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的冬末,在北京认识了一个旅伴。在一个偶然的夜晚,同一辆车上,她坐在副驾驶,我坐后排。
百无聊赖之中,问起彼此喜欢的书。她提起台湾作家胡淑雯,令我刮目相看。对话从这个契合点开始,流向无边无际。她开始聊起一些过去流连过的异国夜晚,气息各异的姑娘们,浓淡各异的酒,冷暖各异的手,深浅各异的海,晨光中醒来时,百叶窗帘透进来的,仿佛信笺纸那样一行一行的阳光……我坐在后排,盯着她的左肩一角,静静听着。莫名地想起一些海边的黄昏,圣托里尼岛的落日,雾色弥漫的山林,直布罗陀海峡的桥。
我能像分辨香水的前香、中香、尾香,和整体的基调那样,分辨出她说起旧爱的时候,语气里的困惑、无奈和犹豫,三种成分:基调是落寞而怅惘的,但又带有任性与野性。
她给我看了一张她在巴黎时候的照片———倚靠着阳台的边栏,仰身抚发。可以想象拍照的那一刻,清风将她的妩媚一丝丝吹散,飘扬在巴黎雨后的辛香之中。那是她二十岁的时候。
后来我们有过无与伦比的美妙旅行。在缅因州的Acadia,傍晚时分,沿着盘山公路开到山顶。我们并肩坐在岩石上,看了一场终生难忘的落日。在猩红色的晚霞里,想到眼前史诗般的时刻注定稍纵即逝,平淡枯燥的生活将如其后的漫漫长夜那样孤独难捱,我泪流不止。
那是我此生见过的,最美,最美的黄昏。
而那個夏天,差不多结束于纽约的溽热。为了K歌,我们不惜从曼哈顿坐了一个多小时地铁,窜到污浊逼仄的法拉盛。凌晨四点,在一家台湾人开的KTV里,我们喝醉了。我点了一首老歌,毛阿敏的《渴望》。我无意中说,“这是我母亲最喜欢的歌”,她一听,接了句“也是我母亲最喜欢的歌”,话音未落即失声痛哭。
子欲养而亲不待的事,我实在无法想象。此时此刻,我只能抱着她在我怀里号啕。我从来,从来没见过一个这么阳光的人,可以痛哭成那副模样……在那一刻,她将她月光的那一面,以痛哭失声的方式,毫无保留交付于我。而我诚惶诚恐地承接,郑重地对待,因为懂得人的孤独无助不就是在于,一扇心扉,守尽黄昏,无人推。
我们都躺在生活的手术台上,在命运的无影灯之下,被蛮横解剖。
所以,但愿你的旅途漫长,但愿你拥抱的人正泪流不止。但愿你付出的爱,有着某种恰到好处的形状,恰能完好地镶嵌在她的灵魂空缺处,毫厘不差。但愿你心底的关怀,杯满四溢,又正在被另一个孤独的灵魂渴望着。
但愿你记得,在你痛哭失声的时刻,曾有人以肩窝盛满你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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