烈的《向忠发之死》，描述杨秀贞时引用了两个人的口述史料。一是相貌，“个子高高，有几分姿色”，时任中共中央机要处主任张纪恩的回忆；二是来历，“有钱人的姨太太”，中共特科前负责人顾顺章的陈述。叶永烈说，向忠发在上海，装扮成一个有钱的古董商人，住洋房，颇为阔绰，因此提出要有一位“太太”陪同，才显得“相称”。当时杨秀贞就住在向家的隔壁，一来二去，两人就在一起了。

　　若是真的古董商人，财大气粗，狎名妓也好，娶姨太太也好，自然都不足为奇。而向忠发这个“古董商人”，就不那么随意了，因为他的老婆儿子就和他同住在一座城市里。向忠发的结发之妻刘秀英，是湖南湘潭的农村女子，母子二人跟随向忠发由武汉来到了上海。也许是农妇刘秀英与向忠发的化装身份太不相称，也许是花花世界迷惑了这位工人领袖，向忠发与刘秀英近在咫尺，判若天涯。

　　地下工作年代，以夫妻名义住在一起的为数不少，但杨秀贞并不是一个党内同志，甚至连革命的同情者也算不上。“姨太太出身”，应当是指她曾经做过富人家的二房三房，现在已经是自由身了。否则向忠发不就成了第三者插足，或者与人妻偷香窃玉了吗？掩护假扮的富商身份也就无从说起。

　　杨秀贞与向忠发同居后，倒是恢复了姨太太的身份，只不过换成向家姨太太。因为刘秀英即便是乡野村妇，即便没有和丈夫住在一起，仍然是向家的正房。早有古训说糟糠之妻不下堂，杨秀贞也只能当个小老婆。向忠发则从一开始，希求的就不是名义上的夫妻，而是和杨秀贞真的过起了夫妻生活。

　　三、怡和纱厂女工说

　　这个说法未见原始记载，只出现在后来的历史著述中，或许与一个叫周招英的女工有关。怡和纱厂是进步力量比较集中的地方，厂里的工人领袖王根英，就是中央特科陈赓的妻子。叶永烈在《向忠发之死》中说，怡和纱厂女工周招英“把杨秀贞介绍给向忠发”。档案文献中没有查到这个“周招英”，倒是有一个很相近的名字“周超英”，根据其经历与社会关系，可以判定为同一个人。周超英是怡和纱厂女工出身，后來升至江苏省委妇女部部长，丈夫廖仁先也在特科工作，与陈赓先后去了鄂豫皖苏区。按照上级要求，周超英为向忠发物色一个“相称”的掩护伴侣，她就推荐了杨秀贞。也许这就是他人或者后人，把杨秀贞与怡和纱厂联系起来的缘故。

　　不过从当事人的口述中可以看出，杨秀贞即便是一个纱厂女工，本质上也不属工人阶级。在特科做情报工作的谢甫生回忆，他和陈赓都劝说向忠发，远离这个女人。向忠发却厚颜无耻地说：“我用感情可以影响她，为革命服务。”谢甫生在这里用了一个“厚颜无耻”的词，不仅揭示出向忠发的品质，也可窥见杨秀贞政治面貌的一鳞半爪。

　　在全国赤色工会机关工作的李沫英，也是这个时期被捕的。她在狱中化名吴如，与杨秀贞和任弼时的妻子陈琮英关在一起。李沫英回忆说：“杨秀贞不时与警卫、看守嬉闹、调情，我们有些不放心，怕她出事。杨秀贞就对我说：‘阿吴姐，你放心好了，犯人维护犯人，看守维护看守。我同他们开玩笑，不会把你们的事说出来的。”这些作为，普通的纱厂女工恐怕很难做得到的。

　　陈琮英说，杨秀贞“只知道向忠发是一个阔商，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就因为同居关系，仍被法庭判处两年半的徒刑。同在上海被判刑的张纪恩说，他们被用一副手铐铐在一起，押往漕河泾的江苏第二监狱。在张纪恩的记忆里，那天杨秀贞穿着一身黑色香云纱。这是一种桑蚕丝绸，比普通的棉织品要贵上几倍。这个价格对纱厂女工来说，显然是奢侈了，可对于古董商人的姨太太而言，不过毛毛雨而已。

　　杨秀贞被宣判后，与她一同关进江苏第二监狱的，还有共产党领袖李立三的大女儿李竞，小名叫小鸽子。1930年11月，李立三离开上海去苏联时，把两岁多的小鸽子托付给向忠发，由杨秀贞代为抚养。张纪恩没有暴露身份，被以“窝藏赤匪，隐而不报”罪名，判处五年徒刑。九一八事变后，蒋介石、汪精卫再度合作，实行“大赦”，张纪恩被解往苏州反省院，提前保释。杨秀贞则被转往江苏第一监狱，也就是南京老虎桥模范监狱。杨秀贞在这里，成为共产党员帅孟奇、刘少奇夫人何宝珍的狱友。“帅妈妈”、“何妈妈”的影像，都留在小鸽子童年的记忆里。而在小鸽子的母亲李崇善领回女儿之后，杨秀贞的踪迹就无人知晓了。

　　杨秀贞出现在共产党人的生活圈子里，完全是由于向忠发的关系，既然向忠发已被国民党处死，他们之间也就失去了这样一个纽带。其实杨秀贞只是一个历史符号，向忠发对她也不过是一个男人，一个生活的依靠。向忠发没有了，她还可能和别的男人过日子。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