鸭子不抱窝,逢着鸡要抱窝,正好帮忙。鸡抱鸡二十一,抱鸭却要二十八,多了一星期,大约鸭常年在水上,蛋寒。出了壳,小东西个个扁嘴,不像小鸡那样能啄,它们吃不进米粒,得用碗装着米粒,勉强能进嘴。过不了多久,出了屋,径直朝河边走,母鸡管不住,任由它们排着队下水,只能干瞪眼,不会水呀!在水边徘徊,徘徊。鸡同鸭讲这话,放在这里最好。
老家没河没塘,自然也没有鸭子。小时喜欢去外爷家,他房后就是河,养了一只白鹅几只鸭子。公鸭子不会叫,母鸭会嘎嘎,不过,只要白鹅一叫,母鸭会噤声,当听众,白鹅叫声确实清越。
白鹅领着这几只鸭顺河而下半里,那里有个出水洞,水旺,奇妙的是源源不断地流出小虾米,它们伸长脖子扎在水里,撅着屁股找虾米,别家的鹅鸭也来,有时它们会打架,很热闹。它们舒服,把头弯在翅膀下面,在水上睡了,看上去怡然自得。
大约是虾米的原因,外爷那一带的鸭蛋很出名,有人跑很远来买几个鸭蛋回去腌着,贪恋鸭蛋里的油黄。《齐民要术》管咸鸭蛋叫咸杬子,用杬树汁浸,“咸彻则卵浮”,后来不用这法子,换米汤下盐和草木灰裹,因为草木灰含碱,灰的多少影响味道,多则碱气重,少则不进味。
很多时候,鸭子总是有些诗意,比如东坡的“春江水暖鸭先知”。比如李白说,“遥看汉水鸭头绿,恰似葡萄初酦醅”。
鸭头绿着实好看,只是到后来却成了隐喻,《水浒传》里写,十六七岁的郓哥提了一篮子梨想找西门庆,换几个钱孝顺老爹,别人指点说西门大官人正和潘金莲幽会,小孩家不懂事,还是找到王婆茶房,让王婆一顿爆栗,丢了果篮,一气之下找武大郎。这小子真是齿利,借题发挥道:“我前日要籴些麦稃,一地里没籴处,人都道你屋里有。”武大道:“我屋里又不养鹅鸭,哪里有这麦稃?”“你说没麦稃,怎地栈得肥耷耷地,便颠倒提起你来也不妨,煮你在锅里也没气?”武大道:“含鸟猢狲!倒骂得我好!我的老婆又不偷汉,我如何是鸭?”
大约是拿鸭头上的绿说事。
后来看鲁迅先生一篇文章写“鸭羹无味”,引了宋代庄季裕《鸡肋编》中的一则:浙人以鸭儿为大讳。北人但知鸭羹虽甚热,亦无气。后至南方,乃始知鸭若只一雄,则虽合而无卵,须二三始有子,其以为讳者,盖为是耳,不在于无气也。
这般看来,还鸭头绿倒在其次,鸭的行为是主要的。
除却鸭头绿,鸭头丸也有名声,书法家王献之唯一传世的《鸭头丸帖》仅有十余字:鸭头丸,故不佳。明当必集,当与君相见。
鸭头丸是何物?李时珍记:其治阳水暴肿,面赤烦躁,喘急,小便涩,其效如神……用甜葶苈炒二两熬膏,汉防己未二两,以绿头鸭血同头全捣三千杵,丸梧子大。每木通汤下七十丸,日三服。一加猪苓一两。
更多时候,鸭子是吃的,吃法众多,难以描述,这里引两则不同的。
一个是《山家清供》里记了一道菜叫素蒸鸭,引了一则故事说,唐相郑馀庆呼左右曰:“处分厨家,烂蒸去毛,勿拗折项。”诸人相顾,以为必蒸鹅鸭之类。逡巡,舁抬盘出,酱醋亦极香新,良久就食,人前下粟米饭一碗,蒸葫芦一枚。相国食美,诸人强进而罢。
这个故事好玩在于,害人好想,减了滋味,不是平素待客之道,许是宰相可以干的。
一个是《太平广记》说武则天男宠张易之兄弟三人,竞为豪侈。易之为大铁笼,置鹅鸭于其内,当中取起炭火,铜盆贮五味汁,鹅鸭绕火走,渴即饮汁,火炙痛即回,表里皆熟,毛落尽,肉赤烘烘乃死。他弟弟昌宗学他的法子烤驴。如此变态地吃,于心何忍?
我不喜欢吃鸭子,可能从小味蕾上沒有记忆,鸭蛋是在外婆家吃出味道的,离家远,也不常得,只是在外吃鸭蛋时,总会想起。
这般,我看见鸭子,总是羡慕它会游泳,如果它们肯一大群朝一个地方摇摆而去,趋之若鹜,其实很好看。
(摘自《文苑·经典美文》2015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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